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受任于危难之际

亚伯拉罕·林肯从当选到就职共计 4 个来月时间(1860 年 11 月 6

日—1861 年 3 月 4 日)。在这一期间的前后,美国正经历着一场分崩离析的内战痛苦的煎熬,对立的南北双方都在为脱离和维护联邦作孤注一掷的摊牌。

1860 年冬,整个美国都在议论肯塔基州国会参议员约翰·克里滕登一手炮制的妥协案,参议院收到的赞同妥协案的请愿书堆积如山。该妥协案规定:通过宪法修正案确定密苏里州南部边界线以北至太平洋的整个地区永为自由区,而该线以南的地区将永为蓄奴区;国会将永不废除奴隶制度,也不得干涉蓄奴州或哥伦比亚特区的奴隶制度;联邦政府将对那些因暴徒或北方法院所采取的行动而造成奴隶财产损失的奴隶主给予赔偿。克里滕登将负责与各脱离州展开谈判,希望它们能留在联邦内。

克里滕登的妥协案表面看似能拯救大厦于将倾,实际是在为摧毁大厦而施加最后一点作用力罢了。因为这一妥协案在风靡一时后,便被束之高阁,无人问津。更耐人寻味的是,这位肯塔基州老头子的家庭也正处于风雨飘摇中:他的两个强壮的儿子中,托姆拥护联邦和宪法,乔治则支持分离活动和南方同盟,老人正在为家庭的分裂而忧心如焚,直抹眼泪呢!

其实,林肯的当选成了一根导火线,各种政治力量都在重新组合, 各种政治人物都在着意表演。

州权论者如扬西① 、雷特②等人把脱离联邦作为自己的行动指南,他们发出了疯狂的挑衅:“邪恶的共和党人林肯和疯狂残暴的共和党徒就要把不可制止的冲突强加到我们头上了。”不仅如此,雷特随即着手活动,他的追随者不顾南方各州的劝告——待布坎南总统卸任时再采取分离活动,而是带头策动南卡罗来纳州脱离联邦,然后怂恿南方各州独立, 从而建立一个以非洲奴隶制度为立国基础的同盟,恢复从 1808 年起被美国宪法禁止的非洲奴隶贸易。雷特着手组建民兵和民团,草拟了脱离法令,并于 1860 年 12 月 20 日在查尔斯顿的圣安德鲁大厦召开了秘密脱离会议,在会上通过了脱离联邦法令,制定了新的国旗。会后全州欢庆: 鸣炮、游行、敲钟、点火炬。随后,紧靠南端的 6 个南方植棉州也相继响应,纷纷脱离联邦,加入到南卡罗来纳的分裂阵营中来。所以在林肯就职前,南方已有 7 个州脱离了联邦,还有几个州的分裂分子也在蠢蠢欲动,静观事态发展。

南方的国会参、众议员都在向国会告别,各地邮政局长、海关税务员、地方检察官和法官都向华盛顿的行政当局递交辞职书。美国正规陆军的 1108 名军官中,就有 387 人打算辞职,许多人已加入到了南方同盟军队。在新奥尔良的美国造币厂和另两家小造币厂已由同盟诸州接管, 邮局和海关也都落入南方同盟的手中。脱离各州的州政府正在调遣军

① 威廉·朗兹·扬西(1814—1863),南方民主党人,曾任亚拉巴马州国会众议员,分离活动的重要头目之一,狂热维护奴隶制。

② 罗伯特·巴恩韦尔·雷特(1800—1876),南卡罗来纳州国会参议员和众议员,狂热鼓吹州权论,主张南方脱离联邦,建立独立的南方同盟,恢复奴隶贸易。

队,占领合众国的许多堡垒。南北之间的战争已是如箭在弦,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各种报刊也充分显示出其后台的喉舌作用。素以崇尚暴力著称的亚特兰大《同盟报》写道:“要么血染波托马克河,让血肉模糊的尸体堆在宾夕法尼大道上几十英尺高,要么把最后一丝自由从北美大陆上一扫而光——不管后果如何,南方决不会在亚伯拉罕·林肯就职这样奇耻大辱的事情面前屈服的。”

在亚拉巴马州的一次群众集会上,公然打出了“反抗林肯即是服从上帝”的旗号。有个演说者甚至大言不惭地鼓吹,假如必要的话,他们的军队将踩着“几十英尺厚的血肉模糊的尸体”,一直开到国会大厦的门口。

南卡罗来纳州的州议员投票决定招募并装备一万名志愿兵,佐治亚州决定动用 100 万美元,路易斯安那州则决定用 50 万美元来购置枪炮和招募士兵。罗伯特·图姆斯①甚至宣称:“大家知道,你们企图使我们人民的 40 亿美元(指奴隶)财产失去法律保障,难道这不正是引起战争的原因吗?”

叫嚷要脱离联邦的急先锋中,有些正是像图姆斯这样的奴隶主代表。一个来自佐治亚州的种植场主就曾对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埋怨说: “我本来可以到非洲去,以每头 50 美元的价格买进更结实的奴隶,而如

今我买进一个奴隶却不得不付出 1000 美元至 2000 美元。”

与脱离联邦的各种舆论殊途同归的,是一些鼓吹激进的论调或妥协的言论。

温德尔·菲力普斯在波士顿慷慨激昂地说道:“让南方打起旗帜, 吹着喇叭走开得了。对那些执意要走的客人,我们定要尽快地打发他们走。为分离欢呼吧!让各边界州都走吧!我们友好地分手得了。这样, 联邦将寿终正寝,南方就再也不会憎恨北方了。”

《纽约先驱报》是美国每天发行 7.7 万份,每年获利 30 万美元的颇具影响的大报。这家报纸在一篇社论中公然劝说:“眼下林肯有一个大好机会可以避免迫在眉睫的灭顶之灾,而且使他比跻身总统职位更能名垂史册,假如他在这一关键时刻主动退出冲突舞台,不去就任总统,而把位子让给某个双方都可以接受的全国性领袖,那他必将在爱国主义方面与华盛顿总统媲美了。”接下去该报杀气腾腾地表示:“假如他坚持目前的立场,他将跌跌撞撞地走进可耻的坟墓,也许假刺客之手将他赶进去。事后他将在人们的心目中留下一个比卖国贼更可鄙的形象。”

为了对那些阴谋接管美国的野心家作出坚定的回答,林肯在《纽约论坛报》上发表了一则声明,表示不屈服于詹姆斯·贝奈特①的《纽约先驱报》的恫吓和叫嚣。林肯的声明说,他不能坐视这个政府遭到毁灭。“我宁死不同意,也决不会劝告我的朋友们同意作出任何让步或妥协, 因为人们会认为,我们是用让步和妥协来换取执掌这个国家权力的,而

