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东林党与阉党的倾轧

明失辽东,亡国之祸已迫在眉睫,朝廷内部仍在结党互斗。熹宗少年即位,处理日常章奏,多委之内监。皇帝自宫中传旨,例由内监传谕,客、魏等因得预政。东林官员夺得朝中政柄后,为要巩固其权势,就要战胜内廷势力。客氏、魏忠贤(魏进忠改名)等结纳朝臣,形成阉党,为要巩固权势, 操纵朝政,也不能不反击东林,进而迫害不附己的朝官。熹宗一朝,东林党与阉党争夺政权而展开的斗争,通过一系列事件而愈演愈烈。

追论三案 熹宗即位后,高攀龙、邹元标等交章追论崔文升进泄药、李可灼进红丸事,首辅方从哲因而去职。言官又进而追论万历朝张差梃击案, 弹劾郑贵妃弟郑国泰及侄郑养性。李选侍移宫时,内监田诏等曾乘机盗取宫中宝物,被揭发,交法司按治。刑部尚书黄克缵秉承魏忠贤意,疏请宽宥。御史焦源溥上疏反对,并将张差梃击案,李可灼进红丸案与李选侍移宫案, 一并追论。说李选侍一宫人“阻陛下于暖阁,挟陛下以垂帘”,“移宫始末不可得为抹杀,盗宝诸阉不可得为宽宥。”李选侍移宫后,已被熹宗削去贵妃封号,在宫中厚养,不再预政。焦源溥疏追论梃击、红丸、移宫三案,显然旨在打击内廷。此后,东林官员相继上疏追论三案,实际也是企图削弱客、魏,争取熹宗,政治目的是明显的。

但是,深居宫中的熹宗如果失去内廷的依恃,势将成为孤立无与的虚位, 政权将全归朝臣。这当然是熹宗和明皇室所不能容忍的。天启元年(一六二一年)正月,熹宗下诏嘉奖魏忠贤“侍卫有功”,又赐客氏田二十顷。御史王心一抗疏,说“梓宫(光宗柩)未殡,先念保母之香火;陵工未成,强入奄寺之勤劳,于理为不顺,于情为失宜”。熹宗不听。四月,熹宗立皇后张氏,礼成,赐魏进忠名忠贤,荫侄二人。给事中程沅奏称“祖制非军功不袭, 国典不宜滥与”,熹宗又不听。大学士刘一燝奏请遣客氏出宫,熹宗以护祐皇后为名,说等待皇考(光宗)大葬后再议。五月,客氏与魏忠贤指使给事中霍维华劾奏内监王安出宫,又命参与盗宝被赦出狱的内监刘朝杀王安,奏称自杀。王安被杀,斩断东林朝官与内廷的联系,客、魏更加擅权。九月, 光宗葬礼完毕。刘一燝再请依前旨,遣客氏出宫。熹宗被迫遣出客氏,不久又召客氏入宫。吏科给事中侯震旸上疏再谏,直指“宫闱禁地,奸珰群小睥睨其侧。”熹宗怒,贬侯震旸。廷臣连续上疏请逐客氏,都遭贬谪。十月, 东林要员叶向高进为首辅,请停“中旨”,凡事均由阁臣议拟。熹宗当然不予采纳。

客、魏得熹宗支持,权势日盛。吏部尚书周嘉谟力救被贬的言官,并将劾奏王安的给事中霍维华调出朝外。魏忠贤指使给事中孙杰劾奏周嘉谟受刘一燝嘱,为王安报复。周嘉谟请辞,魏忠贤矫旨罢周嘉谟。叶向高疏请留周嘉谟,不报。左都御史张问达进为吏部尚书,邹元标为左都御史。官员黜陟之权,仍操在东林党人手中。

一六二二年春,客、魏集团指使孙杰攻讦刘一燝。刘一燝上疏自辩,辞官,得熹宗允准。叶向高上疏称“客氏既出复入,一燝顾命大臣,乃不得比保母。”熹宗不理。东林官员继续上疏追论三案。王之梃因梃击案被贬,恢复故官,上“复仇疏”,追论梃击、红丸二案,说是为先帝复仇。礼部尚书孙慎行上疏,劾方从哲包庇李可的。光禄少卿高攀龙又劾郑养性,并请将崔文升“明正典刑”。大学士韩爌、吏部尚书张问达等亦上疏追论红丸案。熹宗将李可灼遣戍,崔文升放南京。

朋党交争 朝官与内廷,东林与客、魏之间的斗争,日益激化。天启二年春,给事中侯震旸等上疏劾大学士沈◻交通内阉,并劾客、魏搆杀王安。福建道御史周宗建上疏攻沈◻,并直斥魏忠贤“目不识丁,阴贼险狠。”刑部尚书王纪,也劾沈◻与魏忠贤交通事。七月,沈◻也劾王纪审讯熊廷弼狱时,包庇廷弼。熹宗以王纪回奏违慢,斥为民。叶向高上疏说王纪、沈◻交攻,王纪被斥非其罪。诸臣交章救王纪,熹宗不允。沈◻也上疏请辞,得准辞官。

