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对他说:“为了你的前程更远大事业更辉煌,你不妨娶了她。 不,你应该娶她!”

北京西城绒线胡同西口。周作民家。清晨,夫人何如珍刚把上学的孩子送走,周作民就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昨晚大半夜才回得家来,早上该多睡一会儿才是。”她关切地看着丈夫。“是不是孩子们的走动声响吵醒了你?”

“不是的,完全不是的。”周作民精神焕发地做着扩胸动作,一转身, 站到夫人面前,故意夸张地施了一礼,风趣地说:“报告夫人,‘老爷’我这两天特别高兴呢。欲知详情么,听我慢慢道来:屈指细算已有数月,数月之间,事事难办,却事事竟成。只要事有所成,能够建功立业,少食少眠我也甘之如饴。知道么,我亲爱的夫人,我们酝酿筹措一年多才成立起来的北行一一即金城、盐业、中南、大陆等四家银行联合营业事务所又有新的进展, 组成了四行准备库。

“这是我金融实业的又一个里程碑,它标志着我的事业又上了一个新台阶!细想起来是很艰难的,金城成立不过年余,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洋鬼子刚刚腾出手来就明目张胆瓜分中国的各项权益,民族工业再次受到致命打击,经济急趋萎缩,而中国金融业却发展势头不减。银行如雨后春笋般地产生,竞争激烈得怕人。在这种情况下,必须厚集资力,相互通气,提高信誉, 方能生存,求得发展,具备与中国和交通两个国家级银行的竞争能力,在华北金融业中站稳脚跟,永立不败之地。

“吴鼎昌先生说得好呀,‘外人设立银行资本既厚,团体亦坚,每可调剂金融,辅助实业。而我国银行界各自为谋,不相联合,实难与敌。以今日银行之需要,似非群策群力联合进行不足以资发展。’这番话是他去西洋考察归来之后说的,句句真言,字字不谬。现在好了,我们有了这两个机构, 遇点风浪也不用惊慌了。”

“这么说真是值得庆贺的。”夫人一边照顾他洗漱一边说。“我妇道人家不懂什么,但我知道一句俗语:‘同行是冤家’。四个银行可是四位‘冤家’哩,这么多的‘冤家’联合能合得到一块?只怕是联而不合呢。遇到难事了各行其事咋办?那样的局面可就崴泥啦。”

周作民洗罢脸,把毛巾递给她:“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了。我反复估量, 前景不会错的。先说人,三个银行的总经理都是我的老熟人老朋友,相互间了解底细,情谊深厚,也投脾气,每个人在其他三人的心目中都有地位有信誉和信任感。丢开这私人的情谊因素不说,他们每一个人都受着自身利益、处境等诸多原因驱使制约着非搞联合不可。这叫形格势禁,不能不为。

“就从盐业银行的总经理吴鼎昌先生说起吧。盐业银行的创始人是袁世凯的表弟张镇芳。张镇芳曾集董事长总经理两职于一身。袁世凯死后,张镇芳没了后台自然就倒霉走背字儿。1917 年张勋复辟失败后,张镇芳被逮捕。在这种情况下,当时的天津造币厂厂长吴鼎昌先生才依靠政治力量当上了盐业银行的总经理。他上任后,大概是看到咱金城从皖系军阀那里得到帮助, 也在暗中效仿我的做法,拉了皖军首领,就是支持我办金城并设想我为他们创办私人银行的倪嗣冲他们入股,并把他们选入董事会。有了倪嗣冲他们的鼎力支持,吴鼎昌先生在盐业才勉强站稳脚跟儿。但张镇芳被迫不久,便托人说情行贿之类保外就医。其实张镇芳并无大病,只在家中闲居着。张镇芳对失去银行是耿耿于怀死不甘心的。在监狱里无计可施,回了家却有的是办法。加上各地分行经理和业务骨干都是张镇芳培养提拔的老熟人老部下,其中多数人参与了银行的创办,或者是有实力的大股东老股东。所以,吴鼎昌先生在银行里仍然时受掣肘,好些主张不能贯彻到底。最惨的就是 1920 年安福系,即皖系倪嗣冲他们在直皖战争中兵败,皖军首领都被通缉,吴先生的唯一支持者失去⋯⋯皖系的失败,对我金城的打击也是极大,但相形之下, 吴先生更甚。我好在创办银行之初就有明确指导思想:对皖系军阀也包括其他军阀,只是利用,而不是依靠,不但不依靠,还有意识有计划有步骤地摆脱他们的控制。我知道政治斗争的复杂性,所以,未雨绸缪,早有准备,广交天下朋友。不管朝里朝外,军界政界,这系那系,这派那派,土著洋人, 都有了供我驱使策动的人物。不然变故发生,找不到人为之斡旋转圜岂不糟糕?那样,就只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了。我事先做好了预防,所以,能遇变不惊,化险为夷,安渡难关。而吴鼎昌呢,偏偏就因为朝中无人而陷入困境。1921 年初,张镇芳在奉系军阀张作霖支持下东山又起,再度出任盐业银行董事长,吴先生在盐业的地位受到了根本性的威胁。他必须重找出路,找个真正属于他自己的能坐稳当的位置以谋求展足。