① 罗伯特·图姆斯(1810—1885),原辉格党成员,后加入民主党,系南方奴隶主寡头集团的主要头目之一。

① 詹姆斯·戈登·贝奈特(1795—1872),民主党人,报刊编辑,1835 年创办《纽约先驱报》,内战时期该报是“铜头蛇”的机关报。

实际上我们的权力是宪法授予的”。

林肯一贯反对杀戮叫嚣,他说道:“让我们时刻记住,全体美国公民都是一个共同国家的兄弟。”

林肯一贯坚持原则,始终不渝地反对奴隶制的扩张,他在这一问题上没有丝毫妥协的余地。他在给特朗布尔②、沃什伯恩③和在华盛顿的其他友人的信中一再指示他们定要坚持立场,决不准奴隶制度扩展一步。他给他们写道:“在这一点上要像绷紧的钢链一样坚定不移。一场恶斗行将来临,与其今后某个时期出现,不如现在就来还好一些。”

林肯还通过他的好友贝克①告诉参议院说,他将会尊重逃奴法。林肯还私下向朋友透露,被脱离州夺去的堡垒一定要夺回来。至于在这个或那个问题上公开发表政策性声明,他还要等着瞧一瞧。

那时统帅美军的军事首脑司各脱②将军曾向当时尚在职的布坎南总统要求增调部队和补充武器去守卫南方的 9 座堡垒,以防陷落。布坎南就此写道,答应这一要求将暴露他自己“前后矛盾几乎到了自我嘲弄的境地”。

为了争取陆军的帮助,林肯特派出伊利诺伊州的一名国会议员向司各脱将军致殷勤之意,同时转达了下述意见:“请私下转告他,尽他的一切力量作好准备,在我就职前后,视具体情况或守住堡垒,或予以夺回。那样我将十分感谢他。”

在离就职典礼只有几个星期之际,许多来信都警告林肯,要他在去华盛顿之前谨防暗杀。林肯又派伊利诺伊州副官处处长托马斯·马瑟去华盛顿试探司各脱将军的忠诚与否。司各脱当下表态:“请转告林肯, 只要他一到这里,我就对他的安全负全责。必要时,我将在宾夕法尼亚大道两头架起大炮。谁胆敢把手伸出,哪怕只要敢竖起一个手指头来, 我就会将他轰到地狱里去。”

当时的确流言四起,说什么南方军队将夺取华盛顿,林肯将不得不去其他地方宣誓就职。满载南方士兵的 22 节车厢从利文沃思堡垒经密苏里州开往巴尔的摩。形势是严峻的。但是,宾夕法尼亚的凯麦隆①却一语惊人,一座尽倾,他斩钉截铁地说道:“只要林肯还活着,他就一定要在国会大厦的台阶上宣誓就职。”斯普林菲尔德的威廉·杰恩博士也给特朗布尔的信中写道:“林肯曾经宣布他宁可在国会大厦的台阶上被绞死,也不愿用金钱或乞求去换取一次相安无事的就职典礼。”

北部也在做好备战工作:新组建的一些炮兵连队正在芝加哥集训。1000 名黑奴正在南卡罗来纳州的查尔斯顿赶筑防御工事。伊利诺伊州州

② 莱曼·特朗布尔(1813—1896),伊利诺伊州国会参议员,原为自由土地党人,后成为共和党激进派和林肯的坚定支持者。

③ 伊莱休·本杰明·沃什伯恩(1816—1887),原辉格党成员,后加入共和党,曾任伊利诺伊州国会众议员。

① 爱德华·迪金森·贝克(1811—1861),林肯的密友,曾从事律师业务。1860 年被选为俄勒冈州的国会参议员。1861 年 10 月,率一个旅在博耳斯—布拉夫作战时阵亡。

② 温菲尔德·司各脱(1786—1866),联邦将领,参加过 1812 至 1814 年抗英战争,曾任美国陆军总司令。

① 西蒙·凯麦隆(1799—1889),民主党人,后为宾夕法尼亚州共和党领导人之一,曾在林肯政府中当第一任陆军部长,因陆军部在军事合同中的大量营私舞弊行为而被迫辞职,后出任驻俄公使。

长迪克·耶茨通知州议会:“本州公民中有 40 万人可服兵役。”宾夕法

尼亚州的州议员们则宣布,他们州将提供 500 万美元和 10 万士兵。

1861 年 2 月 4 日,南方已脱离联邦的 6 个州(南卡罗来纳、密西西比、佛罗里达、亚拉巴马、佐治亚、路易斯安那)的代表们在亚拉巴马州的蒙哥马利召开大会,宣布组成一个名为“美利坚同盟”的临时政府, 选举密西西比州的杰弗逊·戴维斯②为总统,佐治亚州的亚历山大·斯蒂文斯①为副总统。戴维斯在就职演说中表示,他们的南方同盟正跻身于世界独立国家之列。他还认为这是大势所趋,非某些人的意愿所能决定的。他又威胁说,如果有人拒绝给予他们应有的地位,他们将谋求“刺刀的最后裁决,将断然诉诸武力,并祈求上帝赐福于这一正义事业”。

1861 年 3 月 2 日,得克萨斯州参加 6 个蓄奴州同盟。 3 月 11 日制定了南方同盟宪法,明文规定对奴隶制度的承认与保护。在内战爆发后不久参加南方同盟的,还有阿肯色、田纳西、弗吉尼亚和北卡罗来纳等 4

个蓄奴州。而马里兰、肯塔基、密苏里和衣阿华等 4 个边界蓄奴州则仍留在联邦内。由于马里兰州对拱卫首善之区华盛顿具有重大的战略意义,所以这是联邦政府和当地人民反分裂斗争的一大胜利。

这里不妨捎带谈一下尚在职的美国第十五任总统詹姆斯·布坎南对国家处于分崩离析状态时所持的立场和所作的表演。

詹姆斯·布坎南是在国家处于内战危机时当选的最后一位软弱无能、力求妥协的总统(1857—1861)。他同前任总统富兰克林·皮尔斯

(1853—1857)一样,也是北方的民主党人,但他在南方奴隶主和北方废奴主义者的斗争中比较倾向于南方奴隶主。他由于尽力设法使国会批准堪萨斯作为一个蓄奴州加入联邦,虽然没有成功,却激怒了北方各州, 还在民主党内造成了分裂。在他执政的最后几个月中,眼看南方各州纷纷脱离联邦,布坎南对此一筹莫展,只好呼吁修正宪法以取得南北之间的妥协,但也毫无结果。他惟一的办法就是推延战争爆发的时间,以求在他的任期内不爆发战争就行。

