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垂危的明朝
明王朝自崇祯帝即位,诛灭客、魏,一时颇有意于振兴朝政,挽救危亡。但魏忠贤败后,阉党仍企图操纵朝政,长期延续的党争并没有消除。崇祯帝对文臣多所疑忌,对武将任意杀戮,屡逐朝臣,屡斩败将。统治集团长期动荡,上下官员贪贿风行,军兵日益虚溃。内外交困的明朝,临近了它的末日。
党争的继续 崇祯二年(一六二九年)十二月,崇祯帝特旨任命周延儒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参机务。周延儒是万历时的状元,曾为少詹事掌南京翰林院事。崇祯帝即位后,为礼部右侍郎,上言辽东防务,多合帝意。钱龙锡获罪后,周延儒于一六三○年(崇祯三年)九月,又进为首辅。原礼部尚书温体仁,得周延儒之助,于同年六月兼东阁大学士辅政。温体仁与吏部尚书王之光请起用魏党王之臣。周延儒沮议,说:“若用之臣,崔呈秀也可昭雪了。”崇祯帝因而止议。温体仁蓄谋倾复周延儒,指使言官弹劾周延儒徇私纳贿。一六三三年(崇祯六年)六月,周延儒辞官出阁。温体仁进为首辅,得到魏忠贤余党的支持,再来贬斥东林。被指为东林党人的朝官原以杨涟、左光斗为领袖,杨、左被害后,最有威望的人物是文官文震孟。文震孟,天启时状元,授修撰,曾上疏弹劾魏忠贤,遭受廷杖,免官。崇祯帝即位,召为日讲官,上疏指责王之光等欲翻逆案。一六三五年(崇祯八年)七月,特授礼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温体仁佯为优容,在崇祯帝前借故陷文震孟落职。温体仁独专相权。
温体仁排斥文震孟等东林官员出朝,便又蓄谋控制复社。复社是继东林之后的又一个文人社团。明末各地文士纷纷结为文社,江苏的应社、复社等合并组成复社,标榜“复兴古学”,评选文章。入社者称为同志。太仓人张溥(字天如,号西铭)乡试第一,为时所重,主选时文。与同里进士张采(字受先)同为复社领袖。一六二九年(崇祯二年),复社在吴江尹山召开大会, 次年又在金陵集会,一六三二年在苏州虎丘大会。这时复社势力已自江苏发
展到江西、福建、湖广、贵州、山东、山西等省,各地到会同志多至二千余人。张溥于一六三一年(崇祯四年)中进士,改庶吉士。复社同志除二张外, 吴伟业、吴昌时、陈子龙等均成进士,为一时名士。复社品评官员,议论时政,被称为“小东林”。东林文士多援助复社,考试的举子也多依附复社以求得中。复社逐渐形成影响科举的议政集团。不得入复社的人攻击复社“党同伐异”。温体仁将兴大狱查治复社。但他也随即遭到宦官曹化淳的弹劾, 指斥他结党营私。一六三七年(崇祯十年),温体仁被免官归里,次年病死。
温体仁先后任相八年,是崇祯朝任相时间最长的首辅。温体仁去后,礼部尚书刘宇亮为首辅,左佥都御史薛国观为礼部侍郎兼东阁大学士。陕西韩城人薛国观,万历时进士,天启时依附魏忠贤仇视东林。崇祯时,又参与大治魏党,反对起用魏崔党人,因温体仁之荐入阁。一六三八年(崇祯十一年), 刘宇亮出朝督师,以罪罢职。次年二月,薛国观为首辅。复社吴昌时为礼部主事,与东厂理刑吴道正揭发薛国观行贿事。一六四○年六月,崇祯帝罢薛国观,放归里。八月,又以行贿有据,处死。张溥与吴昌时等复社官员支持在家闲居的周延儒再次出相。吴昌时交通内监,劝崇祯帝起复周延儒入阁。一六四一年二月,周延儒恢复原职,九月,以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进为首辅。周延儒依复社所荐,起用黄道周、刘宗周等东林旧官,又起用魏党马士英督师凤阳。吴昌时得周延儒信用,交结厂卫,纳贿揽权。周延儒奏请罢废厂卫缉事,颇得人望,却招致厂卫和宦官的忌恨。锦衣卫骆养性与宦官交结,弹劾周延儒、吴昌时贪贿之罪。一六四三年,周延儒削官,赐自尽。吴昌时处死。首辅改任庸碌无能的陈演。薛国观的门生魏藻德入阁辅政。明朝的末日已经到来了。