“再说中南银行的总经理胡笔江。他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经人介绍认识该行主要发起人和最大投资者、华侨巨商黄奕柱的。黄奕柱看他不错,便聘请他当了中南银行总经理。胡笔江只凭着了解国内政局、熟悉金融业务,才披长期侨居海外对国内情况生疏,没有政治背景也没有任何靠山的黄奕柱所看中。

“胡笔江出任总行设在上海的中南银行总经理后,一切与北京政府联系的重要事宜,譬如该行申请立案和发行权等等,大多委托我就近为之疏通才得以批准。中南银行 1921 年 6 月才成立,时间太短,信誉尚未树立。而且, 单靠一家发行钞券,数量又不多,万一政局动荡,或其他原因影响,提存兑挤相继而至,他们就应付不了。而我们金城和盐业呢,在华北已有相当基础, 能经得起些许风浪。胡笔江很看重这一点。他认为,联合起来可以南北呼应, 对造声势树信用创牌子都极为有利,而且能够巩固他自己在中南的地位。

“至于大陆银行的总经理谈荔孙,咱俩的媒人,表哥,能计算咱们么。想当初,咱们创办金城银行他卖了多大气力!比办他自己的事还上心负责哩, 金城的成功也有他一份功绩。与他掌管的大陆银行联合有万利而无一弊。他们的大股东有冯国漳,有张勋,后台硬得很的。最为有利的是那些大股东没有一位懂金融业务的,啥事儿都是谈总经理说了算。加上咱这位表哥大人在中国银行任要职多年,业务上要是有了难处可以中国银行为靠山⋯⋯

“基于这些原因,咱金城与他们联合绝无差池,万无一失。”

周作民说得兴致勃勃,可夫人的情绪却未受丝毫感染。她只淡淡地说: “你讲这么一大堆,又是四行联合事务所又是四行准备库的都让谁当头儿? 我知道,我说话怕是很难说得到点子上,但我还是劝你别去当那个头儿。瞧你这些年,又是北京又是安徽又是天津的。既然自己独立办了金城银行,干嘛还要兼着交通银行的职务呢?而且不止一两个而是三四个,还不在一个地方,光安徽的就分两处,又是蚌埠又是芜湖,加上金城的你都有多少职务啦, 我反正没记过来。那么些个地方那么些个事情,你跑得过来,管得过来么⋯⋯”

“夫人宽心——”周作民怪模怪样地学着戏台上的小生,自得而风趣地说道。“想我作民并非庸常之辈,既非庸常之辈必有过人之才智⋯⋯瞧我这些年来天天杀伐决断,日日料理万机,不是洋洋洒洒游刃有余么。”

“瞧美得你,”夫人始终保持着冷静态度。“忙得白天黑夜不着家,我的老爷这些个你怎么就丁点儿记性儿没有?我看呀,再在什么四行联合的机构里兼上两个职务,咱娘几个模样你难忘个一干二净。”

“哎哟哟,我亲爱的夫人,哪有这么可怕嘛。对啦,都忘了告诉你了,我已把交通银行所兼的四个职务全辞了啊,只剩一个金城银行总经理啦。” “就一个金城银行还不够忙乎的么!与金城关系密切的偌多工商企业,

