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鸡下蛋”的学问与“鸡主”多寡之奥妙
汪志农见倪嗣冲总在夸奖周作民,心里忽然冒出一股酸溜溜的滋味儿来,不由说道:“干金融实业与带兵打仗虽有相同之原理,但终归不是一个行当,不能完全一样的。譬如说吧,银行资金不足,头寸紧张⋯⋯”
“银行是我的本职业务,谈论这个,你们不是对手,干脆来个借题发挥把我想说的全说出来,我不想听的也让你们没有机会说。就装作对他们办银行的计划一无所知吧。这样对处理我与姓汪的关系有好处。”周作民想着, 连忙作出一副游说状,把汪志农的话打断:
“我们要是办起银行来,就绝不会在这一方面露怯。这就是办银行比办银号的好处和长处。办银行不但能跟得上社会发展的潮流,涤去小里小气的作坊式的穷样儿,显出现代金融家的气派来,还能凭借其可观的业务量扩大影响,取信于社会,迅速打开局面,使自己站稳脚根儿,赢得可观利润。同时,还能与自己的工商业——你们二位不是在京津冀皖鲁都办有工商实业么,银行就能与这些工商实业配套成龙,使之相互依靠,形成良性循环,加快发展速度。我不是说大话夸海口,这个银行办起之后,你们自己的所有工商企业就自然结束了不景气和破产的时代,因为没了资金保证的后顾之忧嘛。“现在,天下气候正适应金融业发展。从国际上看,西方的一些所谓强国正忙于战争或准备战争。据有关专家分析,这个世界性的大战争一时半会儿还打不完。所以,西方的经济势力无暇东顾,这就造成了我国的民族工商业不受外来势力干扰得以自由自在地大力发展的喜人局面。工商业要发展, 先决条件是资金。这对银行发展极为有利。所以,我们办银行正是选在黄金
时期。别说是我们干,就是一般的阿猫阿狗(当然,这得有资金)干都能干成都能盈利的。
“再看政府财政,年年入不敷出——这个问题看来不是三年五年或者十年八年所能解决得了的。政府财政入不敷出的局面短期改变不了,就得依赖银行接济方能维持⋯⋯在目前情况下,银行业是最有可为的一个行业!”
倪嗣冲听得情绪振奋,说:“我相信你的眼光,欣赏你的见识,支持你为咱办银行⋯⋯”
“如今关键之关键是钱!”汪志农忽然打过横炮。
倪嗣冲就像被汪的“横炮”命中一般,情绪蓦地低落下来:“是呀,就是五十万块钱在一时半刻也不好筹措哩。前几个月倒是有现成的,可如今都派了用场呀。这事儿一说到具体还真有点棘手哩⋯⋯”
汪志农正在暗自高兴,没钱办不成事儿,这道理再简单不过了。你倪督军和周作民心气儿再高也由不得你们不打退堂鼓暂且搁下此事。但落到“嘴头上”他却异常卖力:
“我眼下虽然也有难处,但倪督军想办的事,我从来都采取紧紧跟随的鲜明立场。这样吧,把我的家底儿押上,十万。”他想,不是要五十万么, 差远哩,你倪督军的家底儿我是清楚的,怎么也凑不上这个数,最多也就十七八万。
汪志农正等着倪嗣冲说出“银行缓办”之类的话哩,周作民发言了:“汪督办真是大手笔呀,光是这痛快劲儿就让人感动,有您这样的人支持,我作民就是肝脑涂地也要把银行办成!”
倪嗣冲再次被周作民的情绪感染,说:“我眼下只有十七万块现钱,你全部拿去好啦。不过,这还差一半儿呀,周先生您⋯⋯”
汪志农一看倪嗣冲没有把路堵死,担心周作民又会说出别的话来,只好一步到位地跳往第一线:“要不就拖一拖,明年底或者后年初如何?那时,我至少可拿出四五十五,倪督军呢,怕是一百多万也不难。要那样,我们就用不着号称二百万,而是名副其实的二百万啦。那样腰杆就会硬得多⋯⋯” “你的腰杆是硬了,可时机怕就错过了呢。”倪嗣冲虽然觉得这位督办
说得在理儿但不欣赏他的态度。他担心周作民会因此而不帮他们干,说话就向着周作民。“周先生锐气正盛,恐怕也不愿在等待中丧失良机呢⋯⋯只是, 只是,要这样硬着头皮上,就叫周先生作难了。”
汪志农连忙附和:“是呀是呀。依我管见⋯⋯”他看看倪嗣冲,但此刻倪嗣冲的脸上毫无表情。他看不透上司的心思,也就不管不顾了。他还惦着为弄清周作民的真实意图把周作民确实控制于掌股之中争取时间呢。“依我管见,还是容后再议为妥。”
“感激汪督办虑事周全,感激倪督军为我着想。”周作民一字一板地说。“不过,二位既然如此抬爱作民,信任作民,作民不能稍见困难就逃之夭夭啊。见困难就上才是二位喜欢的人不是。依我愚见,刻不容缓,立即上。”
