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封丹的《寓言诗》
寓言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文学体裁之一,最早的寓言是印度、埃及和希腊的动物寓言。在欧洲,公元前八世纪,荷马和赫希奥德(古希腊诗人)就开始把民间广为流传的寓言故事引入自己的诗作。公元前六世纪是古希腊寓言的繁荣时期,世人皆知的寓言大师伊索就诞生在那个时候。公元一世纪的费德鲁斯(古罗马寓言作家)和公元二世纪的巴布里乌斯(生平不详)所留下的寓言作品,对后世的欧洲寓言作家产生过很大的影响。在西方,伊索、费德鲁斯和巴布里乌斯是人们早已熟知的寓言作家;在东方,影响较大的寓言作品是印度的《梵天、毗湿奴寓言故事》和《贤哲寓言集》。到了近代,寓言作为一种独立的文学体裁,无论在形式上还是在内容上,都有了很大的发展和改进。
拉封丹曾尝试过用不同的文学体裁进行创作,他写过悲剧、喜剧、颂诗, 小说和歌谣,但实践证明:只有寓言和短小的诗体故事这两种文体,才最能充分地展示他的才华。拉封丹首先是个善于讲故事的人,不论是用寓言的形式还是用诗体故事的形式,他那娓娓道来的小故事总是情趣盎然。法国古典主义后期散文作家拉布吕耶尔是这样评价拉封丹的:“他把完善的故事体作为写作的形式;他让野兽、树木、石头——也就是那些不会说话的东西说话; 在他的创作中,我们可以发现轻松、自然和优美。”
《寓言诗》(1668—1694)是拉封丹的代表作,共十二卷,二百三十九首,彼此独立成篇。作品的题材绝大部分取自《伊索寓言》、古希腊罗马寓言作品、印度的《贤哲寓言集》和民间传说。这些简单的故事,经他加工后便成为生动活泼、意义深刻的警世之作。在拉封丹以前,寓言只是一种十分简短的体裁,只能通过短小的故事来阐明浅显的道理。但拉封丹认为,他的
《寓言诗》是:
一部巨型喜剧,幕数上百, 宇宙为其背景,
人、神、兽为其角色。
这正是这部作品的绝妙写照。《寓言诗》中的角色既有从国王到樵夫的各阶层人物,也有古希腊罗马传说中的众神,还有经过似人化处理的林中百兽, 所有这些构成了十七世纪下半叶法国社会的现实图景。《寓言诗》涉及到经济、哲学、宗教、政治、伦理等各个方面的问题,是当时社会各界的一面镜子。《寓言诗》的文体流畅自然,优美和谐,诗句长短不一,韵律各异,是法国诗歌艺术的精华。下面,从中选出几首,加以简单的评析。
《患瘟疫的野兽》
拉封丹善于运用拟人的手法,用动物来代替社会各阶层人物并使它们象人一样发表自己的见解,以此来影射现实,针砭时弊。在他的笔下,狮子是一国之君;老虎是王公大臣;狐狸是奸诈小人;猫儿是伪善之徒。在诸多的以动物王国为题材的寓言中,《患瘟疫的野兽》比较具有代表性,这是一幅生动的朝廷写实画。森林中流行瘟疫,大批野兽死亡,幸存者惶惶不可终日。
为此,狮子召开会议,它对大家说:“朋友们,上天对我们震怒了,神明在等待献祭之物。我们应该找出罪不容诛的家伙作为献祭,以求得神明的宽恕。”接着,它开始历数自己的罪行:
我们不要自我吹嘘;要毫不留情地察看一下我们自己良心如何。
至于我,为了满足贪婪的胃口, 我吞噬过许多绵羊。
它们冒犯过我吗?没有; 有时我甚至吃过牧羊人。
因此,如果需要,那我就献身。
但我想,人人都象我这样认罪才好;
因为根据公正的立场,应该罪恶最大的作牺牲。
“哦,陛下,您真是过分地诽谤自己了!”狐狸谄媚地说。“把羊嚼了!—
—这正是您给了它们很大的面子!至于牧人呢,也是罪有应得,他们把我们迫害得好苦啊!”狐狸的这一番话,居然博得了阵阵喝采声。对于林中那些爪利齿尖的庞然大物,其它野兽丝毫不敢冒犯,老虎等一批大臣也相继被宣告无罪。最后轮到驴子说话了:“我啃掉了草地上的一小束草,说实话,这片草地不是我的。那时候我实在饿得发慌,魔鬼把我给搞昏了!”“啊!” 群兽大叫起来。“吃人家的草!真是罪大恶极!要处死!处死!”结果,驴子“伏了法”。
法院审判要看你有无权势, 然后宣告你无罪或是有罪。
拉封丹这样结束了自己的寓言。
两千多年前,我国古代思想家庄子曾用“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这句话来揭露当时社会的不合理。不合理之处在于,盗窃衣带钧之类不值钱的东西的人有死罪,而窃取国家权力的人却可做大官。寓言中的驴子,不正是动物王国中的“窃钩者”吗?由此,我们可以看到这位法国古典主义寓言诗人与我国古代先哲在思想上的相通之处。
《狼和羔羊》
我们说拉封丹的作品寓意深刻,是因为《寓言诗》真切地反映了十七世纪法国封建社会趋向没落的历史现实。《狼和羔羊》是一篇具有深刻社会意义的作品,作者通过狼与羔羊之间生动而富于戏剧性的对话,淋漓尽致地露了恶狼——封建权贵和反动僧侣——的凶残本性。
我们即将证实:
强者的理由始终是最好的理由。 一头羔羊在一条清澈的河边饮水。
一只饿狼,四处觅食,猝然而至, 是饥饿把它引到这一带来了。
这只野兽咆哮着说: “谁让你这么大胆,搅混了我的饮水? 你这样胆大妄为将受到惩罚。”
羔羊回答说:“陛下,请您息怒;
试想我在您下游二十步远的地方饮水, 因此,无论如何我不会搅混您的饮料。” 这只残暴的野兽吼道:“你搅混了!