有不少也挂了你的名儿,你当我不知道是不是。什么董事呀董事长呀,天呀, 那一串串头衔让我去数都眼晕,就别说干实际事啦。”

“正说明咱们金城兴旺发达蒸蒸日上嘛,这不是好事儿么。”周作民的心境特好,一副喜孜孜的模样。“告诉你吧我亲爱的夫人!那些个挂我名儿的工商企业我只不过挂挂名儿而已。挂名儿的缘故是因为有的是金城办的, 有的是金城扶持的,需要顺应有关人士之意。不管事儿不劳神,让你挂个名儿你都不干以后谁还敢找你办事?人生在世,什么蠢事都可以干,就是不能得罪朋友!人要是没了朋友就寸步难行。我的事业能有今天不都是靠友人给面子并从中帮忙得来的么。像方才说过的四行联营机构吧,几个朋友一商量, 一批朋友一帮忙,就办成了。我们商量好啦,不但要办好事务所和准备库, 还要办储蓄会,企业部,信托部⋯⋯干上若干年盈利多了,便投资盖一座现代化的世界第一流的大厦,大厦的高度呢,至少要在亚洲居第一。我们要让洋鬼子看看咱中国也有人才也能办大事。总而言之,我们的计划是十分宏大的⋯⋯

“不过,请夫人放心,那边儿的事儿办得再大我一概不管具体,全由吴鼎昌牵头。反正他有时间有精力也有热情,乐意,他要找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位置么,就让他按他的意愿和主张去管好啦。这样,他遂了愿,我也尽了朋友之道,是何等好的事啊。”

说话间,早点准备好。她催他用餐。 “小妹呢?小妹还没起床么?”周作民关切地问。 “瞧你,小妹小妹的叫得多亲热!就没听你用这种感情叫过我。” “这是两种不同的情谊哪能混为一谈。”周作民的神情变得复杂起来。

“唉——是我对不起她呀。这些年来,她帮助我处理了多少棘手事啊,可我们又给了她点儿什么呢⋯⋯”

“说真格儿的,我也喜欢她心疼她,可是⋯⋯”她叹着气把一盘制作精美的点心移到丈夫面前。“你先吃吧,我等她。”

“我们一块等她。”

“她一时半会儿怕是起不来啦。我三点多钟醒来的时候见她屋里的灯还亮着。你也真是的,让她读那么多书干什么呀,你还当真要把她培养成女教授女学问家么。又让人家读那么多书又让人家干那么多的事儿,一个弱女子哪能吃得消。告诉你说,女人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男人的,这点你该明白。我想你最好少让她干些银行里的事儿,万一让她累出了毛病儿周作民长叹着说:“我何尝不这么想啊,可你哪里知道,银行要发达就非与有钱人往来不可⋯⋯这个世道也真他妈不公平,为什么钱儿都跑到那些老军阀老官僚老他妈不是东西的老东西手里呢!银行要拉这些老东西投资入股存款放款开展大宗盈利业务,就不像平常时的工作那么容易做好,往往要派出非常的人才使用非常的手段方能达到目的。可天底下最缺的偏偏就是请于非常手段之非常人才⋯⋯”

“你还是吃饭吧,别唠叨这些个,”夫人催他说。“什么非常人才非常手段的我也听不懂。我整天儿侍候你们爷儿几个的吃喝拉撒睡,有心看点书报什么的长进长进吧,却一点空闲时间也难找,唉⋯⋯”

“又叹个什么气儿呀。我就不中意妄自菲薄的人。”周作民深情地看着夫人说。“非常你都不懂呀,不同一般就叫非常呗。我方才说的就是用非常手段才能把那些有钱的是东西不是东西的新家伙老家伙的钱弄到咱银行金库里来,供咱金城运用,懂了吧?”