针对南方几个州议会通过的决议:如果在 1860 年大选中那位“皮肤黝黑的共和党人”①当选为总统,他们就将联合起来,脱离联邦。针对这一威胁,布坎南也不无公正地表示:“我国公民中的任何一个人被选为总统这件事本身,并不能构成解散联邦的正当理由。”他认为从联邦分离出去是不符合宪法的,但他又坚持认为,联邦政府用武力反对分离也是不符合宪法的。所以他只能无所作为地延宕时间,极少建树,已成为有名无实的政府首脑了。

这时,行将去华盛顿就职的林肯,心情也极不平静。他收到了许许多多的信件,把他说成是给国家带来灾难的猩猩、猿猴、小丑、魔鬼、畸种、白痴,祈求上帝鞭打他,烧烤他,绞死他,折磨他,有的干脆在他的肖像前画上绞刑架和匕首。玛丽·托德·林肯还收到一幅油画,画

② 杰弗逊·戴维斯(1808—1889)民主党人,大种植场奴隶主,任密西西比州国会参议员、皮尔斯政府的陆军部长、南方同盟临时政府总统、里士满南方同盟“永久”政府总统。

① 亚历山大·汉密尔顿·斯蒂文斯(1812—1883),辉格党成员,1854 年加入民主党,南方奴隶主寡头集团的重要头目,任佐治亚州国会众议员、南方同盟政府副总统。

① 此指林肯。

面上的丈夫脖子上套着绞索,脚上锁着铁镣,身上涂着柏油,还粘上了羽毛。

对于这一切,林肯都不屑一顾,他心中念念不忘的是受任于危难之际,就要以大无畏的战斗姿态去迎接各方的挑衅,并战胜它们,拯救国家和人民于水深火热之中。

在去华盛顿宣誓就职之前,他曾专程到芝加哥会晤新当选的副总统哈姆林,商定内阁名单的任命事宜。由于事前彼此就有信函往来,所以这一工作协调得颇为顺利。林肯只希望在已加入共和党的前辉格党人和前民主党人在内阁中能保持足够的平衡。

在启程去华府的前一个月里,林肯可忙坏了。他整理好了行装,遴选了两位随身秘书——尼古拉①和海②,还从布卢明顿把拉蒙要来。林肯对他说道:“希尔,看来是要打仗了。我要你跟随我,我没有你不成。” 于是,拉蒙便带着他的五弦琴和随身衣物以角斗士般的勇气,随同林肯前去华盛顿就职。

1861 年 2 月 6 日晚 7 至 12 时,林肯夫妇在斯普林菲尔德的家中举行家庭告别晚会,邀请了几百名亲朋好友和本州的政要名流以及左邻右舍,大家相聚一堂,依依惜别。林肯率家人站在前门恭候嘉宾。

告别的当天,一位身着土布衣服的老农来到林肯身旁。老人年逾古稀,腰弯背驼,两眼昏花。他是起早摸黑赶了好几英里路才来到这里向新当选的总统话别的。老人靠近林肯,将那双老花眼紧贴在他的脸颊上, 端详了好一阵,才边流热泪边动情地喃喃自语道:“真个是他!还是原先的老样子。”林肯脸上的纵横皱纹是风刀霜剑留下的痕迹,老人二三十年前是熟悉的。他握着林肯的手,连连点头说道:“愿上帝保佑你, 林肯先生。”

在告别父老乡亲的日子里,林肯还抽空草拟了 3 月 4 日他将在华盛

顿发表的就职演说,赶在 1 月份就抢印出 20 份,并确保了机密不外泄。

2 月 11 日,天气阴冷,细雨迷蒙。林肯一行 15 人于清晨 8 点离开斯普林菲尔德,在大西铁路车站启程。大草原这时笼罩在一片凄清阴冷的寒雾中。一千多位故旧好友和邻里乡亲都赶来车站话别,人们的脸上都挂着庄严肃穆的神情,连在1860 年大选中立过汗马功劳的密友戴维·戴维斯法官也显得一反常态,阴沉忧郁的心绪溢于言表。大家都隐隐感到林肯此行任重道远,胜败未卜,危难时期的总统充满着坎坷的前程,彼此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从车站去专车的一段路上,人们给林肯闪让出一条通道。两旁鹄立的人群,向林肯纷纷伸出话别祝福的手。林肯在离别乡亲父老前,本不打算讲话,但当他踏上专车的台阶,转身环顾四周的人群,心里不由格登一沉,取下帽子,在蒙蒙细雨中作了临别讲演,他说道:“朋友们, 乡亲们!假如你们不是处于我的境地,是无论如何也体验不到我此时此刻的伤感之情的。我的所有一切,都要归功于故里和父老兄弟的关怀。我在这里生活了 1/4 个世纪,由一个青年变成一位老者。我的孩子们都

① 约翰·乔治·尼古拉(1832—1901),林肯的私人秘书,1865 年任美国驻巴黎领事。1874 年与林肯的另一秘书约翰·海合写了一部十卷本的林肯传记。

② 约翰·米尔顿·海(1838—1905),林肯的私人秘书,曾任美国国务卿,制定了“门户开放政策”。

生于斯长于斯,有一个还埋葬在这里。我现在就要启程了,面临的使命比当年落在华盛顿肩头的还要沉重。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不知道还能否回来⋯⋯我向诸位亲切告别。”

发车的铃声响了。火车徐徐启动,载着林肯和千千万万乡亲挚友的祝福,驶向变幻莫测的远方,渐渐消融在苍茫的雨帘中。不少人的脸上还挂着泪花,心里都像是泼翻了的五味瓶,说不清来道不明!

当列车行驶到伊利诺伊州最后一个停靠站——托洛诺车站时,林肯向群集月台的另一批乡亲密友话别:“我离开诸位是去担当国家的重任。正如大家知道的,那是一项十分艰巨的工作。但我们确信,一如某位诗人所说的那样,‘漫天乌云遮不住,阳光依旧透煌辉。’我谨向诸位亲切告别。”接着是一阵雷鸣般的高呼:“亚伯,再见!”

