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初试锋芒
1885 年 9 月的一天早晨,玛妮雅起了个早床,在镜子前晃来照去, 总认为不具备一个女教师的形象。她从挂衣橱里挑出一件最朴素大方的衣服,把一头蓬松的金色卷发尽力用发针扣紧,藏进褪了色的帽子底下, 尽量使自己成熟、大方、平凡。
她尽力压制着腼腆和怯懦的心理,来到一个职业介绍所,看着那一个个求职者带着失望的表情怏怏离去,玛妮雅也显得不知所措起来。不久,她由一个瘦女人引着,走过宽大的前厅,来到隔壁一个小房间。
她小心翼翼地站着,手里机械地握着一小札文件。 “你有什么事,小姐?”书桌后面传来一个胖女人粗重的声音。“我想找一个女家庭教师的职业。”
“有证明文件么?” “有⋯⋯我有中学文凭,还得过一枚金质奖章;我教过书,这是我
的学生家长写的证明书。”介绍情况后,她似乎显得很轻松,然后把文件递上去。介绍所主任用一种职业眼光审视着她递上来的证件材料。然后抬起头来,认真仔细地打量着她。
“你精通几国文字?” “德、俄、法、波兰文字都精通,英文略差一点。但已达到官定课
程考试的标准。” “你当家庭教师需要什么待遇?” “年薪 400 卢布,以及提供我的膳宿。” “你多大岁数?”
“17 岁”。玛妮雅的脸红到了脖子根,然后又微笑着加了一句:“不
久就 18 岁了,我的父母亲都是中学教师。”
介绍所主任用纯正的“英文”写下了玛妮雅的简历,并把证明材料交还给玛妮雅。
“谢谢你,孩子,一有机会我马上写信给你。”介绍所主任陡然转了语调,用十分和蔼亲切的语调对玛妮雅说。
很快,玛妮雅就接到通知,要她到一个富裕的律师家作家庭教师。这时玛妮雅天真地想着,律师是个多好的职业,律师一定是很善良,很有教养,有丰富的知识,这样家庭的孩子一定聪明可爱。然而,当玛妮雅到了这个家之后,看到的这一户人家与玛妮雅理想中的人家相去甚远。玛妮雅是在非凡的家庭中长大的。生于书香门第,父母都是博学多才,有修养的知识分子,身边还有三个拿到中学文凭和金质奖章的青年。他们均聪明,有志气,有理想,并热心工作,一家人和睦亲密,礼貌大度。她青年时期的伴侣也是具有高尚品质和敏捷智力的人。在这个环境中长大的玛妮雅,当遇到蠢笨、小器或粗俗的人和事的时候,难免不由自主地产生反感。在现实生活中,接触到虚伪、贪婪、卑鄙的人还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
这家主人倚仗其社会地位和财富,根本看不起一个低下的家庭教师,他们对玛妮雅十分冷漠,甚至不与她说话,在他家那一排排宽大明亮的房间中,却不给玛妮雅一席之地,竟把她安排与仆人住一起的最底层,像储藏室式的阴暗潮湿的小屋。而这个律师的孩子也是个野蛮不讲
道德的愚蠢家伙。娇生惯养,极端任性,他从来就不会尊敬别人。根本无心学习,有时给他讲课或辅导功课时,他会突然跳起来撕碎课本朝玛妮雅砸去。
更令玛妮雅极端讨厌的是,这户人家的极端虚伪以及言而无信。他们似乎有钱,请了五个仆人以显示自己的高贵。装作自由主义的样子。当有显赫的贵客来时,律师夫妇极端献媚,殷勤致敬,谈吐高雅,大摆筵席,挥金如土,等客人走了之后,马上变成另一副面孔,把客人骂得一塌糊涂,言语十分粗俗,刻薄。他表面上显示出十分奢侈富有,十分大度开朗,而实际上非常吝啬。有时夜深了玛妮雅还在灯前看书,律师夫人就会大发雷霆,迫使玛妮雅吹熄灯火。有时天气阴暗,房间光线不好,玛妮雅看不清课本,只得点上煤油灯。这时律师的夫人就会闯进来吹熄煤油灯,并恶言恶语地刻薄她。
“老了,眼花了,那就用不着出来找事做,在家享清福吧!” “你!你太尖刻了。” “怕尖刻,就把眼睛睁大一点。”气得玛妮雅全身颤抖,泪水一个
劲地滚出眼眶。她与律师夫人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冷淡。
这家人还十分虚伪无信到不给玛妮雅发那微薄的月薪。有时玛妮雅忍无可忍提出来时,他们总会吝啬地说:“急什么,下个月给你嘛!” 可是到了下个月又耍无赖。就这样,玛妮雅在这里干了 6 个月,竟未领到一卢布的报酬。但是为了显示自己富有的身份,又拿钱往窗口外扔, 让仆人和穷苦人去争去抢,他们从中取乐。
玛妮雅在以前的生活中遇到过一些平庸愚蠢的人,可是她没有看见如此卑鄙和完全自私的人。她深为自己所生长的虽清贫却高尚知书达礼的家庭而自豪。父亲知识渊博,懂八国文字,哥哥约瑟夫是医科大学即将毕业的高材生。姐姐布罗妮雅正在巴黎攻读医科,姐姐海拉多才多艺, 是未来的明星歌唱家,他们看重的是知识,是真才实学,都有一颗爱国之心,而律师这个粗俗卑鄙的家庭,使她感到十分厌恶。
玛妮雅在 1885 年 12 月 10 日写给表姐亨利埃特·米哈洛夫斯卡的信中说:
“我现在过的是犯人的生活。你知道吗?我找着一个位置,在律师 B 先生家里当教师,就是我最恨的仇人我都不愿意叫他住在这样的地狱里!⋯⋯我甚至不能忍受下去⋯⋯
我在这里学会了把人类认识得更深一点。我知道小说里描写的人们都非常虚构,我也知道一个聪明的人不应该与粗鄙和财迷心窍的人交往⋯⋯”
玛妮雅通过第一次作家庭教师懂得的不只是关于人类和关于“被财富毁了的人”的富有哲理的教训。她要对以前与布罗妮雅所作的计划大加修改。
她原指望在华沙作家庭教师可以赚到数目可观的款子,而且可以回家照顾父亲。还可以参与“流动大学”的活动。可事实上并非如此。她赚的钱并不多,城里的生活品又贵,加上与朋友们交往开支却不少。照这样下去,还怎么资助住在巴黎拉丁区求学,过着贫苦日子的布罗妮雅? 父亲即将退休,靠领着养老金生活,难有节余的钱资助布罗妮雅。自己还想筹集资金继续求学,这如此等等,怎么办呢?
这些对于一个涉世不久的青年女子来说,无疑是一副重担,一种沉重的压力。
但是,这些困难在一个坚强而有主见的女子面前,却变成了动力。她找人打听,有人告诉她有一个乡下教师的位置,那里报酬优厚,而且地方偏僻,没有什么需要用钱。
她自我解嘲地说:“我应该早就去那里,我喜欢农村的新鲜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