“什么叫非常手段?哪些个手段才算得上非常手段?” “哪里能够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只有非常的人才在遇到常人解决不了

的困难的时候想得出来,才懂得使用。这么说吧,咱银行想拉某大官儿入大股或者存大款儿,而某大官儿横竖不乐意,谁去游说动员请求都不管事儿, 而派小妹去了就行,事情就办得完美,漂亮⋯⋯”

“你说她,马瑜萍她能行?”夫人惊奇地瞪着大眼睛满脸疑惑地看着周作民。“她就是非常人才?她会使用非常手段?”

周作民拈须颔首。 “大官儿们老东西们听她的?我不懂,也不信。”夫人的脑袋摇得像拨

浪鼓儿。“太不可思议啦,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弱女子会什么⋯⋯” “妙就妙在她二十三四岁,要是年纪太大倒⋯⋯” “我的天呀,那些老东西不大多都是尸居余气行将就木的棺材瓤子么,

还⋯⋯”

“老东西才喜欢年轻漂亮的姑娘,才不是东西哩!有道是‘猫老春心在, 春心全靠金钱养’么!因此,年轻姑娘求他们办事就特别容易答应,总能收到事半功倍之效。”

“你缺德!”夫人的神色严厉得可怕。“周作民,你我夫妻十多年啦, 真没看出你这么坏。什么时候你变得为了金钱就什么都不管不顾啦?咬! 你⋯⋯你怎么可以让她去办那种丧尽天良的龌龊勾当?!”

“夫人息怒,夫人⋯⋯”

夫人打断了周作民的话,气咻咻地说:“我没法儿不怒!我可告诉你: 不许这样糟践她!她心目中的男人只有你一个你知道不知道?!”

“夫人息怒,夫人息怒。”周作民态度安祥地打着手势。“不要紧的, 你一百个放心,不要⋯⋯”

“还不要紧,你⋯⋯” “请你听我把话说完嘛。她机灵得很。你想嘛,倪督军倪嗣冲堪称猎艳

老手老好巨滑吧,当年小妹还是无依无靠一孤女,倪嗣冲都未占到她半点便宜咧,现在还有什么老东西能占到她的便宜?现在她⋯⋯”

“你别说得那么肯定,她现在还不是孤女一个,依靠在哪儿?” “在这儿呀!”周作民指着自己的鼻尖儿十分自信地说。“本总经理难

道还没能力庇护一位弱女子么!” “这么有把握?你天天跟着她?她脑子里想的什么你全知道?” “你不是说她心目中的男人只有我一个么。在这个事情上她很稳当极严

谨的。你我她同住在这屋顶之下都好几年啦,难道对她这一点还不了解!而且,而且,我给她交待过,非做那事儿便办不成的事儿就坚决放弃不办。” “天知道你怎么想的,”夫人长叹着忧心忡忡地说。“让个女孩子家去

干这抛头露面的事儿,太为难她啦⋯⋯金钱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五·四’运动都过这么久了,你还这么封建。女人就不能抛头露面

啦,男女平等是怎么说的?再说这项工作的本身没有什么不体面,这工作也有个名儿叫公关,在外国早有许多优秀的女性从事这一职业。既然是体面的工作就谁都可以做。至于为难了她,我却不这么认为。她交际才能很突出, 很适合做这工作。金城创办只几年,资本就从五十万元发展到五百万元,光是分支机构就增设了七八个,还创办了投资二百万元集运输储藏销售为一体的通成公司⋯⋯我们的业务为什么发展得这么顺利这么迅速?原因固然很多,比如说时机不错等等,但最重要的只有两条,一是联络好方方面面的关系,二是选拔聘请好人才。关系好开始体现在股东的组成上。发起初,我们的股东大多是财力雄厚权力强大的军政要员。由他们出面,联络,人们便踊跃与我们来往。来往的人一多,信誉自然就有,有信誉,再配以得当的方法, 各方面的关系就会愈联系愈广泛愈搞愈好。关系好带来的好处是说不尽的。比如我有许多朋友在交通银行任职,我与这家银行的关系就比较深,这家银行就大力支持了我,这个事例是很能说明问题的。这家银行在我创办金城之初,除了头寸通融,有了好的有利的业务也分给我们去做。例如政府发给各地的军饷有相当一部分通过交通银行汇出,汇水很大,每千元至少也有三元。交通银行就分出一部分给我们办。最叫我高兴的是 1917 年政府以交通银行的名义向日本借款两千万日元。按协议规定,这笔款项应全部由上海交通银行收取,但交通银行却把五十万元转给上海金城银行收取,再由上海金城银行陆续向北京天津等地汇出。这样,金城不但能在折合汇兑中得到好处,在头寸运用上也得到了不少方便。