林肯在从斯普林菲尔德到华盛顿的途中,会晤了五个州的州长和一些州议员,接见了政治、金融、运输等行业的领袖,向千百万群众发表了二十几篇演说,同成千上万的人握过手。

专列到达印第安纳州波利斯市,州长奥利弗·莫顿亲自去车站迎接。林肯对莫顿州长和全州的“同胞们”发表了简短讲话,说自己仅是伟大事业中的“一个纯粹工具,一个被偶然选中的工具”。

2 月 12 日,林肯正当 52 岁生日的那天,来到了辛辛那提市,市长热情接待了这位新当选总统。林肯对俄亥俄河对岸的肯塔基人说道:“我们愿意尽量像华盛顿、杰斐逊①和麦迪逊②那样地对待你们⋯⋯忘掉一切党派,捐弃门户之见,我们又将成为骨肉兄弟。”

当天晚上,林肯在下榻的伯奈特大厦举行招待会。在招待会进行过程中有一段意外插曲,大厦外边来了两千多名德意志工人协会成员。他们在协会主席弗雷德里克·奥伯克莱因率领下,伴着乐队的高亢激情的旋律,在露天里开始了临时集会,欢迎新当选的总统。奥伯克莱因向走上阳台的林肯致贺词:

“我们是辛辛那提的德裔自由工人,借此机会向你——我们所选举的总统,表达由衷的真挚敬意。作为争取自由劳动和自由宅地的战士, 你赢得了我们的选票。近来那些我们手下的败将竟常常滥用‘工人和工人大会’的词句来蛊惑人心,似乎工人群众赞成在自由劳动与奴隶劳动的利益之间实行妥协。⋯⋯我们始终坚定不移地遵循投票选你的那些原则。工人们也希望当选总统能忠于自己的竞选政纲。假如你为了这一目的而需要人的话,我们德裔自由工人将同其他人一道,奋起响应你的号召,为争取自由制度对奴隶制度的胜利,我们随时准备献出自己的生命。”

林肯接着向这位德裔人中反奴隶制的激进派人士致答词,他说道: “承蒙你在致词中对我称颂备至,为此,我向你和你所代表的那些人表示谢意。请原谅我暂不深谈当前国家面临的困难问题。待到问题发展到最后关头,那时我将不负重托,对你们期望于我的事不会背信弃义。” 林肯继续他那精辟的即席讲话:“主席先生,我同意你那‘工人是一切政府的基础’的话,因为显而易见的理由就是他们的人数众多,而且诚

① 即托马斯·杰斐逊,美国第三任总统(1801—1809)。

② 即詹姆斯·麦迪逊,美国第四任总统(1809—1817)。

如你补充说明的那样,在场的诸位先生们的感情不仅表达了工人阶级的心愿,而且也表达了机械工人之外的其他行业公民们的心愿。我欣然赞同你的意见,我也怀有类似的感情,这些感情不但存在于土生土长的本地公民中,而且也存在于德意志人和来自其他国家的外籍人员中。我不准备详谈这一问题,我只想简而言之,我赞成那些能使最大多数人获得最大幸福的措施。至于宅地法嘛,我赞成把荒地分成一小块一小块的, 让每个穷人都能有个家园。”在即席发言中,林肯还阐述了他对外籍移民的政策,德国人和其他国籍人“都是人类大家庭中的成员。假如奴役的枷锁落在他们中任何人身上的话,其他人最好是去解脱他们身上的枷锁而决不应再在他们身上压担子⋯⋯由于我国是个幅员辽阔的新国家, 而欧洲各国则人烟稠密,因此,假如国外有人希望归化到这片国土之上, 那我的内心是不想设置任何障碍去阻止他们前来美国的”。说到这里, 林肯向奥伯克莱因和 2000 名德意志自由工人鞠躬致意,说:“主席先生和各位先生,我满怀深情地向你们告别了。”

2 月 14 日,专车抵达匹兹堡市,林肯对乔治·威尔逊市长和市民们的“盛情接待”表示了感谢。

在弗里敦镇,人群中有位挑煤工人高声叫嚷:“亚伯!大伙儿都说你是美国最高的人,但我相信你不会比我高。”林肯随即答道:“来吧, 咱们比比看。”那个身着邋遢劳动服的挑煤工人随即穿过人群走上前来, 俩人背靠背地站着,正好一般高。群众登时欢呼起来。两个高个子咧开嘴笑着,相互握手。

2 月 18 日,专列行抵纽约州。林肯在州议会大厅谦恭地表示:“不是我故作谦虚,在所有被推举到总统职位的人中,我的确是出身最贫贱的一个。可我所要完成的任务,却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位都要艰巨得多。”沿赫德森河南下,林肯在特罗伊、赫德森、皮克斯基尔都受到了热

烈的欢迎。随后他到达了“美国的前门”纽约,受到纽约市市长弗南多·伍德①的迥非一般的接待,有人把它形容为“最细致周到、最矫揉造作、最烦琐奢华,但又是最冷淡无情的接待”。

纽约市迎接林肯的车队由 30 辆马车组成,马车前方开路的是一排骑警,煞是威风!林肯乘坐的那辆敞篷车就是英国皇太子几个月前刚坐过的那辆四轮四座马车。在他下榻的阿斯特大厦,外面有 500 名警察把群众与他隔离开,被阻在警戒线外。在整个旅途中,林肯还是头一次面对一批好奇心重,隐含敌意的群众,他们的喊叫声也同波利斯、哥伦布和布法罗等地群众的欢呼声大不一样。

第二天早晨,林肯来到市政厅里,马上被市参议员和报刊作家包围起来。伍德市长迎上前去,假惺惺地欢迎新总统的光临。林肯首先对给予他的盛情接待表示了感谢,尽管大多数人并不那么喜欢他,随后他毫不含糊地表示:“除非联邦不中用,除非为保住旅客和货物而不得不丢弃联邦这条船,否则联邦决不能弃而不顾。”

其实,伍德与林肯是水火不相容的。伍德作为民主党魁又兼任市长, 公开宣称要把纽约建成为一个独立于联邦的自由城市,使它拥有像南方

① 弗南多·伍德(1812—1881),民主党人,纽约市市长,奴隶制的公开拥护者,在整个内战期间反对林肯政府。1863 年当选国会众议员,曾投票反对通过第十三条宪法修正案。

