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意志路 92 号

卡西密尔·德卢斯基先生是布罗尼雅在巴黎所有的波兰流亡者中, 选上的最漂亮,最聪明,最活泼的小伙子,他身材高大,肤色黝黑,留着胡须,黑色的眼睛总是闪着愉快的光芒。他在彼得堡、敖德萨、华沙均上过学,满腹经纶,但因他有同谋暗杀亚历山大二世的嫌疑而被当局追查,以后逃出俄罗斯,先在日内瓦当革命政论家,后来到巴黎就学于政治科学学院,接着又学医,现在开了诊所,同妻子一道当了大夫。在波兰他有一个富裕而幸福的家庭,但法国外交部的案卷里有一份沙皇警察的密文,这个文件阻碍着他,使他永远不能取得入籍和在巴黎定居的权利。他是一个令当局恼火,令父母担心的地地道道的激进分子。他喜欢娱乐,能歌善舞,常常举行家庭舞会。

斯可罗多夫斯基先生把小女玛妮雅托付给她照顾。玛丽来到巴黎后,一直与姐姐姐夫住在一起,这位热情的青年认真履行职责,并且尽最大的努力去关心和照料这个聪明的妻妹,让她吃好,睡好,学习好。布罗妮雅料理家务很有经验,她善于用较少的钱办最大的事,恰到

好处地给丈夫和妹妹创造一个愉悦的环境。布罗妮雅不仅是一位聪明伶俐的知识女性,她一直学业优秀;而且是一个精明能干的家庭主妇。处理家务有条不紊,烹饪技术也十分高超,丈夫和妹妹每天都能吃上美味佳肴。

妹妹来到巴黎,房子应该宽敞一点,于是她便离开巴黎喧嚣闹腾的市中心,搬到布特萧公园附近的拉维垒路租了一套宽大一些的住房。这套住房周围是屋前小花园和干净的小院子。坐落在这个区没有什么大商店,只有一些小铺子。住在这儿的不是那些有钱人,而是靠自己微薄工资维持生活的阶层。这种安静的氛围,是妹妹读书和丈夫开诊所的最佳地方。她借了一笔很小的款子,独自到附近几个拍卖行跑了一圈,最后选定一家经过讨价还价仔细挑选使这所住房里摆满了雅致的威尼斯家具和一架立式钢琴。并挂上雅致的窗帘,铺上白色的桌布,瓶里插满了鲜花,给人耳目一新。

玛妮雅住房里有书架书桌,还配有一把转动的靠背皮椅。房间不大, 但安排得井井有序,宁静而舒适。

一间大厅套小间作诊病室,给德卢斯基先生用,他在那里看外科病人;布罗妮雅在里间看妇科病人。夫妻俩忙忙碌碌,责任感又特别强, 经常由一家跑到另一家,去看他们的病人,并常常深更半夜被叫起出诊。

卡西密尔·德卢斯基是个闲不住的青年,哪怕一天工作得精疲力竭, 甚至不顾经济拮据亏空,也减弱不了他好活泼好热闹的脾气。每当一个辛苦的白天过去以后,到了晚上把一切忧虑统统抛开,尽情地享受生活。要么去看一场戏或听听音乐,那怕坐最便宜的位置。实在不行,就在家里轰轰烈烈地弹钢琴,唱流行歌曲。或者组织一批人高兴地聊天,举行舞会等。总之,每天夜晚都安排有各式各样的活动或聚会。

有一天晚上,玛丽正关在小屋子里,聚精会神地复习当天教授讲的高能物理课程并准备要把这些公式、定律计算一下,以至彻底弄懂弄透。这时门呯地被推开,德卢斯基兴冲冲地闯进来,不由分说地拉起玛丽。

“快,戴上帽子,穿上衣服,我们一起去听音乐会,我有几张招待券。”

“不行,我有功课要复习,不能耽误。”玛丽坚决拒绝。 “哎,忙里偷闲嘛?紧张了一天,晚上也该放松放松。这叫换脑筋,

便于提高效率。” “但是⋯⋯但是⋯⋯”她急得结结巴巴,不知说什么好。 “没有什么但是,这是我曾经给你说过的那个波兰钢琴家,这个可

怜的家伙,这次演出票卖得极少,我们必须去捧场,为他鼓掌,直到把手掌拍痛为止。无论如何,要让他的音乐会显得很成功,让他从中体会到一些成功的愉悦。”为了朋友,德卢斯基是不惜一切代价的。真是个血性的男子。

德卢斯基边说边拉着玛丽,为她戴上帽子,披上大衣,急急忙忙地往外走。姐姐和另一对波兰夫妇在门口等着他们。

玛丽被领着穿过一条幽暗的长廊,来到一个阔大的唉哈堂,里边的位置空着四分之三,显得冷清空荡。台上轻柔的灯光下一个无名的艺术家用他灵巧的手指,演奏着一曲曲优美的旋律,使李斯特、舒曼、萧邦等一个个形象活灵活现,他弹得如醉如痴,听的人飘然如仙。尽管掌声稀疏,但仍是那么热烈,那么经久不息。艺术家的形象总是那么高傲而尊贵,像一尊天神⋯⋯

