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瓦洛及其理论

一 布瓦洛的文学活动

布瓦洛(1636——1711)是法国最具有权威性的古典主义文艺理论家,他的理论著作《诗的艺术》是古典主义原则的不易经典。布瓦洛出现于文坛的时候,法国古典主义已经形成,但他系统地总结了数十年来古典主义作家的创作经验,集中地阐发了古典主义的美学原则,确定了各种文学体裁的界限,指出了不同体裁的特点,从而成为整个欧洲古典主义理论的一代宗师。布瓦洛生于巴黎,父亲是高等法院的书记官。他在巴黎大学修习过神学

和法学,并获律师职位,但他对宗教和法律都没有多大的兴趣,一心只想当诗人。1657 年,他继承了父亲的一笔遗产,从此便踏上了文学之路,开始进行诗歌创作和理论研究。他的主要作品是:《讽刺诗》(共十二篇)、《书简诗》(共十二篇)和《诗的艺术》。在《讽刺诗》的前几首中,布瓦洛把矛头直指没落贵族,对这个阶级的弊端陋习大加挪揄。初入文坛的布瓦洛思想敏捷,不平则鸣。当初,莫里哀因创作《太太学堂》而遭到顽固势力的攻击,那时布瓦洛年仅二十七岁,还不认识莫里哀,但他仗义直言,写诗赞扬莫里哀以回敬那些无耻之徒:

莫里哀,许多妒嫉的才子, 竟敢蔑视你最美丽的作品,

他们的谴责也不过是白费力气, 你的可爱的天真烂漫

将一代又一代地

永远使后人喜笑开怀。

1677 年,布瓦洛在关于拉辛的悲剧《费德尔》争论中,坚决站在拉辛一边,并写了书简诗《论仇敌的功用——致拉辛先生》,来安慰这位被反对者搞得心灰意懒的悲剧作家:

法国诗坛以你的才华为荣耀, 它将无所顾忌地把你保护, 并将为你展示公正的前景。

他还辛辣地嘲讽过一大批雕琢派诗人,其中包括基诺(1635——1688, 法国诗剧作家)、普拉东(1644——1698,法国诗人,参与过对拉辛的围攻) 和科坦(1604——1682,法国教士和诗人)。夏普兰当时深得官方的宠信, 是法兰西学院的要人同时负责政府向作家发放年薪的工作,可谓权势逼人。但年轻的布瓦洛敢于蔑视权贵,十分尖刻地挖苦了他的史诗《贞女传》:

纵然拍额头咬手指亦是枉然, 我无法从大脑的缝隙中寻觅

比《贞女传》更生硬造作的诗句。

猛烈的抨击使夏普兰的威望一落千丈,显示了布瓦洛初入文坛时的过人的胆识。

布瓦洛颇具锋芒的讽刺诗,引起了法国诗界的瞩目,同时也受到贵族阶级的强烈反对。为了求得王权的庇护,1665 年起他开始出入宫廷,与国王有了直接的接触。《书简诗》中的大部分作品,都是呈献给路易十四或题赠与达官贵人的。他曾在宫中亲自为国王朗诵自己的诗作《论和平的益处》,并因此得到过封赏。布瓦洛在这一阶段创作的颂诗,标志着在封建统治的压力下,他对待贵族阶级的态度从心怀不满转向了委曲求全。1674 年,他发表了古典主义的美学著作《诗的艺术》,成为古典主义文艺理论的集大成者。1677 年,路易十四任命他为王室史官,此后布瓦洛停止创作达十几年之久。1684 年,他当选为法兰西学院院士。1687 年,法国文坛爆发了一场“崇古派”与“厚今派”之间的大论战,史称“古今之争”。布瓦洛作为“崇古派”的理论家参与了这场论战,这也是他后期主要的文学活动。

二 古典主义的理论大全——《诗的艺术》

俄国诗人普希金作过这样的评论:“布瓦洛,一位天资聪颖,智慧过人的诗人,发表了自己的法典,连文学都要听从他的命令。”这里所说的“法典”,就是指布瓦洛于 1674 年发表的文艺论著《诗的艺术》。

《诗的艺术》是用匀整的亚历山大诗体写成,每行十二个音缀,全长一千一百行。布瓦洛并不是古典主义理论的发明者,他的独到之处是把这些理论用简练通畅、便于记忆的诗句融会贯通地表述出来,因此,人们称他为古典主义的立法者。全书分为四章,第一章是总论,叙述了一般性的原则,例如,其中包括创作必须有灵感;热爱理性,按马莱伯所提倡的去做等。第二章论述“次要的”诗体:牧歌、挽歌、颂歌、十四行诗和歌谣等。第三章论述“主要的”诗体:悲剧、史诗和喜剧。第四章是有关道德修养的说教和对作家的规劝与希望。

布瓦洛长期从事文学批评工作,归根结蒂就是为了捍卫理性。他对诗人大声疾呼:

爱理性吧,愿你的一切文章

永远只凭着理性,获得价值和光芒。

他认为,理性创造了美,而美则是艺术的最终目的。这里需指出的是,布瓦洛所说的“理性”并不完全等于笛卡尔所提出的作为科学推理的“理性”, 在一定程度上是指封建王权的理性法度,即君主专制政治所要求的道德规范。正是从封建社会的正统观念出发,布瓦洛排斥市民作家,否定一切不符合封建文明的文学作品。他反对“过火”、“离奇”和“标新立异”的艺术表现,主张一切应合乎“常情常理”,要“防止过偏”。布瓦洛这种强烈的“秩序”观,正是封建王权的政治需要在文学理论上的反映。

