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亮出自己的观点

1849 年,林肯失去公职,从华盛顿又回到家乡斯普林菲尔德,将全部精力都倾注在律师事务上。他恪守着他早年赠给好友斯皮德的一句诤言:工作是伤感时的良药。

在 1849 年至 1854 年的 6 年中,林肯在第八巡回审判区四处奔波,

在各县分别滞留两天至两周不等。有几年,他从 9 月至 11 月以及下一年

的 3 月至 6 月都不在斯普林菲尔德的家里,而是外出办案,并通过办案不断增进与广大民众的联系,了解他们的劳动、生活、家庭和娱乐。不少朋友都劝说林肯参加州议会或国会的竞选,他都彬彬有礼、斩钉截铁地说了声“不”字。

其实,随着墨西哥战争的爆发和美国国内日益激化的奴隶制争端, 以及在动荡岁月中不断向前发展的美国现实,林肯内心世界的活动也如大海波涛,汹涌澎湃,奔腾不息。

在担任国会众议员期间,林肯对凡是谴责波尔克总统发动墨西哥战争的每一项议案都投了赞成票,对提供给战地官兵的支援和拨款议案也都投票赞成。家乡人民都不理解他为什么这样做。甚至连他那律师事务所的搭档威廉·赫恩登也很不理解。林肯不得不给赫恩登作解释。他说道,如果允许波尔克总统随心所欲地发动墨西哥战争,就等于允许他掌握君主般的权力。他给赫恩登的信中解释说:“每当总统认为有必要击退侵略而实际上去侵略邻国时,如果允许他为所欲为,那就等于说,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他认为有必要击退侵略,就允许他随心所欲地发动战争了。”

在林肯看来,墨西哥是用革命手段推翻西班牙殖民统治之后的一个主权国家,他认为:“这样的人民中的任何一部分,只要有能力革命, 就可以革命,使他们所居住的全部领土成为自己的国土。”所以说,林肯在 1848 年 1 月 12 日众议院所发表的声明是与此一脉相承的,他当时曾经大声疾呼:“总统发动对墨西哥的战争是没有必要的和违反宪法的。”

理由很简单:不仅侵略一个主权国家“违反宪法”,而且美国政府为这场战争已开支了 2700 万美元,付出了 2.7 万条生命的惨重代价。因而,随着墨西哥的战败出现的问题便是:“我们将迫使墨西哥拿什么来赔偿?既然墨西哥没有钱,那我们将从墨西哥取走多少土地?还是夺取整个墨西哥呢?”①

在这里,不难看出林肯的观点,因为他洞察到了民主党总统发动墨西哥战争背后的政治动因是:攫取更多的领土,使南方种植场主能在这些领土上扩展棉花种植业和奴隶劳动,推行棉花种植场主的政策和奴隶制。

林肯对推行奴隶制是深恶痛绝的,他曾经一针见血地指出:“劳动是我们人类的共同负担,而有些人却竭力要把他们分内的负担转嫁到别人肩上,这就是造成人类那连续不断的灾祸的根源。”

① 1848 年,美国战胜了墨西哥,夺取了格兰德河以北的全部墨西哥领土,其面积超过德法两国版图的总和。

林肯在阅读一本哲学论著时,就有关逻辑学写下了他那著名的心得:“不管甲怎样确证他有权奴役乙,难道乙就不能抓住同一论据证明他也可以奴役甲吗?你说因为甲是白人而乙是黑人,那就是以肤色为论据了。难道肤色浅的人就有权去奴役肤色深的人吗?那你就得当心点。因为照此逻辑,你就将成为你所碰到的头一个皮肤比你更白的人的奴隶。你说你言下之意不全是指的肤色吧?那你就是指白人智力优越,有权去奴役黑人啰?你可又得当心了。因为照此逻辑,你就将成为你所碰到的头一个智力比你更优越的人的奴隶。你说这是个利益问题,只要你想猎取你个人的利益,你就有权去奴役他人。那就好了,别人也想猎取他的利益,他也就有权奴役你了。”

因此,林肯对拍卖奴隶更是厉声诅咒。当年,曾在“林肯一贝里” 小店中做过伙计的年轻人比尔·格林,也是林肯的好朋友,他们曾合睡过同一张床铺。他回忆林肯时说道:“在他驾驶平底船去了一趟新奥尔良后,只要有人提起黑人的事,他就变得表情十分严肃,随后便会给你描述在新奥尔良见到奴隶主拍卖黑人的情景,以及奴隶主们怎样拍卖一户黑人之家的。他们把丈夫卖给种植场主,把妻子卖给另一个种植场主, 孩子们则分别被卖给出价最高的买主。他觉得可怕极了。我一看他的脸色变得苍白无血。一谈起这宗拍卖,他就恶心,像要呕吐似的,一个劲儿地厉声诅咒,深恶痛绝。我听他说过,他宁可一辈子照管锯木房,也不愿去拍卖奴隶;他宁可一个人独自经营整个农场,也不去买黑人孩子, 把他们从妈妈身边抢夺过来。除了谈起那次拍卖黑奴的事,我还从未听过他诅咒骂人哩!”

