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通银行总经理梁士诒无奈地感叹⋯⋯刚刚到职的稽核课主任周作 民数语解颐
北京的初夏之夜,风暖花香。
坐落在东四铁狮子胡同一幢带花园的住宅里,交通银行的高级职员们酒宴方罢,便进客厅筑起了“长城”。
总经理梁士诒连输三局,第四局虽未终了,败局也定。他打出去的每一张牌几乎都是下一家亟需的,上家却从未打出一张他用得上的。而且,他新摸上来的也全是废牌。一轮又一轮,摸一张废一张。牌运不佳,手气儿也悖。
“您咋搞的嘛,往日的常胜将军今儿个却⋯⋯”在旁边观战的大个子任宏枹在替梁士诒着急。“要不就让作民替您一圈儿,换换手气儿。”
“也好,”梁士诒拿出一张牌举在半空想了想,换一张,又想了想,再换一张,犹豫再三,才把牌打出去。“这局完了就让他替⋯⋯”
梁士诒话音未落,下家便把他打出的牌捡了去,接着就是一声“和了” 的欢叫。
“作民,上。”梁士诒起身离座。
周作民摇摇头:“不行,我近日手气儿也不旺。”说着,有意扭头向窗外瞄了瞄。
窗外就是花园,是时,清风习习,花香阵阵,沁人肺腑。 “要不就宏枹上。”梁士诒正了正领带,示意周作民:“陪我花园走走
吧。”出得门来,只行数步,便叹道:“花美风香月色好,只可惜⋯⋯唉—
—”
周作民借着月光默默地看了看梁士诒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原是国家财政部库藏司司长,到交通银行就任稽核课主任没几天。认识梁士诒虽然时日不短,但交往不多,谈不上了解。如今梁士诒成了他的顶头上司。这样一来, 梁士诒的秉性脾气嗜好等等便成了他当务之急的研究课题。他从日本留学回国七八年了,社会实践使他明白一个道理:在当今中国要做成事情,人际关系是第一个重要条件。想做的事愈大愈重要,人际关系就愈关键。他到交通银行任职后想的第一件事就是与总经理梁士诒交谈相处不能同以往一样。过去,自己是财政部官员。财政部和交通银行是领导与被领导关系,从属单位的人员不管职位高低,对领导机关的大小官员总得陪点小心礼让三分。如今, 与财政部库藏司长相比,他的职务地位虽无升降高低之别,但所处位置变了, 陪小心讲礼让的营生落到了自己的头上。梁士诒输牌固然与手气儿有关,但更重要的因素是梁士诒思想不集中,技术水平未能正常发挥。
“总经理有心事!”周作民早得出结论。但他走到花园也未动问——要倍加小心啊。见梁士诒再三叹气,他才故作木讷地:
“总经理您⋯⋯”
“碰到一桩棘手事儿。”梁士诒话音很轻,但每个音符都充满忧郁。“半年前,我在董事会上建议在长江下游的安徽芜湖设个分行,董事们一致通过⋯⋯”
“这样的提案哪有理由不通过!”周作民的口气使人一听就知道赞叹是由衷的。“多有远见卓识的提议啊,那里的茶叶贷款和押汇业务都大有可为! 黄金处女地,咱们搞金融的就该向那样的地域开拓!”
“只可惜⋯⋯”梁士诒欲言又止地转过身来摁着周作民肩膀换了话题: “听说你是江苏淮安人,安徽和江苏毗邻,那里你可有熟人?”