几个小时音乐会夺走了玛丽的时间,也给了玛丽心灵的享受,她同情艺术家的处境,十分欣赏他的音乐。可是她时间太紧,她要争分夺秒抓紧学习。待姐夫姐姐就寝之后,她又一古脑儿投入学习,夜深人静正是她思维活跃之时。

德卢斯基夫妇为她提供了极好的生活场所,带来了较好的物质条件。她生活在一种轻松愉快的氛围中,感受着家庭生活的甜蜜温暖,毫无远离异国的孤独之感。在学校,她也感到十分愉快。并且发现大学学习带来的团结一致的愉快。她不愿与法国青年交往,她认为那是一种时间和精神上的浪费。因为波兰在巴黎求学的学生是有限的。但是他们都有共同的理想——民族梦。然而,他们都是住在拉丁区的贫穷的学生, 在一起可以探讨救国救民的办法。他们经常组织一些聚会和圣诞夜餐会。一些好心的波兰厨子给这些聚会的贫穷学生做华沙菜:每次都离不开浅紫色的热巴尔什茨,蘑菇白菜,塞肉的白斑狗鱼,罂粟子糕,几瓶伏特加,很热的菜⋯⋯配合着多形式的戏剧表演,热闹极了,戏剧都是由学生们自行创作,自行表演一些喜剧、话剧。一次,玛丽被选去在《波兰打破枷锁》中饰演主角。而且非常成功。得到了波兰学生的热烈称赞。并在以后的演出中,请玛丽作主要演员。

她把参加波兰青年活动和反沙皇斗争演出的事情用书信向父亲作了报告。老斯可罗多夫斯基先生非常惊奇和担心,并马上给玛妮雅回了一封信。

亲爱的玛妮雅,你信中提到的事情使我很忧虑,我惋惜你那样积极参加组织那些表演⋯⋯你知道在巴黎一定有人很注意监视你们的行动, 随时记录带头人的名字⋯⋯

这也许会引起极大的麻烦。为你将来在华沙谋生带来极大的危险。你应该知道保持缄默。你的任务是学习知识,将来为波兰服务⋯⋯

玛丽是个极听话极慈善的女孩,她不愿惹父亲生气,在她的记忆中, 父亲的话是极正确的,加上她本人对娱乐活动也缺乏热情,至此,她决

定隐退。用她自己的话说:要找一处安静的地方用功读书。

毋需否定,德意志路的生活带给了她许多甜蜜和温馨,姐夫和姐姐的热情给她带来了生活的乐趣。但是也不能否定,也给她刻苦用功带来了干扰和障碍。每当她想安定的关起门来读书时,或正在分解复杂的方程式时,就会有客人们的寒暄说笑声,或找布罗妮雅接生的敲门声,大声喧哗声传来,以至她无法阻止德卢斯基弹钢琴,无法拒绝姐姐请她参加热烈的家庭舞会,以及各种游戏玩牌,无法拒绝波兰青年邀请她参加的各式各样的聚会。因为这些活动又那样富有乐趣和吸引力;同时还经常有莽撞的病人找错房间,常常“呯”的一声吓得她心惊肉跳。深夜, 常有急促的脚步声和尖叫的铃声把她从睡梦中惊醒。而这些都是极难避免的,因为这是德卢斯基夫妇的工作。

最使玛丽头痛的是德意志路的拉维垒特住宅到索尔本大学,乘公共马车来回要花两个多小时。往返的公共马车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这些不算,更重要的是耽误了时间。如果把这两个多小时用来学习,那要多看多少书籍。她为失去的时间感到痛惜。为了早日完成学业,取得学位,她必须离开姐姐家。这天,她正式向姐夫和姐姐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开始,布罗妮雅和德卢斯基坚决反对。因为,在玛丽来巴黎之前, 德卢斯基就答应了岳父的请求,而且布罗妮雅还在很早以前就订立了君子协定。要让妹妹同自己一起住,以便照顾。住得好好的为什么玛丽要搬走?是我们照顾不好?是我们无能?

好说歹说,玛丽倾尽了所有的语言,在一场紧急的家庭争论会上, 玛丽以种种理由占了上风,会议最后决定玛丽另寻住处。玛丽在无法拒绝的情况下接受了这对夫妇借给她极少的几法郎,作为搬家费用。

第二天一早,玛丽开始找房子,找了许多地方,不是嫌钱贵就是路太远。最后,她去拉丁区即靠近索尔本大学,租金又便宜的地方租了一个小阁楼。

布罗妮雅正怀有身孕,行动极不方便,她仍然拖着笨重的身体,亲自为妹妹捆扎那一点点少得可怜的行李。卡西密尔·德卢斯基夫妇一起把玛丽的行李搬送到那个小阁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