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苦生活中最明朗的一页”

涅克拉索夫终生没有结婚。在他孤苦零仃的独身生活中,帕纳耶娃曾给予他无私的友情和温暖。

帕纳耶娃(1820——1893)出身于演员家庭。一八三九年嫁给作家帕纳耶夫。帕纳耶夫在四十年代是批判现实主义派——“自然派”的健将之一, 他的好些小说和特写博得别林斯基的赞赏。谢德林在自传里证实,那时候帕纳耶夫的文章对青年的感染力甚至不下于别林斯基和赫尔岑。不过,帕纳耶夫出身于豪富的世袭贵族家庭,结婚初年,他身上还保留着不少纨袴子弟的习气。他很快就对妻子冷淡下来。帕纳耶娃在孤独的处境中苦苦挣扎,正如涅克拉索夫献给她的一首诗里所说的,“你用忧戚、斗争和血泪做代价,向命运换取了你的每一个进步。”

一八四二年,帕纳耶娃认识了涅克拉索夫。他们小时候遭受的苦难、对戏剧的共同爱好等等,成了双方友谊的媒介。但是帕纳耶娃经过长久的动摇, 才在四十年代中期开始跟涅克拉索夫同居。一八四七年,帕纳耶夫和涅克拉索夫一同接办《现代人》杂志。他们仍然和帕纳耶夫维持着朋友的关系,甚至长期生活在一个屋顶底下,一直到帕纳耶夫去世为止。在当时和五六十年代的俄国先进分子中间,这不是个别的现象。诗人奥加辽夫的第二个妻子娜塔丽亚·屠奇科娃后来同赫尔岑结合,却没有影响赫尔岑和奥加辽夫的友谊, 就是一例。

帕纳耶娃原先只在彼得戏剧学校受到一点点正规教育,她在顽强的自学中提高自身的素养,成为涅克拉索夫工作上的得力助手和《现代人》的积极撰稿人。她曾写过自传体小说《塔尔尼科夫一家》,对不合理的儿童教育制度表示抗议,别林斯基读后立刻予以好评。她还同涅克拉索夫合著了两部驰誉一时的长篇小说《浪迹三方》和《死湖》。帕纳耶娃一生始终站在革命民主主义者一边。她同杜勃罗留波夫长期保持着纯洁的姊弟情感。杜勃罗留波夫临终时托她照料他的两个孤苦的弟弟,她忠实地执行了他的遗嘱。车尔尼雪夫斯基和斯列普佐夫被捕后,她是冒着风险前去探望他们的极少数人之一。

帕纳耶娃在她那本著名的《回忆录》里,曾详细描绘了涅克拉索夫主办

《现代人》期间的工作和写作情况,这里我们摘引两段。一段是论述涅克拉索夫的写作习惯:

“涅克拉索夫写散文的时候,总是坐在写字台旁边,或者甚至躺在沙发上;作诗的时候却多半是一边在房里走来走去,一边吟诵,等到全诗打完腹稿,才随便拿起一张纸头,把它记录下来。

他写诗很少修改。假如作一篇长诗,他可以一连在房间里走上好几个钟头,同时用单调的声音吟诵它;要休息他便在沙发上躺一躺,可是并不住口; 随后又站起来,继续在房间里走动。涅 克拉索夫能够背诵自己的任何一首诗, 不管它是什么时候作的。一首诗无论有多长,他决不会背到某一节就停住, 好像他是在看着原稿朗读似的。不过他也能背诵其他俄国诗人的许多诗作。”

另一段记述了涅克拉索夫写作著名诗篇《大门前的沉思》的经过:

“《大门前的沉思》一诗是涅克拉索夫害忧郁症的时候写成的。当时他整天躺在沙发上,几乎什么东西也不吃,什么人也不接待。

这首诗写成的那一天,我对涅克拉索夫说,他很久不在《现代人》上发

表诗了。

‘我不愿意写出一首诗来念给两三个人听一听,然后就藏在写字台的抽屉里⋯⋯况且脑子里空洞洞的没有一点能促使人写作的可取的思想。’

“第二天早晨,我一早起床,走近窗口,注意到有一群农民坐在国有财产部大臣公馆大门口的台阶上。

“那是深秋时节,早晨冷飕飕的,还下着雨。农民大清早来到了公馆, 大概想递什么呈文。看门人打扫台阶的时候要赶走他们;他们躲在大门口突出部分的后面,一会用左脚站着,一会用右脚站着,身子紧挨着墙根,全被雨水淋湿了。

“我到涅克拉索夫那里,把我看见的场面告诉他。当他走近窗口时,公馆的几个看院子的和一名警察正在推着农民的背脊撵走他们。涅克拉索夫紧闭着嘴,急躁地不断地捻着胡子;随后他迅速离开窗口,又在沙发上面躺下了,约莫过了两个钟头,他就给我朗诵了《大门前的沉思》这首诗。”

车尔尼雪夫斯基认为帕纳耶娃对涅克拉索夫有良好的影响。涅克拉索夫的同时代人、评论家兼小说家叶·亚·柯尔巴辛在他的回忆录里说:“这个高傲的女性能够认识涅克拉索夫的真正的价值,而且对他报以缠绵的爱情, 她构成了我们诗人的愁苦生活中最明朗的一页。”五十年代时,涅克拉索夫为帕纳耶娃写过许多抒情诗,描摹了她的美好动人的形象。可是,涅克拉索夫和帕纳耶娃的性格都很倔强,他们的关系并不稳定。几个孩子由于都在幼年时夭折了,也不曾在父母之间起到维系感情的纽带作用。一八六○年,帕纳耶娃在“奥加辽夫案件”中败诉,涅克拉索夫受到牵连,这件事增加了彼此间的龃龉,一八六三年年中,他们终于分开了。次年,帕纳耶娃同《现代人》的秘书、评论家阿·戈洛瓦乔夫结婚。涅克拉索夫仍旧把她当作亲近的朋友,诗里间或流露出思念故人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