向厄运挑战
十一岁那年,涅克拉索夫进了雅罗斯拉夫中学。这里的中学教师多半都是些不学无术的人,“在教室里打学生⋯⋯教师们互相斗殴。”涅克拉索夫不愿意学习这里的功课,课外时间都用来读书。普希金的诗篇常常使他振奋, 少年的涅克拉索夫就开始向往着诗人的荣誉。他在小本子上写下了他最初的诗作。在十七岁时,他就已经写了一卷诗稿和一部长篇小说。父亲不愿意在儿子的生活费用和学习上耗费金钱,当他读到五年级的时候,他父亲就把他带回乡下去了。过了近两年,在一八三八年,这位父亲把十七岁的儿子打发到彼得堡去,为了进贵族子弟可以靠公费受教育的武备中学学习。但军界的前程吸引不了涅克拉索夫,他一心想进大学;他的母亲支持儿子的文学志趣, 也盼望儿子能上大学。
于是,涅克拉索夫违背父命,设法进了大学读书,开始做了大学的旁听主。他父亲听到这个消息后暴跳如雷,立即宣布断绝对他经济上的接济。他在这个陌生的大城市里,没有钱,没有住处,也没有朋友。一个人处在这样的困境中而不灰心丧气,是需要多么大的毅力和勇气啊!涅克拉索夫没有气馁,他为谋生进行着艰苦的斗争。为了糊口,他“在劳动的重压下,消磨掉生命的节日——青春的年华”。
后来,涅克拉索夫不仅在一些诗篇中,而且在自传里回忆起这个时期的生活:
“有一个时候,我还能勉强维持生活,但是后来我那点可怜的东西都卖光了,甚至连床铺、褥垫和军大衣都不得不拿去卖了,只剩下两件东西,一张小地毯和一个皮枕头。
那时我住在华西列夫斯基岛上,一间窗户临街的半地下室里。我躺在地板上写作;人行道上过往的行人打窗前走过,常常停下来观看。这使我很生气,于是我就把这里面的百叶窗子关起来,只留一线缝,让光线透进来照着我写作。有一回(我靠着一块黑面包过了三天),女房东走进来对我说,她再忍耐两天,过期就要把我赶走。听了女房东的判决,我躺在地板上,心里倒挺舒坦,接着又提起笔来时续时断地写作。突然,门槛出现了一个身材魁梧、相貌英俊、穿着浅灰色雨衣的人。⋯⋯”
原来这是涅克拉索夫新结识的一个青年朋友。他是学艺术的,生活和涅克拉索夫一样穷困潦倒。他建议涅克拉索夫搬到他那里去住。后来他俩就住在一起,一同挨饿,一同找工作。甚至到了这样的地步——俩人共同用一件军大衣,共穿一双皮鞋,所以不能同时外出,只好轮流上街。
年轻的涅克拉索夫困在彼得堡,没有熟人,没有工作,生活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整整有三年,我差不多每天都过着饥饿的生活。不仅吃得差,吃不饱, 而且还不是每天能吃到东西。有好多次⋯⋯”涅克拉索夫自己说:“我跑到莫尔斯卡雅街一家有报纸看的饭馆里,什么吃的也没有要,拿过一张报纸装作看报,小心地把盛着面包屑的碟子移到面前吃起来。”
然而,这不过是偶然的事,经常做是不行的。他不得不找点临时工作来做,挣点钱来换面包。于是,他去教报酬十分低微的课,到报社和小型杂志社做帮工,抄写台词,给歌剧演员编写讽刺歌词,也去做校对。据一个和他同时代的人说,遇到特别困难的时刻,他“就到干草场去,在那里,为了换
得五个戈比或一块白面包,给农民写信,写状子,替不识字的人签名画押”。许多年后,一个女演员写过一段回忆,如实地反映了涅克拉索夫当年的
处境(涅克拉索夫那时常常去找她的父母,为他们抄写台词)。她说: “我和妈妈叫他‘苦命人’——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又伤心又惭愧。 “那儿是谁来了?’妈妈有时候问。‘苦命人’吗?接着便把脸转向他,
问道,‘你大概想吃点东西了吧?’ “‘请拿来点吧。’ “‘安露什卡,请把午餐剩下的东西拿给他吧。’
“天气冷了,涅克拉索夫的样子显得可怜:脸色苍白,衣衫褴褛,不知怎的直打哆嗦;畏畏缩缩。手上没有戴手套,手冻得红彤彤的。他没有穿内衣,只是脖子上围一条非常破旧的毛织红围巾。有一次,我冒失地问:
“‘您干什么系一条这样破的围巾?’ “他用愤怒的目光扫了我一眼,厉声回答说: “‘这条围巾是我母亲织的!’”
他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了,在他离家后不久死去的。这条围巾自然成了他最珍贵的纪念品。
在那些饥寒交迫的日子里,涅克拉索夫从来没有放弃写作。在大约七年的时间里,他尝试了所有的文学体裁:他写了卷帙浩繁的长篇小说《吉洪·特罗斯尼科夫的一生和遭遇》,这是一部未完成的自传体小说;写了大小十二个中篇和短篇小说;写了长短十四个剧本;他还写过童话,以及无数的诗篇和评论文章。青年时代的涅克拉索夫在这个时期作品产量之多,体裁运用之广,在俄国文学史上是罕见的。他到彼得堡的第二年出版了一本小小的诗集
《幻想与声音》。他曾在自传中描述为这本书他拜见著名诗人茹科夫斯基的情景:“他住在很高的楼上。看见出来一个令人可敬的老人,穿得十分整洁, 前额突出。我把印好的单页交给他,请他发表意见。说好三天以后再来。到时候我去了。他从所有的诗篇中指出两篇还不算坏,关于其余的诗他说道: ‘假如您要出版,那么也不要用您的名字出版,您以后会写得更好的,而且您将来一定要为您这些诗感到羞愧呢。’”
“不出版也没有办法了,柏涅茨基预约了差不多一百册,我预先支了钱。书出来了,作者的署名用了 H·H·两个字母。委托别人去卖;一星期后我去书店一看——一册也没有卖掉,再过一星期也依然如故,过了两个月还是依然如故。我气得拿回了所有的书,把大部分部毁掉了。我再不写抒情的以及一般温情的诗作了。”
《幻想与声音》写得不成功:它们大半都是摹仿品。但是其中有几首已经发出了“涅克拉索夫式”的音调。
不过,这里应该提到,在四十年代初,涅克拉索夫创作的一些中、短篇小说如《亚历山德拉·伊万诺夫娜的一生》也曾引起一定的社会反响。这部中篇小说最初发表在一八四一年七月至八月的《文学报》上。作者通过对爱情故事的描述,揭露了旧俄时代彼得堡上流社会的黑暗以及农奴制度和等级观念对人的纯洁感情的戕害。亚历山德拉·伊万诺夫娜的父亲是农奴,给一位伯爵夫人当管家。由于他勤劳、诚实,伯爵夫人把他解放了。伯爵夫人和他私生了一个女儿——亚历山德拉·伊万诺夫娜。亚历山德拉的出身和社会地位注定她只能生活在“底层”,但她从小受到伯爵夫人的养育,因而羡慕和憧憬上流社会的荣华富贵,结果被纨■子弟玩弄和遗弃,导致了一生的悲
剧。作者以细腻的心理描写和寓意深刻的象征手法描绘了一幅十九世纪四十年代等级森严的彼得堡的生活画卷,让读者身临其境地感到彼得堡“既不在地上,又不在地下”阶层的日常生活和精神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