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识别林斯基

一八四一年,涅克拉索夫结识了革命民主主义者的第一个领袖别林斯基。有一天,涅克拉索夫把他的手稿《彼得堡的角落》带给亚赛科夫(别林斯基的朋友),请他看一看。

那是一个冬天,亚赛科夫在家宴请宾客,忽然有人在前室拉铃,亚赛科夫的小姨离开餐桌往外走,想问问来的是谁,于是她看见一个瘦瘦的、脸色苍白的青年,穿着一件单薄的旧大衣,正在被仆人粗鲁地撵出去。她连忙制止,将青年领进主人的书房。她蛮以为这是一个不幸的请求救济的人;可是她弄错了:青年请亚赛科夫看他带来的一部稿子,然后转交别林斯基。亚赛科夫记性不好,没有及时把稿子交给别林斯基,别林斯基为这件事很生气, 但主要的是——亚赛科夫丢失了那个青年的地址。

“这样对待人太可恶了,”别林斯基说。“照您的叙述和稿子内容看, 您应该一天也不耽误,早点关心他才对,而您居然连他的地址也丢失了!要是一个衣冠楚楚的人物坐着漂亮的马车到您家里,您大概就不会那么漫不经心地对待他的稿子,也不会忘掉他的姓氏了,您不仅记得他的名字,连他的父名也会记得哩。”

这一顿斥责使亚赛科夫很难过,这件事在他的一生中都留下了深深的印迹,以致他终其一生,永远满腔热情地为别人奔波或办理别人委托他的事务。幸而有一天,正当别林斯基在亚赛科夫家的时候,那部稿子的作者跑来探问自己的命运了。青年的到来使他们俩人非常高兴。

这就是别林斯基和涅克拉索夫结识的经过。这位伟大的批评家直率地批评涅克拉索夫的诗作缺乏独特性和创造性,责备他那些“人云亦云的陈腐的情调、千篇一律的地方、平淡无奇的诗句”。涅克拉索夫后来把自己第一本书的出版叫做“愚蠢”、“轻率的行为”。不过,说句老实话,在涅克拉索夫的这些早期诗作的个别主题中,可以找到同他成熟时期诗篇的联系,例如在《这种人不是诗人》一诗中,他旗帜鲜明地提出了诗人的崇高使命:

谁要是在受着苦难的兄弟的病床前不流眼泪,谁要是没有一点同情,

谁要是为了黄金而把自己出卖给人们, 这种人就不是诗人!

这里所表达的思想和后来诗人反复强调的“诗人必须是一个公民”的思想是一脉相承的。

和别林斯基的结识,是涅克拉索夫生活和创作道路上的转折点。涅克拉索夫自己说过:“我和别林斯基相遇使我得救”。事实也是这样,诗人正是在别林斯基的关怀和指导下,才得以充分发挥他在诗歌创作上的才能。别林斯基常常告诫他,文学应当为人民服务,“用朴素的语言阐述高尚的真理”, 从而帮助他走上了真正诗人的道路。

涅克拉索夫和别林斯基的关系一天天密切起来了。他们的谈话常常延续到深夜。除了“残酷的人生”学校之外,涅克拉索夫同时也在受着“别林斯基大学”的教育——这是任何一个俄罗斯作家所羡慕的最高的文学讲习班。在伟大的批评家有益的影响下,涅克拉索夫更深刻地认识了他在格列什涅沃

地主庄园和“彼得堡角落”里所观察到的当时现实中的社会矛盾。这时他已深深地了解到,浪漫主义诗歌的时代已经过去,而文学的题材应该是直接的现实。他忠实地继承并终生保持着别林斯基所称赞的以果戈理为首的“自然派”的观点。

涅克拉索夫出现在俄国文坛上,正是贵族知识分子表现出无力进行更严峻的斗争,平民知识分子怀着革命民主主义思想要来取代贵族知识分子的时候。这些平民知识分子声称,他们接近人民,并承认人民是能够使自己摆脱农奴制压迫和其他剥削形式的惟一力量。他们给自己提出的任务是,帮助人民进行斗争,引导他们走上革命的道路。