“可资金呢?”督军和督办异口同声地问。“还差二十多万呀,这可不是一个小数。”
周作民胸有成竹地说:“你们眼下不就是个周转问题么,待你们周转过来就可以补上了嘛。在周转尚未到位之前,由我设法筹措就是啦。既然你们让我干了我在了其位就要谋划其政嘛。”
周作民说这番话是为了堵住汪志农的嘴,坚定倪嗣冲的信心。其实,在
他的心里另有一番想法。他想,我两手空空,要创建基业不得不“借鸡下蛋”。既然已有二十七万元,成功就有了一大半儿希望。因为:“鸡”能“借到” 一只就意味着能借到两只,能“借到”“两只”就意味能借到十只、二十只、三十只⋯⋯多年社交的经验告诉他,军阀之“鸡”不能久“借”,也不可多“借”。因为“鸡主”不能依靠,只能利用。既是“利用”,“鸡主”的数量就要增多,愈多愈好,这样就不会有在一棵树上吊死的弊病就能去掉受人掣肘之虞。倘若受了“鸡主”的控制,自己的主动权就没了。既然要创业就得自己作主自己说了算。如果自己作不了主,得看他人眼色行事,事业就必然发展不快,而且有为他人作嫁衣裳的危险。那样,一辈子也当不了真正意义上的银行家,更不用说以自己创建的事业为基础向外扩展涉足政坛以及其他领域啦。起步之时,“借鸡”乃是关键。既要“借鸡”,就得把“鸡主” 哄好,争取速成。待我掌握一定数量的“蛋”就有办法了。到了那个时候, 哈哈,你姓汪就奈何不得我啦。如果你敢在背后捣鬼拆台,我就对你置之不理甚至绝交,如果你还客气,我也就以礼相待,剩个酒友牌友交情,见面时说个你好我好的“过年话”,再不用细声柔气小心翼翼地求你啦。
“这样也好,”倪嗣冲像确定重大决策那样一挥手。“筹措巨款也是一个锻炼人、增长人的才干的好机会。就偏劳周先生啦。好在周先生还年轻, 正逢创造能力勃发阶段。”
周作民笑道:“知我者,倪督军也。我真希望趁此机会检验一下我的能力呢。我想,有倪督军和汪督办二位大名儿就能办个令世人羡慕的大银行, 何况还有二十七万元呢。二位放心,我回北京活动十天半个月必有佳音报捷。一俟筹款有了眉目,马上策划成立董事会,选出董事、常务董事、董事长和监察人,任命总经理就开业。我想过了。董事长得由德高望重的倪督军倪总司令您出任最好。”
倪嗣冲笑道:“周先生尊重我,我很高兴。只是政务军务忙得我实在无暇他顾。办银行绝非儿戏,董事长绝不可以挂名儿不管事。银行办糟了对大家都不好。所以,我不能尸位素餐,不当董事长,也不出任任何职务,不管任何事情。我想,支持你们干,你们要遇到难以了却的棘手事情我出面给撕掳开去,这就够了。我的投资呢,就挂在我儿子倪道杰的名下。”汪志农动了动嘴巴,却没发出声儿来。
周作民问:“汪督办有什么高见?” 汪志农只摇摇头。
“好吧,我告辞了。”周作民说,“我今晚就动身回北京筹措资金,勘察行址,遴选行员。半个月后来皖向二位报告结果,请示新的行动方略。”倪嗣冲示意他坐下,说:“不要匆忙,再盘桓一二日不妨事的。给我一
些时间,我分别给京津冀鲁各处友人写个信,你带着我的信路过多处时见见他们,他们一定会给你一些实际帮助的。”
“谢谢。” “还有,”倪嗣冲继续说。”听说你打算把你的如夫人带走,这说法准
确么?”
“是的。我到这来以前已正式向倪老夫人说过了。没向您禀报,是因为此时正谈公事,这种场合中论说私事作民以为不妥,所以,打算待会儿找个时间专门⋯⋯”
“哈哈哈⋯⋯”倪嗣冲朗声大笑道。“公私分明,好,好。带走如夫人
乃是应当的事嘛,你早就该带走了的。可既然延宕到了今日就不必太匆忙了啊。给我一些宽余嘛,作为干爹,我也应该准备些许嫁妆才好,不然,要让外人笑话的呢。”“倪督军恩准令媛离皖去京,作民已经感激不尽。至于嫁奁,不必啦,既费银两又费时光,繁琐得很,免了吧。督军大人,免了免了。” “不可以的,不可以的。”倪嗣冲连连摇首。“天底下哪有这个理儿?”
“您听我说嘛。此次来皖前,我请京都名师算过。说今年已经没了娶亲的好日子。所以,作民只是打算把她带回北京,待到明年再择吉日⋯⋯”
“啊,原来是这样,哈哈⋯⋯”倪嗣冲大笑着说。“依你依你。” “周先生虑事向来高远,向来高远⋯⋯”汪志农表情复杂地诡笑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