“再讲罗致人才,也是注重其社会关系及其活动能量的。例如金城创办之初聘用了吴延清做稽核长,不仅仅因为他是金融业务的行家里手,还是交通银行天津分库的主任。因为我们聘了他,他的分库就不设在天津交通银行而设在金城银行天津总行了。交通银行代表国库,来往款项极多,经常一调就是几十万几百万甚至上千万。而这些款子根本不入交通银行天津分库收藏,只由着咱金城银行运用。又如我们选举了天津造币厂厂长吴鼎昌出任金城银行董事⋯⋯”

“不是说那位吴厂长不乐意在金城任职吗?”夫人打断了他的话。 “不错,这的确是吴鼎昌的初衷,他还在不少的场合和一定的范围反复

说过这个意思。后来,我反复考虑,还是选他,让他到前台来比他留在幕后对咱金城更为有利。因为他在幕后没有直接责任,任何事情都可以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推托。给他套上个头衔就不一样了,等于给他套了一副负重之轭。

逼得他不能不干,而且还得干得尽心竭力⋯⋯至于他先前说过的造币厂厂长不在私营银行任职是为了避嫌一类的话,听起来虽然有其道理。但在当今社会里,现实总是老实人吃亏,遵纪守法的便是笨蛋,谁还顾忌那么些!壮着胆子干就是了。有两句话说得很在理儿哩,第一句叫‘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第二句叫‘胆小一事无成,胆大天下去得’。所以,我们就给这位吴厂长吴董事壮胆,我们就直接购买生银,再利用交通银行和天津造币厂委托金城银行在天津、上海等地购买生银等名义把购买的生银让天津造币厂铸造银币。能让天津造币厂铸造银币的私营银行金城是全国仅此一户天下第一家!这里的奥秘就因为造币厂厂长是咱金城银行董事会的董事⋯⋯

“这些,都是用人用对了以后带来的方便和好处。 “我们金城打算到庆祝创办十年的时候成立十二到十五甚至十八个分支

机构,资本要增加到八百万至一千万元,净利至少要达到一千万元,力争一千一百万元以上,存款要增加七至八倍,放款要增加六至七倍⋯⋯

“如此宏伟计划不用人才不行。我最欣赏上海银行家陈光甫的话:‘有人才,虽衰必盛,无人才虽盛必衰’。

“所以,像马瑜萍这样的人才,必须广泛地物色,尽可能多多地选拔罗致进来,悉心栽培,尔后大胆重用,充分依靠。”

“重用,依靠,哼,说得好听!”夫人何如珍看着丈夫冷笑。“一个年轻姑娘就这么让你‘重用’‘依靠’就完了么?人家的大好青春呢?”

周作民无言以对,唯连声叹气。 “叹气管屁用呀,你是有脊梁有肩膀的男子汉么?说话呀!” “ 你 ⋯⋯” “你不吱声儿我替你作决定好啦。”周夫人郑重地说。“你娶她!” “你⋯⋯”

“你你什么?我不在乎。” “不,不不!我不能对不起你!”周作民断然地说。“我不是那种人,

我决不做那种人!你怎么可以把我当成⋯⋯” “她太可怜啦⋯⋯你不能这样对待她,这样对待她太不公平!”她神色

庄重地看着丈夫。“说句良心话,你第一次说要把她接到家来我就不高兴, 打心眼儿里不乐意,只是觉得你既然决定了我反对也没什么意思,总得维护你一家之主的尊严啊,才勉强表示同意。后来,你真的把她接回家来了,我就真的生了气,尽管在这之前我一百次一千次地叮咛过自己:‘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可事到临头还是很生气,心想,这算个什么呢?不是明摆着来取我而代之的么。我恨你更恨她。恨她迷住了你,勾了你的魂。我虽然表面上没流露出来,但心里恨极了你们。表面上有说有笑是顾及你的面子。但是现在,与她相处了几年之后的现在,情况就大为不同了,我不但彻底了解了她的身世她的心志她的为人,而且逐渐喜欢上她了。又见她这么听你的话儿, 那么有志气用功学习,对我又那么尊重,在生活上像同胞小妹一般照顾我帮我做事儿。特别是我确信你们俩是清白的以后,我便对你对她都有了深深的敬意,并从心里感到歉疚,不该当初恨你们。真的,我敬重你的品格,感激你对我的忠贞。我知足了。真的知足了⋯⋯

