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月 40 卢布
这间小阁楼虽然极简陋,但极安静,没有人来打扰她。玛丽真正的学习开始了。再也没有娱乐的时间了。她的时间差不多完全在学习的静默中度过,没有谈话,没有喧嚣声。她要用一千倍的努力来弥补过去损失的时间。
离开姐姐家,来到一个新的环境,什么事情都得靠自己调理。玛丽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布置这个属于自己的小阁楼。这里没有水,没有灯, 只有一个可以透进光线的天窗,每到冬天,极冷难耐,她把自己带的行李摆弄好,一张折叠铁床,上面铺着她由波兰带来的褥子;一个火炉, 一张白木桌,一把厨房里用的椅子,一个脸盆;还有一盏煤油灯,上面罩着一个灯罩;一个冰箱,是她用来到平台那头装水并蓄水而用的;一个碟子大小的酒精炉。几年里她就是靠这个酒精炉做饭;两个碟子,一把刀一把叉,一个汤匙,一个杯子,一个有柄的锅;还有一把水壶和三
个玻璃杯。德卢斯基夫妇来看她时,她就用这两个杯子倒茶。
玛丽搬到新居以后,自动放弃了德卢斯基夫妇供给她的食宿。她只能自己支付一切开支。她把父亲每月付给她的 40 卢布,分成一小笔一小笔。首先是缴学费;然后是必须支付的房租、书籍,纸墨等费用,再考虑自己衣食。除此之外,就是伙食费,包括买煤球,买煤油点灯,衣服是无法买了。在巴黎,凭着这 40 卢布维持一个月的生活,简直不可思议。她只得精打细算掂斤播两,省吃俭用。但当时,像她这种贫困的波兰学生却为数不少。只不过他们有的是三四个同住一起,一同吃饭,这样可以减少租房开支,有的条件好一点的单独住,每天要花几小时自己搞家庭卫生和预备饭食,自己缝补衣服,凭借自己灵巧而能干的双手能吃上较好的饭食,能有不算破烂的衣服穿。事事自己动手也可节约一部分开支。
而玛丽对于这种灵巧和能干不屑一顾,她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料理家务上。事实上,她一直没搞过家务。小时候有仆人料理,17 岁当了家庭教师,从没有时间学习料理家务,这部分开支她是无法节省了。同时, 她喜欢安静,个人独居以便一心用功,根本没时间顾到自己过得怎样舒适,一人租一间阁楼的租金也无法省了。她宁愿艰苦,甚至饿着肚皮, 也不愿意抽出时间搞生活。以至于在拉丁区这些波兰侨民中流传着“斯可罗多夫斯基小姐不知道汤是用什么做的”的传闻。她有意把分心的事都从日程表里除去,不与别人接触,不参加朋友聚会,甚至舍不得花时间做饭。她每天用面包、黄油、茶水、水果来果腹。只有德卢斯基夫妇和极少数波兰青年偶尔来小阁楼看看她。只有姐姐、姐夫来了,她才表现出极大的勤快和热情。她认真地烧着那个小火炉,火炉的烟筒在屋子里复杂地迂迴着,炉子冒着火苗后,再由屋角把那只棕色大箱子拉出来当椅子,这个从波兰带来的箱子既是她的衣橱又是来客的凳子。
这个小阁楼到她的化学实验室只要一刻钟,到索尔本大学上课也只要 20 分钟,交通费是省下来了。不管刮风下雨,玛丽每天都是步行,她把这种步行当作户外散步和身体锻炼。