周作民不由激动起来:总经理终于想到了我,并对我寄有希望,十多天来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他按捺着兴奋,回答说:
“在安徽我暂时没有熟人。不过,要是需要,通过关系,认识些人不会太难。总经理有用得着我处,请言声儿,我随时恭候驱驰。”
“事情是这样,”梁士诒慢慢走着,放在周作民肩上的右手始终没有挪开。“四五个月来,总行派了几拨人马去安徽,可开设分行的事总无结果。”
“结症在哪里?” “你是知道的,眼下虽说总统总理总长一个不缺,可政府的政策法令根
本无法下达各省,尤其是财政税收,谁管的地盘儿谁收税,谁收来钱儿谁支配,分文不缴中央。民国虽然成立了,但仅是名称,实质呢,还是军阀割据⋯⋯ 唉!不去管它,还说咱们的事。”梁士诒感叹着说:“倪嗣冲那里水泼不进针插不入,看来,开设芜湖分行的计划只有取消⋯⋯”
“总经理,您谋略超群,虑事缜密。自我认识您那天起就对您敬慕不已。我斗胆进一言,您不该说这样的话。依我管见,此事只能进不能退。梁老总您是有胆魄有能力办成它的。”周作民恳切地说。“拿钱砍吧,当今社会, 钱比水和针锐利。”“你估计多少钱能够‘砍’进去?”
周作民竖起两根手指头。 “还是把困难估计得多些的好。你是不知道,几个月来,总行为此花去
没有五万也有三万四万,都打了水漂。”
花坛里几丛鲜花开得正艳。周作民停住脚步,或许是有意转移上司的注意力吧,他故作轻松地扶过一朵盛开的月季花闻了闻:“我说话或许狂妄些, 花钱得讲究方法。您派去的人们怕是没有太动心思呢。或者,对您的意图领会欠透彻也说不定。”
“你去怎么样?”梁士诒郑重地说,“那就派你去‘砍’,‘砍’成了, 芜湖分行经理就由你兼任。钱,你大胆花,两万不够,就三万四万五万⋯⋯ 实报实销,旨在办成,不成便不罢休!”
“当不当经理我无关紧要。完成您交给的任务才是头等大事。大海口我不敢夸,让那个姓倪的老丘八点个脑袋的门路我自信能找得着。”
“看来你已胸有成竹,什么时候琢磨的?年轻人,有出息!后生可畏呀。” 梁士诒忽然觉得这位下属不同凡响,不由盯着他的脸看了看,问:“能把你的打算说说么?怎么入手?”
“我想,您跟倪嗣冲一定认识。” 梁士诒点点头。
周作民继续说:“我估计,到目前为止,您还未出面找过他。” “是的,”梁士诒不加掩饰地把惊奇写到脸上,问:“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您深谋远虑,早知此事非同一般,不经周折难以办成。所以,事
先就把回旋的余地留下。”周作民不着痕迹地恭维着他的上司。“这是胸有丘壑的大智者才有眼光看得这么远!平常时呢,不轻易披挂上阵,到关键时刻才稍亮招式,一蹴而就。”
“你的意思,关键时刻到喽?”梁士诒着实喜欢周作民:这家伙太聪明太可人意!好在他太年轻,与我地位相差也远,能够驾驭得了为我所用。不然,正经要防着他哩。
“好,我给倪嗣冲写封信。”梁士诒乘机给周作民出了道小难题儿:“可是,我不能开口求他呀,你看这信咋写合适?”
“请求的言辞只字不写,像您梁老总这样学识渊博气度不凡的儒雅人物,他倪嗣冲是八辈子也修炼不到这个水准的。因此,您不能轻易给他这种荣幸。”周作民字斟句酌地说。“连开设分行的事儿也只字不提,只问候几句说些应酬话足矣。只要有您这么个大札,成事便有八分把握。”
“那么,还剩两分呢?”梁士诒看着终于脸露笑意的周作民问,“你打算怎么个办法?”
“老倪是皖系。皖系的太上皇是段祺瑞段老爷子,而段老爷子最得意的红人儿是徐树铮。这位徐树铮嘛,我算得上跟他混熟了,稍有交情的⋯⋯”
“混熟才不久,不,不出一个礼拜,对啵?” “什么事儿能逃得过您梁老总的慧眼!” “哈哈哈,不错不错,有战略头脑,有超前眼光!只有这样,方能成就
大事业呀,哈哈哈!”
周作民听着上司的夸奖心里并没有美滋滋的感觉。他美不起来。他为了结识徐树铮,让徐树铮感觉到他并非平庸之辈,进而坚定徐树铮拉拢他进其营垒的信心,不是一件易事!曾付出过沉重代价不说,还绞尽脑汁数日不敢丝毫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