各脱离州那样的自主权,从而保持它那北美金融中心和世界巨大海港的独特优势。他伙同他的兄弟本杰明·伍德发行彩券,向南方各州注册立案领取职业赌徒的执照。他们拥有《纽约每日新闻》,作为维护南方同盟权利的喉舌。此外,在纽约的官场上行贿成风,争夺公司经营与城市土地交易等方面的特权比比皆是。伍德市长本人就是头号贪污受贿犯。他利用职权大捞油水,向两名律师分别索取 5000 美元的贿赂,然后让他们获得最高法院法官的提名。由于贪赃枉法,他的私人财产已积累到了25 万美元。又由于法院的执法者伙同市长狼狈为奸,伍德也就得以免于被判处犯有伪造作假和贪污受贿等诸般罪行。

林肯离开纽约市,而一个暗杀他的阴谋正在积极酝酿中。一个名叫费尔南迪纳的理发匠正是这一阴谋的头子。他在以他为首的一伙武装党徒的秘密集会上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叫嚣。费尔南迪纳一面挥舞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刀,一面狂呼大嚷:“这个受人雇用的林肯将永远、永远也当不成总统。找愿以我的这条命来换取他的性命。我决心为维护南方的权利,为消灭废奴主义者而不惜一死。”

这条绝密情报是林肯到达费城之后才得知的。当时他下榻于好友诺曼·贾德的住处,贾德是芝加哥铁路公司律师,1856 年至 1860 年曾任共和党伊利诺伊州中央委员会主席。通过贾德的引荐,林肯接见了“费城

—威尔明顿—巴尔的摩”铁路公司的侦探阿伦·平克顿。这位经验丰富的谍报人员开门见山地说道:“林肯先生,我们侦得一起暗杀你的阴谋, 这份情报千真万确。他们企图后天在你经过巴尔的摩的途中下手。我此行是为了协助挫败那暗害阴谋的。”

平克顿接着详尽地叙述了一起狂妄预谋:巴尔的摩警察局长只打算派出一小队警察去车站,一帮流氓将在站里有意挑起斗殴,便于把警察引开,接着费尔南迪纳之流的刺客们便趁火打劫,乘机冲上前去,把当选总统团团围住,给以致命的一枪或一刀。平克顿说:“总统先生,我们建议今晚就把你送到华盛顿去,抢在敌人行动之前,使他们措手不及。”

林肯考虑良久,然后说道:“先生们,我对这一建议深表感激。但我觉得我不能在今晚就去华盛顿。我已允诺明早在独立厅①升旗,然后再去哈里斯堡②州议会进行访问。我一定要履行这两项承诺,不管代价如何。只有在这之后,我才打算考虑你们可能采取的任何行动计划。”

  1. 月 22 日,是华盛顿总统的华诞。那天早晨 6

    时,林肯在礼炮声和群众的鼓掌声中拉动着绳子,一面国旗徐徐升上了独立厅的上空。他面向独立厅拥挤的人群发表了讲话。

接着,林肯在荷枪实弹的士兵簇拥下来到哈里斯堡,接受柯廷①州长的欢迎。林肯为州长的欢迎致答词说,在伟大职责的重担下,他怀有一颗正直的心,并将坚定地依靠人民:“如果我自身的力量不足,我就将求助于人民群众,我认为他们在任何情况下都会无往而不胜的。”这时,

① 费城的“独立厅”,是当年大陆会议通过《独立宣言》的所在地。

② 哈里斯堡是宾夕法尼亚州的首府,许多历史性会议都曾在这里召开。

① 安德鲁·格雷格·柯廷(1815—1894),宾夕法尼亚州共和党领导人之一,曾两度出任宾夕法尼亚州州长,一贯支持林肯政府。

贾德正跟平克顿等人在做充分准备,以便当晚乘坐只有两节车厢的专列从哈里斯堡悄悄启程,第二天早晨抵达华盛顿。据说当时麦克卢尔②曾亲耳听见林肯嘟嚷:“堂堂一位国家总统竟像个小偷似的星夜悄悄地溜进首都,全国会怎么想呢?”柯廷州长则坚持这是形势需要,不是一个由林肯决定的问题,大家决定仍按既定方案进行。

傍晚 6 时许,林肯被请离餐桌。他上楼入室,把宴会礼服换成旅行便服,口袋里塞一顶软呢帽,手臂上搭一挂披风。下得楼来,门口已停着一辆马车。拉蒙和林肯一前一后地上了车,直朝车站驶去。随后他们俩改乘专列离开哈里斯堡,空荡荡的两节车厢的专列由宾夕法尼亚铁路公司的一辆机车牵引着,高速前进。车上没有一丁点儿灯光,拉蒙随身携带着两枝普通手枪,两枝大口径的短筒小手枪和两把锋利长刀。电话线奉命切断,进出哈里斯堡的一切电报电讯全部中断,一切消息均受到严密封锁。

晚 10 时刚过,列车抵达费城,来站台迎接林肯和拉蒙的,有侦探平克顿和“费城—威尔明顿—巴尔的摩”铁路公司总督肯尼。平克顿和肯尼是乘坐马车赶到宾夕法尼亚火车站的。他们把林肯和拉蒙接下专列, 再亲自把俩人送到“费城—威尔明顿—巴尔的摩”火车站,从这里搭乘纽约至华盛顿列车的最后一节普客卧铺车厢。平克顿早就派出手下的一名女侦探在那节车厢里定下了靠尾部的几个铺位,其中有一个是为她那“生病的大哥”预定的卧铺,即是为林肯准备的。林肯快速地爬上了那个铺位,把窗帘也给悄悄地拉上了。

翌日凌晨 3 点半钟,列车抵达巴尔的摩。在车站停留时,一个铁道员工走进车厢,附在平克顿的耳畔低声说道:“一切顺利。”那天夜行途中,林肯除了悄声儿说几句打趣的话外,一直沉默寡言。早上 6 时, 这位新当选的总统终于安全地到达了华盛顿,一度神秘消失又在首都露面的林肯也总算结束了这次罕见的夜间旅行。

就在林肯到达首都的那天下午,从哈里斯堡正常开出的专车行抵巴尔的摩火车站时,车站聚集了一万人的欢迎群众。火车一进站,汹涌的人群一下子冲上了月台,响起了一阵阵惊心动魄的嚣叫,淹没了整个车站的一切。人们都以为林肯待在这列专车里,于是高呼口号,为南方同盟叫好,向“英勇的杰弗逊·戴维斯”致敬,对“劈栅栏木条的人”则大喝倒彩。假如林肯真在车里,必然会碰上麻烦的。

后来拉蒙写道,林肯“深信他听从了职业侦探和惊慌失措的朋友们的意见,是犯了一次极其严重的错误”。但情况可能恰恰相反,正是这些向林肯提出忠告的人救了他的一命。拉蒙还说,他相信林肯从那时起一直到在华盛顿执政的那几年里,无时无刻不处在被人暗杀的危险中。