1850 年,林肯身处斯普林菲尔德,却十分关注首都一年来所出现的政治动乱和险恶局势。为此,他大量阅读《国会环球报》和其他报刊读物。

亨利·克莱(1777—1852),是美国辉格党创始人之一,曾任国会议员、国务卿,一贯鼓吹南北调和妥协,被林肯誉为“我理想中最完美的政治家”。克莱在 1850 年 1 月提出了一项“综合法案”,又称“大妥

协案”,稍经修改即于 1850 年 9 月由美国国会以一系列单个法案的形式通过。法案规定:准许加利福尼亚作为自由州加入联邦;让新墨西哥和犹他两地成为准州,即成为美国联邦政府统治下的具有有限自治权力、但尚未取得州一级资格的属地,有关奴隶制是否禁止由这两个准州自行决定;得克萨斯如放弃对新墨西哥边界领土的要求,并将它的其他边界也固定下来,则拨款予以补偿;哥伦比亚特区的奴隶买卖应予取缔,但鉴于哥伦比亚特区的土地是由马里兰州划归联邦政府的,所以只要马里兰州坚持,特区的奴隶制就应继续保留。此外,还通过了新的逃亡奴隶法,即奴隶主有权到北方各州追捕逃亡奴隶,认领奴隶的所有权问题不由陪审团裁定,而由一名经过授权的联邦官员判决,如判决有利于黑人, 该官员可得 5 美元报酬,如判决有利于奴隶主,则可收取 10 美元报酬。凡协助黑人外逃的人都要处以罚款和监禁。

根据亨利·克莱的解释,南北双方只有通过妥协,互相迁就让步, 联邦才能得救。但是历史证明,1850 年美国通过的“大妥协案”并没有消除两种社会制度的矛盾。四年之后,南北斗争终于在堪萨斯准州发展成大规模的武装冲突。当时堪萨斯准州正式组成,一些骑马的武装分子

从蓄奴的密苏里州越境冲进堪萨斯准州,与来自新英格兰的废奴主义者相互战斗,以争夺对堪萨斯准州的政治控制权。当时美国的第十四任总统富兰克林·皮尔斯(1853—1857)不许联邦进行干预,于是堪萨斯准州通过居民投票成了蓄奴州,政治冲突逐渐演变成“流血的堪萨斯”的内部冲突,成为美国内战的序幕。

1850 年 3 月 7 日,辉格党领袖之一,曾任国会众议员、参议员和国务卿的丹尼尔·韦伯斯特(1782—1852),是北方资产阶级妥协派的代表之一,反对奴隶制扩展,但不主张废除奴隶制,他在这一天曾发表一篇长达三小时的演说,对“大妥协案”表示了全面支持,认为“大妥协案”是能保住联邦的惟一协定。他在结束演说时强调:“绝不会有和平脱离联邦这种事发生!”“脱离联邦!和平脱离!先生啊,你我的眼睛都注定看不见这种奇迹的。肢解这样一个庞然大国会不引发动乱?!海底崩裂会不激起巨澜海啸?!谁会蠢到那步田地⋯⋯竟指望看到这等事!”

林肯当时虽然远在伊利诺伊州,但他对韦伯斯特先生的演讲是颇为赞许,心有灵犀一点通的。

在国会就亨利·克莱提出的“大妥协案”进行最激烈的争论时,南方领导人威吓说,他们要将驻扎在有争议的新墨西哥领土上的联邦军队赶走。这种威胁性挑战激怒了扎卡里·泰勒总统。他对南方辉格党人图姆斯和斯蒂文斯进行了反击,用军人特有的直率态度宣称:“如果你们这些先生们执意反叛联邦,我将毫不犹豫地像在墨西哥绞死间谍和逃兵那样绞死你们⋯⋯我将亲自领兵,杀死任何有叛国行为的人。”泰勒对“大妥协案”嗤之以鼻,如果他不在 7 月 9 日病逝,总统就很有可能否

决这个法案,所以丹尼尔·韦伯斯特深信,泰勒的死阻止了 1850 年内战的爆发。

参议员道格拉斯对那种立即脱离联邦的露骨威胁进行了反击,他鼓吹建立一个从大西洋到太平洋的共和国。道格拉斯与五天之后继任的辉格党总统米勒德·菲尔莫尔(1850—1853)交往密切。菲尔莫尔为“大妥协案”尽了最大的努力。该案在其中的某几项议案稍经修改后,以超过反对票的绝对多数获得通过而成为法律。这样,1 月至 8 月在华盛顿激烈展开并波及全国的政治大辩论至此终于告一段落。“大妥协案”通过时,华盛顿的礼炮轰鸣,群众举行大游行,欢庆该案的通过。因为脱离联邦和随之可能发生的国内战争业已被制止,人们可以高枕无忧、安心睡觉了。两年之后,林肯谈到这次新的和平时曾经说过:“国家安然渡过了种种险境,它现在是自由、繁荣、强大的。”