崇祯朝自周延儒以下历任宰相以至大小官员,贪污纳贿,成为不可抑止的颓风。崇祯帝向官员们提出“文官不爱钱”。户科给事中韩一良上疏说: “皇上平台召对,有文臣不爱钱之语,然今世何处非用钱之地,何官非爱钱之人?向以钱进(纳贿得官),安得不以钱偿(贪污)?”他还说:“县令为行贿之首,给事(谏官)乃纳贿之魁。”(《三朝野记》)崇祯帝对臣下疑忌甚多,责罚甚严。有人弹劾,即或杀或逐。在位十七年间,任相者(内阁大学士)前后更换五十人,被处死和被流放的各二人。刑部尚书先后更换十七人。祟祯帝专擅自用,臣下多求避祸自保。明王朝中枢的统治,日益陷于土崩瓦解之中。
军兵虚溃 万历天启以来,各级军将虚报兵额,贪污军饷,作战的精兵越来越少。一万兵额通常只有六千,另四千作为家丁的粮饷。家丁即军将私养的兵丁,成为军队的中坚。锦州总兵吴襄(吴三桂之父)所领乓士,按册有八万,其实只有三万。三万人中只有三千可用,即是家丁。吴襄对崇祯帝说,这三千人都是“细酒肥羊”,“纨罗纻绮”,衣食华美。所以一年需饷百万,还嫌不足。(《绥寇纪略补遗》卷上)
明初,各镇的主兵(正兵)即足以镇守其地,后来不足,增加募兵;又不足,再增加客兵。客兵越来越多,军饷也逐年增长。明初边饷约需五十万两。万历时,增加到二百八十五万六千两。天启时,又增加到三百五十三万七千余两。朝廷杂项开支,万历时不过三十四万;崇祯时已增加到六十八万。朝廷总开支共五百余万两,岁入不过三百二、三十万。朝廷财政,入不敷出, 即拖欠军饷不发。一六一○年至一六二七年间,京运银饷积欠达九百多万两。一六二八年,陕西兵饷积欠三十多个月。一六二九年(崇祯二年),延绥、
宁夏、固原三镇欠饷至三十六个月。朝廷长期欠饷,军官再从中贪扣,士兵每月仅得饷银五钱,而一斗米价银至六、七钱。一六三七年(崇祯十年), 卢象升奏报说:山西的士兵饥寒迫体,“馁而病,僵而仆者,纷纷见告矣。”
(《卢忠肃公奏议》卷八)这样的军兵,当然无法战胜强敌。迫于饥寒的军兵,或四出劫掠扰民,或哗变反抗。崇祯一朝,到处发生。官员奏报说:“今调官兵剿贼,本以为卫民也。乃官兵不能剿贼,反以殃民,以致民间有‘贼兵如梳,官兵如栉’之谣。”(《烈皇小识》卷四)一六四二年(崇祯十五年),左良玉部至武昌,向宗室楚王索要兵饷二十万。楚王不应,左良玉纵兵劫掠,火光照江中,宗室士民均逃奔山谷。官兵以“剿贼”为名,劫掠扰民。李自成针锋相对地提出“剿兵安民”的口号,被迫害的人民纷纷投向起义军。士兵大举哗变之事,自天启至崇祯时,前后有数十次。兵士哗变,明朝即重责官员,补发粮饷来平息。袁崇焕在崇祯二年的奏疏中即指出:“凡请饷之疏,俱未蒙温谕。而索饷兵哗,则重处任事之臣。一番兵哗,一番给发,一番逮治。哗则得饷,不哗则不得饷。”他还指出,“哗不胜哗,诛不胜诛。外防虏讧,内防兵溃。”“如秦之大盗,哗兵为倡,可鉴也。”(《明清史料》甲编第七册)士兵逃跑之事也不断发生。山西巡抚耿如杞率领五千士兵入援京师,抵抗金兵。兵士到良乡,三日不得粮饷。五千人一哄而散, 逃回山西。延绥镇的士兵也因缺饷哗变,逃回陕西。明兵“剿贼”,李自成军“剿兵”,互剿的结果是农民军越战越强,明兵越来越弱了。