由于她的住房在顶楼之上,烧煤球就成了既费力又花钱的难事。煤球从街角的商人那里买来,自己一桶一桶地搬着爬上那很陡的楼梯到第七层楼。爬每一层楼都会感到很艰难,很吃力,每提一桶煤上来都要流一身大汗。寒冷漫长的冬天,她只用一两袋煤球;一是节约用费;二是节约时间。连煤油也需要节省,灯用得很少。每当天一黑,她就跑到“圣日内维埃尔图书馆”那个幸福的“收容所”去避难,那里有煤气灯和暖气,不用担心寒冷的煎熬。她端正地坐在一条长凳子上,贪婪地翻着一页又一页书刊,直到晚上 10 点钟图书馆关门。
“小姐,该回去了。”一个温和而熟悉的声音把她从思索中拉回来时。她才惊奇地发现,偌大的一个图书室,只留下她孤伶伶的身影。
在一片“对不起”的道歉声中,她仓促把书放回架上,夹着笔记本急急忙忙地跑出图书馆。回到家里,冰冷刺骨,毛巾和水都结成了冰, 刺骨的寒风偏偏挤进这密封度差的小阁楼。冻得她牙齿咯咯作响。她点上煤油灯,躲到被窝里,继续畅游知识海洋。直到凌晨两点。硬是自己熬得两眼通红,疲惫得无法打起精神时才入睡。寒冷使她无法入眠。床上的被子不足以御寒,她便把身上的衣服压在被子上。还把箱子里所有
的衣服翻出来,盖在被子上保暖。然而,冬夜的巴黎,温度在零下几十摄氏度,寒冷仍然像幽灵一样缠着她。她只好把那个椅子也利用起来, 椅子的腿朝上压在被子上面,来抵御寒冷的袭击,给自己一种重量和暖和的幻觉,挨到天亮。
在寒冷的冬天,玛丽的衣服和鞋帽仍是那么破旧。正值花一般的年龄,本应穿戴得漂亮一些,但她做不到,也不在乎。只有当她的旧衣服穿得不能再补时,她才不得已去买一块便宜的衣料,发挥她在西科尔斯卡寄宿学校手工课上学来的技术,自己动手缝制一件新衣服。她面临的最大窘境是鞋破烂得不能再补了,她得决定是买吃的还是买新鞋。如果买一双便宜的新鞋也需要几卢布,那就是半个月的伙食费啊!所以她总是一拖再拖,迟迟不作决定。她把硬纸板垫进磨穿了底的鞋里,凑合一天算一天。
玛丽对这种困苦生活一点也不在乎。她很清楚,如果要使自己的钱能花到争到学位的那一天,这些困苦,甚至更严重一点的困苦,都是值得的。
她再不能欺骗姐夫了。她告诉姐夫,从前一个晚上起,她只啃了一把小萝卜和半磅樱桃。晚上学习到凌晨 3 点钟,只睡了四个小时,又吃完剩下的小萝卜,就到索尔本上课去了,然后到图书馆找资料,不知不觉就昏过去了。
德卢斯基由生玛丽的气到生自己的气,他责备自己无能,他为没有照顾好斯可罗多夫斯基托付的事而懊恼,甚至悔恨自己不应该让玛丽搬到这个该死的拉丁区来。他没想到,这个聪明的妹妹,在对待自己身体和生活上竟如此马虎和愚蠢。
此时,他再不理会玛丽的抗议和不情愿,拿上她的外衣、帽子及书籍和笔记本,强行把她拉进了四轮马车。玛丽在这个强悍的男子面前, 没有反抗,只有默默地跟着,一直见到布罗妮雅,受到姐姐一阵怜爱的责备。
德卢斯基此时大肆渲演他的保护权威,命令玛丽吃药,吃补血的烤牛肉和油煎的脆马铃薯。布罗妮雅每晚为妹妹熬新鲜的肉片汤、猪蹄汤。为她铺好床褥。在德卢斯基夫妇的细心照料下,玛丽很快得到了恢复, 脸上又有了红晕,身体又健壮了起来。然而,她牵挂着考试,以种种理由说服了关心她的姐夫姐姐,保证今后好好调理生活,再不出现过去的情况。一个星期后,她又重新回到了阁楼,又开始过上了她那吃了上顿没下餐的贫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