1852 年 6 月,亨利·克莱去世。斯普林菲尔德的店家纷纷关门志哀, 在教堂举行追悼仪式后,参加追悼的人群列队前往州众议院大厅。林肯在大厅里发表了著名演说,概述了克莱多次保住了联邦统一、免遭内战之灾的动人事迹。他引用克莱在美国移植协会①上的讲话时说道:“把非洲的儿女归还非洲,这是合乎道德的想法,因为他们的祖先是被人用欺骗的暴力手段残酷地从非洲抢夺来的。当他们在异国生活了一段时期之

① 美国移植协会创设于 1816 年 12 月 28 日,发起人为华盛顿特区长老会牧师罗伯特·劳利。协会成立的目的是为使自由黑人重新移居非洲。该协会的活动最终导致利比里亚共和国的建立。

后,他们将把宗教、文化、法律和自由等丰硕成果带回到故乡去。” 可是,那是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因为当时美国南部有 320.4 万名奴

隶,按税册估价这些奴隶约值十五亿多美元。问题是怎样用钱把他们当作财产买来,又怎样把他们“移植”到非洲去呢?在这里,林肯也和亨利·克莱一样,把希望寄托在把奴隶当作财产买来,再把他们移植到非洲去。他们俩人在这方面都不谋而合,都责怪那些欢迎联邦分离的激进废奴主义者,也同声谴责那些把奴隶制奉为天经地义并为保留这种制度而准备脱离联邦的南方奴隶主们。

在 19 世纪中叶,美国在关于奴隶制问题上存在着多种观点的激烈交锋,有愤怒的自由土地党人,有辉格党和民主党内激进的奴隶制反对者和奴隶制拥护者,有废奴主义者,即主张立即解放黑人奴隶的人。当时反对奴隶制的人不一定全是废奴主义者。其中自由土地党①人反对奴隶制扩展到美国新获得的西部领土,但并不要求废除南方的奴隶制。在废奴运动内部对如何废除奴隶制这一问题也存在着激烈的分歧和复杂的斗争。废奴运动中的温和派主张“说服”奴隶主们自动释放奴隶或采用合法手段废除奴隶制,反对“被压迫者以暴力去恢复他们的权利”。民主党内也存在着所谓“烧仓派”的废奴主义者。他们之所以被称为“烧仓派”,是因为据说他们有意识地对抗奴隶制而危害到联邦的统一,犹如农民为消灭老鼠而有意识地烧毁谷仓一样。

在 1848 年 12 月的第十三届国会期间,林肯对在哥伦比亚特区立即无条件地禁止奴隶制的全面彻底的废奴措施均投票反对,从中就不难窥见他的废奴观点。

林肯建议采取两项措施,即不准带进新的黑奴到哥伦比亚特区定居,只允许从蓄奴州来的政府官员带来暂住的“必须黑奴”;另从 1850

年 1 月 1 日起,凡奴隶生下的所有孩子都将成为自由人,都应由其母亲所在的奴隶主给予“合理的抚养和教育”,但他们在达到一定年龄之前要为这个奴隶主服“合理劳役”。这样,通过该特区内现有奴隶的不可避免的自然死亡,就可预测到奴隶制将在哥伦比亚特区最终消亡的时间表。他还提议由总统、国务卿和财政部长组成一个委员会来确定奴隶主“可能愿意予以解放”的奴隶的价值;即便如此,国会还是不能把它的意志强加到特区头上。为此,必须进行一次选举公决,让所有的“自由男性白人”去决定他们是否欢迎这种解放黑奴的办法。此外,林肯还为他的建议作了个附加条款,即“授权并要求”华盛顿当局“逮捕所有逃到该特区的外逃奴隶”,并把他们送还奴隶主。林肯还说,他的提案曾征求过哥伦比亚特区 15 位重要市民的意见,“他握有充分根据说,这 15 个人都异口同声地希望通过这样一个提案”。而当几个议员向他大声追问:“这些人都是谁?把他们的名字说出来”时,林肯却又默不作声。在以后的多年中,他还因此惹下了不少的麻烦。

至此,林肯在 1847 年至 1849 年任职国会众议员和尔后 1849 年至

1854 年重操律师旧业期间所持的奴隶制观点已是昭然若揭了。有人却就此解释说,林肯“已开始在等待那必将发生、但尚难预测的事件的到来”。

① 自由土地党于 1848 年在纽约州的布法罗成立,是美国共和党的前身之一。其主要成员是农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