四十年代中期,涅克拉索夫出版了一些诗文集:《彼得堡风貌素描》、

《彼得堡文集》以及其他许多作品。《彼得堡风貌素描》这个名字本身就表明,它要真实地描写首都底层人民的生活。在这部文集里,涅克拉索夫收入了散文作品《彼得堡的角落》。在这里清晰地展示了一些角落里的居民,一切丑陋的情况以及在这种环境下生活着的,被现存社会制度判决要走向死亡的穷人们。这些画面和统治阶级的生活画面形成鲜明的对照。涅克拉索夫的才能在与困难进行斗争中成熟起来,他的政治眼界和诗的眼界扩大了。在涅克拉索夫的一生中,在他的美学思想形成方面,别林斯基起了极大的作用。别林斯基在屠格涅夫、冈察洛夫和其他作家的创作发展中,同样也起了很大作用。但无论屠格涅夫,或是冈察洛夫都没有完全具备批评家的观点,而且他们在别林斯基逝世以后,就走向了自由主义阵营。涅克拉索夫与别林斯基的接近乃是在别林斯基生前的最后几年,但他一直到死都在忠实于别林斯基的遗训。别林斯基也同样热爱涅克拉索夫。据作家帕纳耶夫回忆,别林斯基爱涅克拉索夫那“顽强不屈的智慧,爱他为了获得每日必需的一块面包,早年就受尽痛苦,爱他那与自己的年龄不相称的大胆的实际的见解,这些见解是他从自己的辛劳和苦难的生活中得到的”。

共同的观点使这两位伟大的文学家结成了亲密的战友。涅克拉索夫在自传中写道:“我的书报评论引起了别林斯基的注意,我们在评论中的思想是非常相近的,虽然我在报纸上发表的短评就时间来说常常比别林斯基发表在杂志上的评论要早。我同别林斯基过从甚密。我多少写了一点诗。大概是在一八四四年,我把《祖国》一诗带去给他看;那时刚刚写好一个开头。别林斯基非常高兴,他很喜欢那种否定的精神,也很喜欢那些刚刚萌芽的语言与思想,它们在我后来的作品中得到了发展。他劝我一定继续写下去。”据帕纳耶夫回忆,《祖国》一诗把别林斯基带入了“欣喜若狂”的境地。“他把这篇诗读得能够背出来,并且把它寄给莫斯科的朋友们。”在分析《彼得堡文集》里的诗篇时,别林斯基写道:“最值得注意的是文集的出版者涅克拉索夫先生所写的作品。这些诗篇充满了思想;这不是歌唱少女和明月的诗; 其中有很多聪慧的、真实的、现代的东西。”

一八四六年,当涅克拉索夫把刚刚写好的一首诗《在大路上》朗读给别林斯基听以后,别林斯基拥抱着他,几乎是满含热泪地说:“您知不知道您是一个诗人——一个真正的诗人?”他在一八四六年二月十九日写给赫尔岑的信中说:“你说得对,涅克拉索夫《在大路上》这篇作品是非常好的;他还写了不少这样的好作品,将来还要写更多这样的作品。”次年他在给屠格涅夫的信中写道:“⋯⋯我给予涅克拉索夫很高的评价,是因为他的丰富的天性和天才。”

涅克拉索夫在别林斯基一生的最后几年中也起了很大作用。别林斯基在

《祖国纪事》担任编辑时,常常受到该杂志发行人克拉耶夫斯基的无情剥削和压制。一八四六年年底,《现代人》杂志由涅克拉索夫担任主编以后,别林斯基的生活状况和评论工作情况才得以根本改变。涅克拉索夫积极支持别林斯基的文学活动,使别林斯基能在他生命的晚期继续发挥他的影响。别林斯基在给批评家鲍特金的信中,满怀深情地谈到《现代人》所给予他的帮助: “《现代人》就是我全部的希望:没有它我就活不下去,我这里说的是这个字的本意,而不是它的转意。”

涅克拉索夫和别林斯基的伟大友谊是俄国文学史上光辉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