“当今世界,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有钱有地位有虚名的男人哪个不三妻四妾的?有了三妻四妾还不知足,还馋猫儿一般地偷鸡摸狗嫖娼宿妓哩。而你呢,事业有成,名利不缺,声望日隆,却忠于发妻。像你这样的人,我

深信,全北京城也找不出几个。我不能不满足不骄傲!可是你想过没有?你是保住所谓名节了,对我无愧于忠贞了,我也可以满足了骄傲了自豪了,可把她毁了呀。她可是个难得的才貌俱佳好女子呀,把这样好的女子毁了可是罪过啊。你是知道的,她立誓非你不嫁。我看了很久也想了很久,得出的结论是:她能帮助你成就事业,而我却不行,我除了帮你理家,为你生儿育女抚养子女便无他能⋯⋯”

“你胡说些什么呀⋯⋯” “不,你听我说完。既然她这么爱你,在事业上又能帮你,为了你的前

程更远大事业更辉煌,你不妨娶了她。不,你应该娶她!⋯⋯” “你不要没完没了的胡说了好不好!”周作民烦躁地吼了一声,叹着气

说:“我准备送她出国留学,都安排得差不多了,就差怎么说服她的办法没有想好。我想,她的生活环境改变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新的知识结构也就自然而然地形成。那样,她的眼界就会开阔,思考问题和处理问题的方式方法也会有所改进的。到了那阵儿,她也许就会放弃原先的立誓了。⋯⋯” “你说的这些个有无道理我现在一概听不进去。”夫人摇着脑袋说,“我

只想告诉你一个事实,我的态度是认真的郑重的。为了事业改变婚姻关系的事例古今中外都有。远的不说,就说眼前的,孙中山为什么与原配离婚和宋庆龄结合?他的原配夫人不贤慧么?不是的。他的原配夫人与他感情不和么?不是的。孙中山此举只有一条理由:为了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而宋庆龄恰恰能够帮助他!我左顾右盼,思前想后,也琢磨明白了,我和你的夫妻感情是普天下最好的。正因为这样,我才不应该计较,你也可以不跟我离婚,但我劝你娶她。至于对外张罗与否也由你决定。如果觉得往外张罗不好听不好看,你知我知她知也可以⋯⋯”

周作民忽然把食指竖到嘴边:“嘘——她来了。此事到此为止吧,以后不许再提啦。”

“啊哟,都凉了,热热再吃吧。”夫人叹着气把点心牛奶一并放入托盘端进了厨房。

马瑜萍推门进来:“总经理还未用早点么?都什么时候啦?”她看了一眼怀表,嘟囔道。“平时这会儿你都在办公室处理了不少公务了。”

“你嫂子要我等你一块吃的么。”周作民谐谑道。“我在家得听她的, 出门呢又得听你的,我都快成你们二位的听差啦。”

“这么说话不怕折煞小妹的阳寿呀。”马瑜萍苦笑着说。“对不起,我起床晚了。你要的大股东名单,我昨晚列了两份,一份以官衔儿大小为序, 另一份以投资的数目多寡为序。到目前为止,金城一直保持着在全国银行中大官儿存款最多的纪录。现在就给您拿来还是⋯⋯

“呆会儿拿到客厅去。请坐下等着吃早饭吧。”周作民看看表说。“过一阵儿,范旭东先生要来谈贷款的事儿,你在旁边听听,范先生可是个很有作为的很了不起的人物,末了陪我去拜访黄郛黄先生。”

“黄先生家住宣武门内大街糖坊胡同对吧?” “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