林肯到达华盛顿后,暂时下榻于威拉德旅馆的一个套间。那天早晨, 他同 1860 年党内的竞选对手、这次被他提名为国务卿的威廉·亨利·西

华德一道共进早餐,商讨有关政府的交接事宜。上午 11 时,林肯与西华德一道走访白宫,同内阁成员们握手寒暄,和詹姆斯·布坎南总统闲聊了一阵。布坎南打趣地对林肯说道:“如果你进入白宫时跟我回到惠特

② 亚历山大·凯利·麦克卢尔(1828—1909),新闻记者,宾夕法尼亚州州议员,共和党宾夕法尼亚州委员会主席,也是共和党创始人之一。

兰老家时一样地感到幸福,那你就真是个幸福的人儿了。”

历史证明,布坎南的晚年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幸福,他一直要为自己造成内战的责任辩解,而林肯接过他那个烂摊子,却经受住了 4 年零 6 个星期的严重考验。他所面临的严峻形势,是以往任何一位总统所绝无仅有的。这种不“幸福”,反而把林肯造就成一个历史上伟大的人物。正如他在 1864 年所说的:

“我其实并未能控制住局势,说句老实话,倒是局势控制了我。三年来的战火不熄,国家发展到今天这个局面,恐怕不是某个人或某一个政党所能控制、所能预料得到的。这一切惟有归功于上帝意旨。”

不过,尽管如此,林肯这次到达华盛顿就任美国第十六任总统,正是充分意识到形势的严峻,并决心挽狂澜于不倒。

当时不仅党外有党,党内有派,而且大家都在向林肯施压,迫使他就范,按照一党一派的私利行事。那时共和党内的一派是反奴隶制的极端分子,如萨姆纳①、蔡斯、韦德②和史蒂文斯③,另一派则是调和派,如西华德和亚当斯④。无怪亚当斯的儿子写道:“林肯将会同哪一派联合? 这是南、北双方都在关注与探讨的一个问题。”

萨姆纳被视为南方的眼中钉,是南方必欲从联邦中清除的某种势力的代表。他跟林肯虽在某些问题的看法上有着巨大分歧,但他们合作得很好,因为他们都深信“彼此的心地坦荡”。萨姆纳在其先后 5 次的竞选演说中都一再支持林肯。他就国家的分裂说道:“幸运的是,亚伯拉罕·林肯具有为带领我们渡过这一难关所必需的那些品质。他冷静、沉着、明智,同时又很勇敢。只要他把自己奉献给人权,联邦就一定能持续下去并变得更为珍贵。”

1861 年 3 月 4 日,是林肯宣誓就任美国第十六任总统的一天。这天早晨天气晴朗,后来却变得阴冷起来,寒气袭人。

上午,威拉德旅馆的四周大街上,已是人山人海,道路为之堵塞。通向国会大厦的宾夕法尼亚大道两旁,都布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国会大厦两侧的窗口里,也尽是一双双高度警惕的监视眼睛。

布坎南总统由俄勒冈州国会参议员贝克和马里兰州国会参议员皮尔斯陪同,从白宫乘坐一辆敞篷马车欣欣然来到林肯下榻的威拉德旅馆。布坎南走下车来,进入旅馆。少时,他和林肯手挽着手走出旅馆,重又双双登车。警车为他们开道。一行人在政府各部门官员的陪同下,沿着宾夕法尼亚大道向国会径直走去。随后一些人又组成了一个新的队列, 簇拥着新当选的总统,把他一直护送到国会的东廊和露天讲台。这时, 守候在那里的一万多民众,发出了一阵阵掌声和稀落的欢呼声。

贝克参议员首先宣布:“同胞们,我向你们诸位介绍新当选的美国总统亚伯拉罕·林肯。”人群立时报以微弱的欢呼声。新总统随后发表

① 查尔斯·萨姆纳(1811—1874),废奴主义者,曾是辉格党和自由土地党成员,后加入共和党,马萨诸塞州国会参议员,曾任参议院外交委员会主席等。他是最早敦促林肯颁布《解放宣言》的政治家。

② 本杰明·韦德,俄亥俄州国会参议员,共和党激进派领袖之一。

③ 撒迪厄斯·史蒂文斯(1792—1868),宾夕法尼亚州国会众议员,众议院共和党激进派领袖。与萨姆纳一起倡导成立国会战争指导委员会,坚定地支持林肯政府。

④ 查尔斯·弗兰西斯·亚当斯,国会众议员,驻英公使。

就职演说,从容不迫地宣读他那篇经过反复修改、多次推敲的重大文告。受命于危难之际的林肯总统,在内战爆发之前的一个月,发出了庄严的宣告:他决心按照宪法和民族统一的原则,向分裂主义者提出严厉而又诚恳的警告,并发誓要尽力“保持、维护和捍卫”美国的民主传统和民主体制。

这篇政治文件的公开发表,正是在美国南北双方有关奴隶制和经济利益的争端随着边疆开发和资本主义蓬勃发展已日益上升为决定国家命运的政治冲突的关键时刻。林肯也正是要通过它的公开发表,来显示自己在这场前进与倒退、统一与分裂的斗争中要不屈不挠地迈向伟大目标

——维护联邦完整——的决心、雄心与魄力。

接着,老态龙钟的首席法官坦尼走上前来,为经他一手主持宣誓的第九位总统举行宣誓仪式。他颤巍巍地举起一本翻开着的圣经。于是林肯左手按在圣经上,举起了右手,随着这位首席法官复诵着宪法所规定的誓词:

“我庄严宣誓,我将忠实地履行合众国总统的职责,我将竭尽全力去保持、维护和捍卫合众国宪法。”