布瓦洛认为,模仿“自然”是文学的基本任务。他从亚里士多德的诗学中继承了“艺术模仿自然”的观点,并作了进一步的说明:“自然也就是真, 一接触就能感到”,“没有再比真更美的了,只有真才是可爱”,“愿自然是你唯一研究的内容”。简言之,他给艺术美这个概念所下的定义是:美就

是真。布瓦洛把逼真地模仿自然视为美的条件,完全符合文艺反映现实的基本原则,是一种现实主义的观点。在布瓦洛那个时代,古典主义作家确实十分重视“逼真”的原则,拉辛在给自己的悲剧所写的序言中,总要提到戏剧冲突与人物性格是否逼真这个问题。从正确的角度理解,文艺理论中所说的“自然”是指客观世界和社会生活。然而,布瓦洛在提倡逼真地模仿自然的同时,却又向诗人发出了这样的号召:

你要出入宫廷,你要熟悉城市; 前者与后者,都永远富有范例。

这是什么意思呢?很清楚,他是用“宫廷”和“城市”来指代贵族阶级和资产阶级,并认为他们的生活是诗人和作家创作的源泉。这样,布瓦洛把“自然”的范围一下子缩小了许多,以至无法包容全部客观世界,广大民众的生活也就被排除在“自然”之外了。在创作观上,他不主张文艺表现普通人的生活,要求作品首先要适合宫廷的审美趣味。他和莫里哀是朋友,但他反对莫里哀接触民众,与民为友。他赞场莫里哀的“高级喜剧”《吝啬鬼》和《恨世者》,原因是这两部作品可登大雅之堂。但对莫里哀的另一出喜剧《司卡班的诡计》,布瓦洛却表现出极大的厌恶,认为在这部作品中莫里哀迁就了庸俗观众的鉴赏力,因而贬低了自己的才华。由此不难看出,布瓦洛的艺术观具有十分明显的贵族倾向。

古典主义理论特别强调文学作品的愉悦性和教诲功能。亚里士多德的“陶冶论”和贺拉斯的诗句“寓教于乐,既劝谕读者,又使他喜欢,这才符合众望”,为文学作品的趣味性与道德寓意的统一提供了源远流长的依据。法国古典主义作家在这一点上的看法是一致的。拉封丹认为:“在这些虚构的体裁中,必须兼顾教诲和使人愉悦”。莫里哀则强调说:“喜剧的义务是在给人以娱乐的同时使其受到教育”。理论家拉潘在《关于诗的思考》中明确指出:“诗要写得赏心悦目,目的是使人有所裨益,趣味性仅仅是诗借以达到有益目的的手段,它一旦臻于完美,就成了教导公众的道德准则。”布瓦洛在《诗的艺术》的最后一章中,以激越的诗句重申了古典主义的这一创作原则:

作家们,洗耳恭听我的规劝! 是否要丰富的虚构招人喜欢?

愿你们给予人的充满广博知识的教益处处把真实、实用与趣味紧系,

聪明读者不会枉然消磨光阴, 而总是想借娱乐来补益其身。 愿你们的心灵、美德寓于辞章, 愿它们总展示你们高贵形象。

为取悦读者,他主张“不管你写什么,要避免鄙俗卑污”,对于诗作要反复修改、不断润色,以求诗句显得“华丽”、“雅洁”、“谐和”和“工巧”。布瓦洛推崇古希腊、古罗马的作家,认为他们的作品是表现“崇高”、“雄伟”和“悲壮”的典范。

在西方文论史上,古希腊文艺理论家亚里士多德的《诗学》(公元前 335

年)和古罗马诗人贺拉斯的《诗艺》(约公元前 19——18 年)占有极为重要的地位。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提出了“艺术的本质是模仿”的观点;贺拉斯在《诗艺》中重申了文学模仿自然的现实主义观点,并在论述文艺的作用时,明确地提出了“寓教于乐”的原则。他们的这些思想,对古典主义文艺理论影响极大。作为后来者,布瓦洛继承和发展了古代先师们的思想,《诗的艺术》的问世使法国古典主义文学理论臻于完善。在这部著作中,布瓦洛还提出了诸如内容决定形式、认真观察生活、语言简洁明确、结构严谨完整等一系列主张,体现出作者现实主义的倾向和严肃负责的创作态度。但布瓦洛把古典主义的原则视为亘古不变的法则,并为不同的艺术形式划定了绝对的界限,这就阻碍了艺术的发展,堵塞了人们探索新的美学境界的道路。

由于《诗的艺术》要求人们遵守封建秩序,号召艺术家为宫廷的需要而创作,因而受到路易十四及其继任者的欣赏,成为当时文艺创作的金科玉律。普希金把布瓦洛称作“法兰西蹩脚诗人的严峻法官”,这是因为他对不合法则的诗作是绝不姑息的,他的批评常使人战栗不安。对于有才华的作家,他以诚相待,视为知已。在法国古典主义作家中,他把莫里哀摆在第一位,并与拉辛结为终身挚友,作家们大都愿意倾听他的忠告。《诗的艺术》影响长达一百多年,对欧洲各国古典主义文学的形成与发展产生过很大的影响,直到十八世纪末欧洲浪漫主义运动兴起后,布瓦洛所制定的种种规则才被彻底革除,这意味着古典主义思潮最终退出了文坛。然而,作为古典主义的权威论著,《诗的艺术》已被载入了文学史册,成为我们今天研究十七世纪法国文学的理论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