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喜剧》的中心图画——“金钱与买卖的史诗”

在《<人间喜剧>前言》中,巴尔扎克说:“法国社会将要作历史家, 我只能当它的书记。”在法国文学史上,还没有一个作家给自己提出过这样巨大的任务。巴尔扎克要“做文学领域内的拿破仑”的抱负正是通过为法国社会当“书记”而实现的。正如他原来为自己的小说定的两个总名一样,《人间喜剧》是法国“十九世纪风俗研究”、“社会研究”, 是十九世纪前期法国社会特别是巴黎上流社会的形象史。从波旁王朝复辟(1816)到七月王朝垮台(1848)这一历史时期内法国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都在《人间喜剧》中得到了反映。单就社会斗争和时代演变而言,就反映了贵族阶级的衰亡,资产阶级的崛起,共和党人的起义,保王势力的挣扎,农民对庄园主的抗争,黑社会的寇盗式破坏⋯⋯所以乔

治·桑说巴尔扎克的创作是“风俗史的卷宗,刚过去的半个世纪的回忆录”,雨果称赞他写出了“整个现代文明”。而在这宏富宽广的巨大画卷中,最深刻的内容,最突出的画面,用法国十九世纪著名的理论家和批评家泰纳的话说,就是“金钱与买卖的史诗”。如果说斯丹达尔喜欢关注“政治”,那么巴尔扎克最拿手的题目就“金钱”。

《人间喜剧》常常通过家庭、婚姻问题的纠葛,围绕一幕幕为争夺金钱而展开的惨剧来反映资产阶级的得势和贵族阶级的衰亡,来揭示“金钱”掩盖着和诱发出的形形色色的罪恶,揭示“金钱”在自由竞争时代所具有的腐蚀人、损害人、侮辱人、毁灭人的破坏作用。《高布赛克》中写到妻子为了夺取遗产千方百计监视生命垂危的丈夫,并烧毁对自己不利的丈夫遗嘱。《禁治产》中的妻子为剥夺丈夫的财产,竟诬告丈夫是疯子,串通法官禁止丈夫治理财产。《夏倍上校》写一个拿破仑时代的功臣九死一生回到故园,却被吞没他的家产并又与别人结婚的妻子逼成了真正的疯子,只记得自己在疯人院的编号,再也不提自己的名字。

《改邪归正的梅莫特》叙述一个把灵魂卖给魔鬼可以获得无限权力的故事,指出“1815 年以来,金钱的原则代替了荣誉的原则”。《古物陈列室》写到外面显赫、内里空虚的贵族世家子弟,终于拜倒在金钱之下而成为“不肖子”。《幻灭》通过金钱操纵报纸的描述,指出“一切都是被金钱决定的”,连父与子也是金钱关系,彼此好象两个互不相识的买卖中。《兹·马尔卡》的主人公因为缺乏金钱,在政治舞台上也只能跑跑龙套,因而“忧愤于金钱对思想的影响”,最后抑郁而终。《搅水女人》描写围绕遗产继承权而展开的剧烈争夺,寡廉鲜耻的主人公本着“利益在感情之上”的原则,背弃了合谋者,气死舅外婆,谋杀了另一个恶棍,不管母亲与弟弟,一个独占了舅舅的财产。《于絮尔·弥埃罗》中写道“金钱是这个新社会的轴心,独一无二的敲门砖”。《交际花盛衰记》中则说:“金钱已经成了今日社会的通行证。”这一番迅捷的巡视已是淋漓尽致、令人发指了。然而,巴尔扎克却还声称,与他所处的那个冷冰冰的金钱世界的丑恶相比,“小说家自以为是虚构出来的丑史秽行”,其实“都在事实之下”。

在“金钱与买卖的史诗”中,巴尔扎克着力最多的是揭露资产者发家史。《人间喜剧》的舞台上引人注目的主角就是形形色色的资产者。他们中有三个典型;《高布赛克》中的高布赛克,《欧也妮·葛朗台》中的葛朗台老头,和《纽沁根银行》中的纽沁根。这三个人物是资本主义不同发展阶段上的资产者代表。

高布赛克是资本原始积累时期的高利贷者。他的聚财手段比较简单,只知重利盘剥。他的财力象巨大的权力无声无息地控制着周围的一切,连显赫的贵族也成为他的猎物,被他榨取尽净,人称他是巴黎“无人知晓的国王”。作为早期资产者,他不懂得货币流通,只知搜刮财富, 却不敢投入生产与市场,他仓库里的物品堆积如山,大多已经变质霉烂。他在银行有巨额存款,自己却过着叫化子一般的生活,表面上装穷叫苦。这是一个只知堆积商品、储藏货币的守财奴。

葛朗台老头是资本主义自由竞争时代的资产者典型。他身上既有前辈高布赛克的品性也有后辈纽沁根的德行。他聚财手段高明,善于窥测

政治风向,进行经济投机,懂得资本必须在流通周转中增值,因此除了放高利贷外,还经营土地种葡萄酿酒,搞证券交易。他的手段、能量、财富远远超出于高布赛克,但仍然有着旧式资产者的特点:吝啬无比。他生活刻薄,也装穷叫苦,在这一点上,完全成为了金钱的奴隶。

纽沁根则是从自由竞争向资本垄断过渡时期的资产者典型。他是银行家,又是国会议员,手段能量大大超出前二者。他不仅窥测风向,而且能左右风向,不仅善于投机,而且能呼风唤雨。他用假倒闭、股票暴升暴落、买空卖空等手法迫使成千上万的小生产者甚至大商人倾家荡产,一夜之间就能使自己的财产成倍暴升。作为银行家兼政客,他与官僚、贵族有密切联系,过着穷奢极欲、荒淫无耻的享乐生活。他的前辈那种吝啬寒酸气在他身上已荡然无存。他具有更大的寄生性、冒险性和破坏性。

这三个人物,形象地反映了资产阶级的发家史,也表明,在巴尔扎克时代的法国,金钱的威力与危害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它使人和人之间除了赤裸的利害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就再也没有别的联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