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晚年
- 简朴的生活
在法国西北哥太县蒙什边上靠近巴安波旁有一个美丽宁静的村落。一片荒野对着那片广阔无垠的蓝色海洋,海上散布着无数大小岛屿和礁石。挡住外海汹涌而来的波涛。使这片海域格外平静,格外柔和。村落里散居着水手、居民,只有几户人家,显得零落、孤寂。1895 年,作野外考察的历史学家查理·塞伯斯和生物学家路易·拉比克一行来到这里, 立即被这绝妙的景色所吸引,像哥仑布发现航海船那样欣喜若狂,立即向大学人员通报,老教授们对这个发现极为欣赏,纷纷赶来租下民房作别墅。从此,这里的居民群里又增加了索尔本大学教授。每年夏季,索尔本大学的教授们或单独或举家来此度假,一住就是好几个月,他们在这里租房盖别墅,栽花种草,种蔬菜、水果,捕鱼捞虾,完完全全过一种地道的农民生活。新闻记者们嗅觉十分灵敏,他们跟踪采访后,把这个幽雅而美丽的村落叫“学者殖民地”,又叫做“科学堡”。从此,“科学堡”“学者殖民地”便声名远扬了。
玛丽是最迟来“科学堡”的一个。起初她住在一个农民家里,但是觉得太嘈杂了一点,后来租了一座别墅,久而久之,便干脆把别墅买了下来,以便她的女儿们休假时也来此旅游。这所别墅坐落于最荒僻最多风的地方。这是很多学者不太喜欢的选择。因为她喜欢宁静,又喜欢清新空气,特别喜欢阳光的照射,还有一个最大的爱好是喜欢灯塔。她所租过的住房以及她建筑的镭学研究院似乎都具有同样的特点,一个不甚宽敞的别墅矗立在一大片田野上,房间里只有几件破旧的家具,十分简陋的布置,更谈不上装饰。但别墅的四周有花有草有树,海风轻柔地吹, 海水静静地流,阳光无遮无拦地照,举目北望,无边无际,风景优美极了,真不愧为一个赏心悦目的最佳度假地。
每天早晨,玛丽就早早地起来,她要欣赏那背着沉重负荷的太阳从海的边际艰难爬出来的情景。有时,她真想伸出双臂为太阳助一臂之力。她慢慢地散步,任凭海风吹散那一头淡白的头发。一路上她碰上一些下地干活的驼背妇女,下海捕鱼的青年小伙,动作迟缓的老农,以及流着鼻涕的儿童。这些人总是拖着布列塔尼口音亲切而热情地与玛丽打招呼:“早安,居里夫人。”玛丽从没想过要避开他们,相反,她更喜欢他们的朴实和勤劳。但遇到擦身而过的农民,她总是平静而温和地回答“早安!”过了几个夏季,玛丽与这里的人们结下了极深厚的友谊。这里的居民并不是因为她是镭的父母、著名的科学家,受到很多国家总统和元首的接见而尊重她。因为他们是极少看报纸听广播的,这一些对他们每天捕鱼种菜,田间劳作,并不相干。他们是在与玛丽的接触中,觉得她很多生活方式与他们十分接近:穿着朴素的衣裳,甚至与他们一样的农妇服装;过着极简单的生活,住房布置也与农家穿着一样极其简陋; 说话和气,态度和蔼还常常为他们解决疑难问题。不少农民不懂的技术问题,邻里纠纷,学生学习上的难题都来找她,而玛丽总是不厌其烦, 耐心解答。还给他们讲一些新奇的故事,带给他们很多的新信息,新知识。他们敬重她,亲近她,他们把她当作布列塔尼妇人之一,同时也是
他们最信任的人之一。
晚年的玛丽,几乎每年都要在索尔本大学教授们的怂恿下,来到这所僻静的别墅,加入那支学者殖民地,度过美好的的夏天。
每当暑假结束,新学期开始的时候,科学堡里的学者,教授们也结束了悠闲自在的生活,告别了他们的自由王国,投入到紧张繁忙的工作中去。
按说,玛丽的晚年应该过得十分幸福和富裕。法国政府给的国家年金和美国慷慨赠予的年金,对于过惯了简朴生活的玛丽来说已经感到十分满足了。