这时,国会山上礼炮齐鸣,发出震天动地的巨响,向这位美国第十六任总统致敬。

林肯宣誓就职的隆重仪式至此落下了帷幕。人们开始逐字研究他那就职演说全文,把它作为新共和党首届政府的一个正式文件,作为新总统在长时期沉默之后就政策与观点所作的第一次阐述。这样,就职演说全文就成为一时举国瞩目的中心。在纽约,报社门前排出一大长龙的人群,争相抢购第一批刚印好的墨汁仍未干透的报纸,争睹那份已变成无声文字的演讲稿。这份稿件所拥有的读者范围之广和人们对它逐句斟酌之细,都是以往任何一位美国总统的言论所不可比拟的。林肯本人过去对自己的手稿也从来没有像写这篇演说稿那样精心琢磨、反复修改。他在斯普林菲尔德写好的草稿本就参考了许许多多的资料,后来又经过仔细推敲,词斟句酌。到华盛顿之前,他还将此稿送给西华德和布朗宁①参阅,听取了他们的一些意见,作了重大的修改,并加进了此次旅行途中的所见所闻。例如林肯原稿末尾有两句话曾写得充满了火药味:“你们能容忍对政府的攻击,我却不能从捍卫它的立场上后退。‘和平还是战争’——这个严肃的问题得由你们而不是由我来回答。”林肯在修改时把这两句话删去了。西华德认为,应该用一些亲切的语言,既要显示个人镇定自若,又要能振奋人心,这样来收尾会收到较好的效果。于是, 林肯把西华德提出的一段文字稍加修改,以充当结尾词。经过这样精雕细刻、着意润色的文槁,可以说是理智和感情的结晶,充满着希望与理想、告诫与批判、忧虑与期待、雄心与决心的混合物。这篇就职演说不仅对林肯来说是无比重要的,对美国而言,也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因为它以全部篇幅表明,如果林肯认为战争是有正当理由的和必不可免的,那他就准备不惜一战。

对林肯这篇就职演说,各方反映不一,仁智互见。

① 奥韦尔·希克曼·布朗宁(1806—1881),早年从事律师事务,与林肯共事。在 1860 年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上支持林肯为总统候选人。1861—1863 年任伊利诺伊州国会参议员,反对林肯的解放奴隶的政策。

远在衣阿华州的一个农民写信给林肯,要他勇往直前,毫不退让。他写道:“你今天给他们一个小指头,明天他们就会要整个一只手。” 从遥远的田纳西州的诺伦斯维尔也寄来一个叫威·巴恩斯的专函,他告诉当选总统,他那里的人都对合众国国旗无比忠诚,如今他又如愿以偿, 读到了这篇广泛传播的就职演说,他正在把它当成宣言书珍惜着呢。

《纽约论坛报》对就职演说发表了评论文章;“对 2000 万人民来说,它带来的是喜讯抑是噩耗,将视各人的立场而异,它至少表达了一个信息,那就是美国的联邦政府依然存在,它的首脑还是一代伟人。”

《波士顿实录》说,在通篇演说中,没有一句话是“哗众取宠”的。它“所用的语言同人民群众的愿望一致,是通常和‘老乡’、‘邻里’ 交谈时使用的浅显易懂、朴实无华的语言,是适合于表达他的思想和他所讲的事实的。”

《巴尔的摩太阳报》则从就职演说中觉察到“它独揽了暴君的权力, 并露骨地表示,不管战争和流血会达到何等程度,它都打算行使这一权力。如果演说中的话真个算数,那它就是联邦的丧钟和挽歌,是希望的破灭。”

《里士满消息报》从演说中所看到的,却是“‘狂人’的冷酷无情, 是精心炮制的语言。分裂战争只待一声信号枪响⋯⋯对于‘弗吉尼亚往何处去’的问题,林肯先生已作了答复:它必须走向战争。”

林肯政府是一个矛盾的复合体,既有以西华德为代表的保守派,又有以蔡斯为首的激进派。最初,西华德极力反对蔡斯进入这个“混合内阁”。他在 3 月 2 日(星期六)通知总统,他本人必须“退出”,以示

威胁。林肯在 3 月 4 日复信给西华德:“我认为不得不恳求你撤销‘退出’的决定。我想公众的利益要求你必须这样做,同时我个人的感情也深深希望你能这样做。”林肯在将信稿交给秘书约翰·海誊写时,曾经说过:“我不能让西华德一开始就占上风。”3 月 5 日早晨,西华德见威胁不成,便带着一封十分客气礼貌的回信,重又返回了内阁。

  1. 月 5 日中午,参议院接受并通过了新总统的内阁名单:

    国务卿——威廉·亨利·西华德

财政部长——萨蒙·波特兰·蔡斯陆军部长——西蒙·凯麦隆

海军部长——吉迪恩·韦尔斯 内政部长——凯莱布·史密斯① 总检察长——爱德华·贝茨

邮电部长——蒙哥马利·布莱尔②

有些人对林肯内阁略持异议,认为在平衡上有问题,因为蔡斯、凯麦隆、韦尔斯和布莱尔均属老牌民主党人,而西华德、贝茨、史密斯则属老牌辉格党人,4 与 3 不成比例。林肯则解释说:“我自己可算是个老牌辉格党人了,有我在,两党自然势均力敌。”

其实,林肯对内阁名单的遴选是慎之又慎的。他曾多次和副总统汉

① 凯莱布·布勒德·史密斯(1808—1864),律师,编辑,演说家,印第安纳州辉格党国会众议员,1863 年 1 月辞去内政部长一职返回印第安纳,重操律师旧业。

② 蒙哥马利·布莱尔(1813—1883),原为民主党人,后加入共和党,在林肯内阁中属共和党保守派。

尼巴尔·哈姆林磋商过。当他们在芝加哥晤面时,林肯说道:“哈姆林先生,我想告诉你,我将始终乐于接受你作为副总统向我提出的任何建议。”哈姆林被林肯的一片赤诚所打动,保证做好林肯的亲密伙伴,并将竭尽所能提供参考意见。

哈姆林曾两度以民主党身份被选为国会众议员,任过一届国会参议员。后因反对奴隶制的扩展,愤而辞去国会参议员职务,投身于缅因州共和党的筹建组织工作。他曾被选为缅因州州长,接着辞去州长一职, 成为首批进入国会参议院的共和党人之一。随后又辞去国会参议员职务,由共和党提名竞选副总统。

被提名为林肯内阁国务卿的威廉·亨利·西华德,过去一直是共和党的领袖。1858 年 10 月曾发表过著名的“不可制止的冲突”的演说。作为一个与控制全国金融商业的财团关系密切的纽约人,他赞成保护关税、轮船补贴和一项修建通太平洋沿岸铁路的法案。他对运河、铁路、贸易差额、关税、商业等新兴资本主义因素,对从欧洲源源不断地涌来的剩余资本和劳工等问题都有独到的见解。作为一个曾与林肯在竞选共和党提名总统候选人中平分秋色的政治领袖,西华德在新内阁中是野心勃勃而又咄咄逼人的。

1861 年 4 月 1 日,西华德向国家元首送上了一份题为“供总统考虑的几点想法”:

“第一,我们执政已满一个月了,但我们无论是在内政或外交方面都还没有一项明确的政策;第二,接见那些钻营官职的人,已妨碍对更为重大问题的注意;第三,再拖延下去,不仅会招来对本届政府的非议, 而且会危及国家;第四,把外事方面或一般的人事安排留待以后伺机处理;第五,在公众面前,必须把奴隶制问题改变为维护联邦或分裂联邦的问题。”

紧接着,国务卿又给林肯送上一份恰恰是“越俎代庖”的建议: “假如我们得不到西班牙和法国的令人满意的解释,我打算召集国

会对它们宣战。但不管我们采取什么样的政策⋯⋯总得有人来负责实施并不断进行指导,要么总统亲自干,自始至终积极负起责任来,要么就交给内阁中的某个阁员去做⋯⋯这方面的工作不在我的特定职权范围内,但我既不打算回避责任,也不准备越俎代庖。”

有人把西华德后一份“建议”斥为“荒唐轻率的建议”,并不是毫无道理的。因为他等于是在指责总统把事情弄糟了,只有他这位国务卿才知道如何当总统:只须对西班牙和法国开战,已经脱离的南方各州就会聚集在老星条旗下同心协力地进行战斗,联邦就可以得救了。

林肯对西华德送上来的两份“文件”表现出了一个总统善于驾驭全局的领导艺术和虚怀若谷的宽容谦恭。他除了在批复中表示“我一直在考虑你送来的文件”之外,还着重指出:“关于你后来所提的建议,我要说的是,倘若必须那样做,我一定会那样做的。”他又谆谆告示:“总的政治路线一经确定,就不应该无缘无故地改变它,或把它继续作为无益辩论的话题,当然,执行过程中出现的问题,我希望并相信我有权听取全体阁员的意见。”

事实上,西华德提出的把“那些钻营官职的人”的安排“留待以后伺机处理”的想法,也的确切中时弊,到了非解决不可的时候了。

按照美国惯例,新党上台执政,对联邦政府的大小官员就要来一次大换血。在新总统就职之前的 30 年中,除辉格党当政的 8 年之外,数以千计的联邦政府官职一直都是民主党的专利品。林肯视事后,也碰到了这个令人头痛的问题。他每天不得不花费大量时间去任命联邦政府官员,对付成千上万个申请职位的人。而这些“钻营求官的人”又都曾为共和党的胜利大肆活动,出钱又出力,立过所谓的“汗马功劳”,而且又几乎都得到过明确的封官许愿的承诺。

在林肯下榻过的威拉德旅馆的正厅走廊上,谋求官职的人像潮水般涌来。有的甚至当街拦截乘出租马车经过的林肯,硬要把引荐书塞给他。林肯不由眉头紧蹙,大声说道:“不行,不行!我不能到大街上来开店铺。”说完便乘车走了。

对这么多钻营官职的人,林肯不胜感喟: “有朝一日,我们的美国社会和联邦政府腐败透顶并彻底垮台,其

主要根子必定是这种贪得无厌的官欲,即这种四处钻营以求好逸恶劳的寄生欲望。这些欲望连我自己也不是毫不沾染的。”

林肯内阁中的第一批阁员都各具不同的政治观点,其中萨蒙·波特兰·蔡斯属共和党激进派。后来他在许多问题上因同林肯和西华德有分歧,于 1864 年 6 月辞去财政部长一职,12 月林肯任命他为联邦最高法院首席法官,接替病故的老法官罗杰·布鲁克·坦尼。

蔡斯如同西华德,一直雄心勃勃地想当总统,也确实具有领袖人物的远见卓识。他把毕生的精力都用在废除奴隶制的斗争事业上。早年在辛辛那提时,他曾免费为许多被控为逃奴的黑人担任辩护律师,因而被肯塔基人誉为“逃亡黑人的总检察长”。蔡斯退出民主党后,先领导组织了自由党,后来又筹组自由土地党,最后加入了共和党。他自始至终都在摸索废奴的有效途径。商业股份公司的法律业务向他敞开了大门, 大量钱财向他招手,但他却选择了与逃亡黑奴同呼吸、共命运的崎岖小道。

新任陆军部长西蒙·凯麦隆虽然年已 62 岁,却是拥有钢铁与铁路控制权的宾夕法尼亚州的主要政界领袖,而且是该州工商界和政界之间的主要联系人。由于国家目前面临的紧急状态,林肯很需要这样一个重要工业州的重要人物的通力支持。

凯麦隆 21 岁时,便是《多伊尔斯敦民主党人报》的编辑。嗣后的 10 年里,他曾开办银行,修筑铁路和开凿运河,从中发了大财。他善于幕后活动,擅长玩弄政治手腕,赢得了“滨州沙皇”的雅号。由于他的决策高明,才使布坎南两度进入国会参议院。后来他发现布坎南权势日盛, 炙手可热,几乎危及他自己在宾夕法尼亚州的地位。他于是开始组织人民党,并在 1856 年使自己被选为国会参议员。同年凯麦隆又把辉格党、一无所知党和共和党合并,组成宾夕法尼亚州联邦党。可惜凯麦隆只当了 10 个月的陆军部长(1861 年 3 月—1862 年 1 月),就因该部的经济丑闻而被迫辞职,同年又被林肯委任为驻俄公使。

和凯麦隆一样也是一位老牌民主党人的新任海军部长吉迪恩·韦尔斯。他创办的《哈特福德时报》,是最早为杰克逊竞选总统时的喉舌之一。韦尔斯曾因奴隶扩展问题而退出了民主党。林肯对此大加赞赏,认为他为人正派。1855 年,韦尔斯曾以共和党人的身份竞选州长失败。1860

年,他担任芝加哥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康涅狄格州代表团团长。

新任总检察长爱德华·贝茨曾当过密苏里州的检察长、州参议员。原是来自边界州的自由土地派辉格党人,后来加入共和党,属共和党温和派。林肯为了缓和南北之间的冲突,任命他担任总检察长。

出任内政部长的凯莱布·史密斯,在印第安纳州康纳斯维尔当过律师、编辑和演说家,后来成了辉格党的国会众议员。在新任内阁成员中, 他是最接近于一般职业政客阶层的那种人。

接受提名为邮电部长的蒙哥马利·布莱尔,曾任密苏里州地方检察官、圣路易斯市市长、州民事及刑事法庭法官等职。作为逃奴德雷特·司各脱的辩护律师,他也曾帮助找到一名律师为废奴主义的殉难者约翰·布朗出庭辩护,从而在反对奴隶制的人中赢得了不少的朋友。布莱尔属马里兰州共和党温和派的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