明军将领在对清作战和镇压农民起义中,稍有失误,即被崇祯帝免官下狱,以至处死。兵部尚书王洽颇负时望。清兵陷遵化,崇祯帝责王洽事先侦探不明,下狱,瘐死。领兵总督自袁崇焕以下,前后被处死八人。巡抚被处死十一人。《明史·流贼传序》说崇祯帝“败一方即戮一将,隳一城即杀一吏。责罚太明而至于不能罚,制驭过严而至于不能制。”明军作战屡败,军将或战死或被处死。增兵日多,而善战的将领日少。崇祯帝末年,文臣武将杀逐殆尽。虚弱腐朽的统治集团已经完全无力维持自己的统治。
加派赋税 天启时,因辽东战事,屡次加派“辽饷”。每亩增税银至九厘,共加派五百二十万两。崇祯时,朝廷入不敷出,军饷不继,又多次加派税银。一六三○年(崇祯三年)辽东军兴,在原增亩税九厘外,又增辽饷三厘,共加派税银一百六十五万两。一六三七年(崇祯十年),明廷命熊文灿围剿农民起义军,因议增兵十二万,增饷二百八十万,称为“剿饷”。崇祯帝下谕说:“不集兵无以平寇,不增赋无以饷兵,勉从廷议,暂累吾民一年。”
(《明史·杨嗣昌传》)一年之后,农民军更加壮大。明廷继续征收“剿饷”, 只是饷额减半。一六三九年(崇祯十二年),廷议又以军兵虚弱,请练边兵。崇祯帝命杨嗣昌定议,边镇及畿辅、山东、河北四总督、十七总兵官,共抽练额兵七十三万余。郡县设练备、练总,训练民兵。练兵的费用,又加派到当地人民身上,称为“练饷”。每亩加税银一分,各地共增七百三十万两。一六四二年(崇祯十五年),兵部通计各镇额兵一百二十三万八千五百二十四人,缺额十六万五千二百二十一人。“辽饷”、“剿饷”、“练饷”每年共征二千三百余万两。户科题本指出添饷之后,“究境(竟)旧伍空虚,未闻清核。新兵募练,未见充强。小民卖儿贴妇,剥肤敲髓之脂膏,徒为行间歌舞行乐、结交窟穴之具而已。”(《明清史料》乙编第五本)明廷一再加征税银,并不能强兵,而只是增加对人民的敲剥。广大农民再也不能生活下去,明朝也再不能统治下去了。
烽烟四起 崇祯时,中原有李自成领导的大规模农民起义,西南有张献忠和彝族起义,东北面临清军的严重威胁,东南沿海则有“海寇”出没。明王朝陷于四面受敌的危境之中。崇祯末年的形势是:
东北和北方——清国以辽东为基地,不断扩军。连年到山海关内掳掠人畜,深入到河北、山东。蒙古诸部也继续与明朝为敌。
西北和中原——李自成领导的农民军在西北建立大顺,控制陕甘。河南地区和湖北北部均为大顺军所占有。
西南——一六二七年,崇祯帝即位时,彝族首领奢崇明、安邦彦等再次起兵反明。九月,明廷任朱燮元总督军务,移镇贵阳。次年,奢崇明自号大梁王,安邦彦称四裔大长老,合兵十余万,据有鸭池,进兵永宁。明云南、四川驻军与贵阳军分路出兵夹击。八月,击败彝兵,奢崇明、安邦彦败死。安位降明。
一六四四年(崇祯十七年)初,张献忠农民军攻入四川。四月,在忠州击败明军。六月,攻下涪州,占领重庆。八月,攻占成都。四川州县均为大西军所占有。
东南沿海——福建、广东、浙江沿海自天启时,即有“海寇”在海上活动,阻截商船,并在沿岸登陆。所谓海寇多是无告的民众,纠聚在海上依恃强劫谋生,发展成为职业。他们多来自福建,主要在广东海上往来,也有少数人北至浙江沿海。江西南部的山中,多有反抗的农民聚集。福建“海寇” 登陆和他们保持联络。大股的“海寇”拥有大船,并有火器。明朝的兵船不敢接近,只能严守海门,防止登陆。
一六四四年初,当李自成在西安建制练兵,准备灭明时,明王朝已处在四面包围之中,失去了对全国的控制能力。只有作为经济基地的江浙东南地区,还为明室藩王所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