然而,玛丽的住房仍是 22 年前白杜码头那所住宅。这是一座 17 世纪的古老建筑。房子设置不太合理,楼梯分布屋内和走廊,宽大又不好使用。宽敞的客厅可以容纳五十多人,但事实上,难得一次有 4 个以上的人在里面。客厅里杂乱地摆放着旧式桃花心木家具,还是老居里大夫遗留下来的,使客厅显得空荡而寂寞。光滑的地板踩上去,发出哼哼唧唧的声响,整个屋子几乎没有地毯,没有窗帘,没有装饰。高大的百叶窗只挡着一层薄薄的网丝帘子,阳光可以无遮无拦地射进屋内。
玛丽喜欢大自然,这栋房子为她创造了条件,她可以不出家门,隔着窗户眺望着那悠悠流淌着的塞纳河水,听河上拖船工的不断吼声。她还时常把女儿吸引到窗边来,母女俩把脑门贴着玻璃,辨认那些穿梭往来的汽船和快艇。她十分天真地同女儿数着这些船只,把那些大型而笨重的分成火枪组:阿脱斯,波尔脱斯等;把那快艇,捕鱼船分为飞鸟组: 雨燕,朱顶雀、燕子⋯⋯她那科学家的想像力和新奇的字眼,常引来女儿那一阵阵开怀的笑声。
屋子的另一边是一个美妙的斯德岛。岛上有连绵不断的花圃、橄榄树、柠檬树树林,优美的景致可以尽收眼底。
玛丽热爱生活,热爱自然,希望在自己繁忙的枯燥的研究工作注入一些生机和活力,增添些色彩,她所住过的庭院,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房前屋后栽满了五颜六色的长春花、金雀花、蔷薇和含羞草;院有密布的树丛,爬满着牵牛花,常青藤;墙院覆盖着五叶地锦。爱花爱草爱树成为她生活中一大嗜好。
玛丽很少逛街,特别是从不进珠宝店和时装店,那些东西离她太遥远,太陌生。每逢她小女儿艾芜缠着她上街买物品时,她从不问价格, 也不看价格,她把研究中的推测能力运用到购买物品上。在柜台上,她总是挑选最简单,最便宜的衣服和帽。她只喜欢这样的物品。而艾芜不满足母亲的欣赏水平,只要有一点钱,就要买各种饰品,把自己的房间装饰一番,服装更新一下。她是这个家庭里的潮流派。
艾芜自小酷爱音乐,崇尚艺术美,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和气质。她是当代最著名的传记作家,著有《雪莱传》《拜伦传》、《雨果传》。她是一风姿绰约的美人。她的物饰十分高贵优雅。她喜欢冷色调的黑色服装、气质高雅、平静端庄,坚定中透出温柔,稳重中蕴含妩媚,敏锐中更兼细腻。是一个现代美与古典美兼而有之的绝代佳人。每每当她买来一套满意的服装,让母亲参观和评价时,而玛丽总是淡然一笑:“我不知道。”令艾芜十分失望。
但艾芜深受其母的影响,有着诚恳、正直、宁静、淡泊的高尚品质,
在法国音乐界和社会界享有极高的声望。她的丈夫亨利·拉布佩斯由于热心社会慈善、福利事业,以其出色的成绩,成为 1965 年诺贝尔和平奖的荣获者。
玛丽不反对女儿爱美,她希望女儿尽情地享受生活,事业上也要有所成就。她自己是性格决定了的,不愿在吃穿上多花钱。但是她也有一个愿意花钱的去处,那就是到乡下建别墅。她晚年时期,分别在拉古埃斯特、地中海海滨建了两处别墅。她极愿意到南方去找更强烈的阳光和温暖的海水。休假时,她会到拉古斯特的别墅阳台上睡露天觉,整夜听海水呼啸,看耶尔群岛的迷人风景。白天她会爬到山坡上的花园里,亲自栽种桉树、含羞草、扁柏。有时天气好的傍晚,她会与伊雷娜、艾芜三人手挽着手,到花园散步,听小鸟鸣叫,看晚霞隐退,吮鲜花芬芳, 母亲的情,母女的爱,溶化在绚丽的夜幕之中。