十月,东林要人左都御史邹元标,因在京建首善书院讲学,被劾。魏忠贤传旨“宋室之亡,由于讲学。”邹元标被罢官归里。新科状元文震孟,授翰林院修撰,上“勤政讲学疏”,辩及邹元标事。魏忠贤传旨廷杖文震孟, 大学士韩爌力救。文震孟被贬秩调外,罢官归里。邹元标去后,工部右侍郎赵南星继为左都御史。

沈◻罢后,廷推原礼部尚书孙慎行入阁,熹宗不予点用。天启三年(一六二三年)正月,依附魏忠贤的礼部尚书顾秉谦、南京礼部右侍郎魏广微为东阁大学士,入阁参予机务。礼部右侍郎朱国桢、朱延禧也同时升任尚书入阁。内阁自首辅叶向高以下,原已有韩爌、何家彦、朱国祚、史继偕等五人, 现增至九人。魏忠贤倚信的顾、魏入阁,使内阁也陷入党争。

三月,御史周宗建因被魏党给事中郭巩劾奏误荐熊廷弼,上疏反驳郭巩并直攻魏忠贤。称王安死事为魏忠贤“一大罪案”,并说“今权珰报复,反借言官以伸;而言官之声势,反假中涓而重”,历举黜侯震旸、黜王纪、去邹元标、逐文震孟等事,是“内外交通,驱除善类。”(《明熹宗实录》卷二十六)熹宗企图平息纷争,郭巩、周宗建经廷议各夺俸三月。三月,朱国祚辞官获准。七月,史继偕致仕。

一六二三年(天启三年癸亥),为官员考察之年。左都御史赵南星助吏部尚书张问达主京察。在京庶官年老有疾、贪酷失职及才力不及者凡二百三十五人,分别革职或降调。南京官员不胜任者也分别降调。赵南星在万历朝曾任考功郎中,参与京察。因忤齐、楚、浙三党,被贬官为民。癸亥京察时, 赵南星力斥三党官员故给事中亓诗教、赵兴邦、官应震、吴亮嗣等“先朝结党乱政”,议当罢黜。吏科给事中魏应嘉力持不可。赵南星不听,著《四凶论》攻亓诗教等,终于罢黜。此前,周嘉谟为吏部尚书时,三党的重要官员多已被罢离。经赵南星再次计察,三党在朝官员所余无几。同年十月,吏部尚书张问达致仕。赵南星进为吏部尚书,又掌握了官员黜陟之权。魏忠贤颇重赵南星盛名,曾遣甥傅应星谒见,赵南星不纳。大学士魏广微三次来访, 赵南星均拒不会见。叶向高、韩爌等执政,赵南星掌吏部,魏忠贤等阉党不能不有所顾忌。赵南星等东林官员不与阉党合作,因而获得清誉。但东林党人以“清流”、“正人”自诩,对三党官员心存报复,对政见不合者均斥为“邪人”、“邪党”,甚至直指为阉党。被东林排斥的官员,便投依阉党求存。东林执政后反而在朝官中日益孤立,客、魏的势力却日渐增长了。

内廷中,后妃与客、魏之间也在互斗。熹宗皇后张氏深恶客、魏,常对熹宗指责客氏、魏忠贤过失,并曾面斥客氏,欲绳之以法。张后怀孕,客、魏派亲信宫人侍奉。张后不久流产,有人怀疑是客、魏指使宫人用计堕胎。熹宗裕妃张氏也与客、魏不合,竟被客、魏幽禁于别宫,饿死。成妃李氏也遭幽禁,被斥为宫人。张后孤立无援,客、魏逐渐驱逐宫中异己势力,掌握了内廷。

客魏专权 天启三年(一六二三年)十二月,魏忠贤受命总督东厂,成为朋党之争的一个转折。东厂设于明成祖时,用以缉察官民,例由司礼监秉笔太监提领,直属于皇帝。东厂掌刑,理刑官员由锦衣卫军官担任。北镇抚司专治诏狱。神宗时厂卫已很少缉事。魏忠贤掌东厂,厂卫成为镇压异己的工具。一六二四年四月,给事中阮大铖指使同官傅櫆与魏忠贤甥傅应星劾奏内阁中书汪文言与左光斗、魏大中(吏科都给事中)交通为奸利。汪文言曾在万历朝离间齐、楚、浙三党,交结内监王安,又曾出入于韩爌、赵南星、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等人之门。劾奏汪文言,意在株连东林官员。汪文言下镇抚司诏狱,镇抚刘侨只将文言革职,不株连他官。魏忠贤将刘侨削籍, 另任亲信许显纯为镇抚司。此后,又命左都督田尔耕掌锦衣卫事。魏忠贤从此完全掌握了厂卫。