我知道,去年你说过我的坏话。” 羔羊回答说:“那时我还没生出来,
怎么可能骂您呢?现在我还在吃奶。” “如果不是你,那就是你哥哥。”
“我没有哥哥。”“那就是你族里的某一个;因为你们、牧羊人、还有那些
狗,
对我一点儿也不放过。
人家对我说:此仇必得报。” 狼随即把羔羊拖到森林深处,
无须其它形式的审判,便把它吃掉。
在这幅画面中,恶狼蛮横无礼,滥施淫威,尽管理屈词穷,但凭着一口置人于死地的利齿,最终如愿以偿。羔羊虽然清白无辜,但因柔弱可欺,终未逃脱被吞食的厄运。这则寓言生动地概括了“强权即公理”的强盗逻辑,形象地反映了封建社会弱肉强食的本质特征。
《死神和樵夫》
在《寓言诗》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作者对劳动人民所寄予的同情。《死神和樵夫》向人们展示了,十七世纪末法国封建社会中贫苦农民的悲惨境遇:
一个穷苦的樵夫,身上落满了碎枝叶, 在柴捆和岁月的重压下,
呻吟着,弯着腰,迈着沉重的步子, 费力地走回他那冒着炊烟的茅屋去。他终于筋疲力尽,痛苦不堪,
他放下柴禾,寻思起自己的不幸。他自从来到人间,何曾享过欢乐? 世上还有比他更穷的人吗?
常常吃不上面包,从来没有过休息: 妻子、孩子、兵痞、捐税,
债主,还有徭役,
这一切勾勒出一个穷人的完整画面。
读罢这篇作品,我们眼前自然会浮现出散文家拉布吕耶尔描绘的另一幅画
面:“在您眼前的男女是一群群分布在乡村田野间的某种特殊的野蛮动物—
—被太阳晒焦了的黑黑的赤裸裸的躯体,脸色发青,带铅灰色。他们朝土地弯着腰,顽强地耕种着。看来,这些生物还会说话,在他们直起腰来的时候, 就可以看到他们还长着人的面孔。实际上这些正是人啊。夜里他们回到自己的洞穴,在那儿靠着黑面包和菜根过活。”在路易十四统治的后期,法国民困财乏,封建王朝开始衰败。拉封丹透过“盛世华年”的表象,了解到下层劳动人民苦不堪言的生活状况,作品中的“樵夫”就是当时挣扎在死亡线上的广大农民的缩影。
《葡萄太青》
拉封丹的寓言诗,具有法兰西民族所特有的轻松、优雅的幽默感。在《葡萄太青》中,我们可充分地领略到这一点。狡猾而自大的狐狸在饥渴难挨之时,忽然发现了一个葡萄架,上面的葡萄又紫又大,十分诱人。垂涎三尺的狐狸本想痛痛快快地吃个饱,但无奈架子太高,一粒葡萄也采不到。面对一串串“可望而不可即”的紫葡萄,狐狸自言自语地说:
这些葡萄还太青 吃了可能患胃病; 只有粗人才爱吃, 贪嘴可夺穷性命!
贪婪成性的狐狸因达不到目的,不惜诋毁事实,聊以自慰,使人觉得既可悲又可笑。但在笑过之后,我们不妨想一想,在现实生活中因吃不着葡萄而攻击葡萄酸的人难道没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