玛丽爱好颇多,兴趣广泛,但心灵深处有一个隐隐的痛处,那就是爱情。她忌讳任何人谈及这个话题。甚至对自己的姐姐和女儿,也紧紧地关闭这扇隐秘的窗口。
1926 年的一个早晨,伊雷娜忽然向母亲和妹妹宣布,她要订婚了。她将和镭学研究院里一个玛丽的学生,弗雷德里克·约里奥结婚。伊雷娜完全承袭了母亲不关心物质的脾气。她是“科学皇族的公主”,后来成为了一名著名的科学家。她总是沉默寡言,羞于见人,谦虚谨慎,没有丝毫优越感。她最大的特点是不注意服装和外表,从不修饰打扮,衣着十分朴素简便。如果有人硬拉她到店里去买衣服,她会让店员到储存库里去找一条过了时的,附有宽背带的衣裙。她认为宽大一点有利于今后长胖了时穿。店员大为惊奇,年轻女孩子怎么会喜欢过时的服装。她给店员解释说:“我穿衣服只是为了舒服,不是为了给别人看。别人认为美不美与我没什么关系。”
伊雷娜从小酷爱科学,还是 17 岁时,就已经是玛丽的助手了,她和母亲形影相随,寸步不离。白杜码头这所房子二十几年来,完完全全是清一色的女人住宅,除了极个别要好的朋友偶尔出现一下之外,很少有男人来过。这时,这所住宅突然有一个青年男子出出进进,彻底搅乱了平时的生活程序。
约里奥虽然是玛丽的学生,但她从未专注过这个青年人,她只是对他及所有学生的功课和研究发生兴趣,并未注意到约里奥其人的品德、智慧。约里奥出生在巴黎一个富有的棉布批发商家庭,是六姐妹中的最小一个。他的两个哥哥因病相继去世,他是幸存的惟一男孩,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从小就写诗绘画,与喜欢打猎、游泳的父亲出入森林,涉足江河,对大自然有一种特殊的感情。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他考取了皮埃尔曾经工作过的巴黎工业理化学校。当时的教务长、著名的化学家郎之万十分喜欢这个聪明好学的青年,认为他具有科学家的素质,大有培养前途。在玛丽的实验室需要一名研究员时,郎之万便推荐了他。在实验室里,约里奥不仅刻苦学习,而且十分勤快。3 年内,便以优异成绩获得了两个学士学位和理科硕士学位。
经过接触和观察,玛丽发现了他的特殊才干,并对未来的女婿有一种好感。加之小伙子既热情又爱说话,既漂亮又有才干,很逗人喜欢。现在有两个助手替她分忧,有两个有才华的同盟与她讨论问题,她感到
很高兴。
弗雷德里克为自己成为居里家的一员感到十分自豪,他甚至把伊雷娜的姓加在自己姓的后边。从此,人们称呼这对年轻的夫妇为约里奥·居里先生和夫人。
伊雷娜结婚时,玛丽十分难过,她害怕失去女儿的陪伴和协助。可是这对善解人意的年轻夫妇一周有好几次回来陪伴母亲吃午饭,同母亲讨论科学上的问题。
玛丽见伊雷娜小两口形影相随,在实验室并肩工作,勾起了她心灵深处的苦楚。她常常无可奈何的说:“哎,我老了。”
她的心境极为复杂。她有一颗悲惨而受过伤害的心,初恋失败,流落异国,后来孀居,两次失掉了她极感甜蜜的家。她的心千疮百孔,她的情感世界长了老茧。如今是 65 岁的白发苍苍的老人,她的感情库里除了悲哀还是悲哀。
她对正在热恋中的艾芜的愉快心情常常是表现得极为冷淡。她说: “恋爱不是一种可资荣耀的情操。⋯⋯如果把生活中的兴趣和追求,都放在爱情上,则犹如在沙滩上建造楼房,是完全靠不住的。必须从一种理想主义中去寻找精神力量。”
她的观点与思想,与她那挫折的爱情和苦难的生活是分不开的。她的女儿和朋友们都说她:“不会生活的工作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