一六三四年六月,左副都御史杨涟上疏弹劾魏忠贤二十四大罪,说自宫廷至大小臣工不知有皇上,只知有忠贤。“宫中、府中,大事、小事,无一不是忠贤专擅。”“皇上为名,忠贤为实。”杨涟疏上,魏忠贤惧,求韩爌调解,韩爌不理。魏忠贤向熹宗哭诉,客氏从旁进言。熹宗下诏切责杨涟。朝官相继上疏,先后百余疏,熹宗均不理。大学士叶向高上奏说,杨涟一人之言,容有过激。未几而诸疏继至,举朝閧然。皇上如想保全魏忠贤,不如叫他自请归第,远势避嫌。熹宗旨复,称忠贤勤劳,责群臣附和。叶向高告请归籍。

朝官攻魏党,遭到失败。客、魏集团利用厂卫,转而迫害朝官。叶向高去后,魏党顾秉谦成为首辅。顾秉谦与阁臣魏广微同谋,用墨笔点《缙绅便览》一册,点出叶向高、韩爌、杨涟、左光斗、周宗建等百余人,称为“邪人”,密告魏忠贤,逐步设计陷害。又点出依附魏党的“正人”六、七十人, 以备进用。十月,吏科给事中魏大中弹劾魏广微,魏大中被降职调外。左都御史高攀龙与吏部尚书赵南星被诬陷罢官。左光斗起草奏书,弹劾魏忠贤、魏广微三十二斩罪。疏未奏上,魏忠贤已得知消息,即削去左光斗与杨涟的官籍。不久,又逐韩爌出朝。数月之间,朝官被罢逐者先后数十人。

十二月,魏忠贤又将已革职的汪文言逮捕,交锦衣卫北镇抚司许显纯拷问,借以株连预谋陷害的大臣,涉及赵南星、杨涟、左光斗、魏大中、周朝瑞等十余人,兴起大狱。汪文言下狱两月,备受酷刑,不屈。最后受刑不过, 仰视许显纯说:“我不知道你要我说什么?随你怎么巧作,我承认就是了。” 许显纯要他诬指周朝瑞、杨涟等大臣贪赃。汪文言跳起来说:“天啊!冤哉! 这样来诬蔑清廉之士,我死也不承认!”许显纯将汪文言打死,伪造供词, 说杨涟、左光斗、周朝瑞曾为辽东败将杨镐、熊廷弼说情,是贪受了贿赂。左光斗入狱,五日一审,裸体受桚、夹、棍等刑,不能跪起,平卧堂下受讯, 死于狱中。杨涟在狱中备受酷刑,土囊压身,铁钉贯耳而死。魏大中等也都被酷刑拷打而死。赵南星流放边地,死于戍所。辽东战败,阉党袒王化贞, 而力斥杨镐、熊廷弼。为杨、熊求缓刑的官员,被牵入汪文言案,指为受贿, 多被锦衣卫逮捕下狱。阉党进而追查东林党人,追削李三才、顾宪成等人的官籍,毁各地东林讲学书院。各地官员不附阉党者,均被指为东林党,被夺官者达三百余人,下狱处死及流放边地者数十人。

熹宗即位以来,神宗时的张差梃击案,光宗死前的红丸案和李选侍移宫案,成为朝臣之间互相攻击的题目。一六二六年,霍维华建议编修《三朝要典》,以顾秉谦等为总裁,为三大案中获罪的宦官翻案,借以陷害东林官员,

指责王之寀、孙慎行、杨涟是制造三案的罪魁祸首。杨涟入狱受审,“移宫” 即是一大罪名。由此又株连到一批官员。同年,苏州织造太监李实弹劾南京巡抚周起元、松江知府张宗衡、同知孙应昆等多人,魏忠贤把他们逮捕入狱。阉党迫害的官员,从朝官扩大到地方,更进而残害各地居民。东厂和锦衣卫的缇骑(侦探)在各地访查,有人议论魏忠贤奸恶即被处死,甚至割舌剥皮, 极为酷毒。阉党的权势日盛,对人民的镇压也越来越残酷了。

魏忠贤势盛,阉党称他为九千岁(比皇帝少一千岁)。浙江巡抚潘汝桢与太监李实在杭州西湖边为魏忠贤建立生祠供奉,号普德祠。各地官员,相继效尤。除福建外,各省都纷纷建立生祠,木雕魏忠贤像供奉。顺天府官员在国都北京崇文门内和宣武门外,也建立魏忠贤祠。国子监生陆万龄说:“孔子作春秋,忠贤作要典;孔子诛少正卯,忠贤诛东林”,请在国学西为魏忠贤立祠,与孔子并尊(《明史·阎鸣泰传》)。

客、魏集团中有所谓五虎、五彪作为爪牙。五虎是朝官崔呈秀(御史)、田吉(兵部尚书)、吴淳夫(工部尚书)、李夔龙(副都御史)、倪文焕(太常卿)。五彪是厂卫刑狱官田尔耕、许显纯、孙云鹤(东厂理刑官)、杨寰

(锦衣卫东司理刑)、崔应元(锦衣卫指挥)。此外,又有十狗、十孩儿、四十孙等名目。依附客、魏的官员们逐渐形成政治集团,遍布各地,明朝的统治更加昏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