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教授
玛丽没有倒下去,她坚强地站起来了,并且雄心勃勃地出现在人们面前。
她已经被授予索尔本大学教授,继任她丈夫的教席。她认为,这是一件伟大而神圣的工作,是一项光荣的职责,她要继承丈夫的事业,并且使之发扬光大。过去在丈夫身边,天塌下来有丈夫顶着,遇有科学上的难题,可以请教丈夫,丈夫会放下手中的工作,与自己一道研究探讨; 遇到困难,有丈夫解决。在她的心目中,丈夫的观点和知识比自己宝贵一千倍,一万倍,在丈夫面前,自己是何等的平乏和初浅。她崇拜丈夫已到了意乱神迷的地步。
现在她只能单独奋斗,但她要奋斗到底。每天她要看大量的书籍和资料。她要认真准备教案。在赛福尔女子学校她创造出来的新奇教法, 倍受校长和学生的欢迎,她在任皮埃尔实验室主任时,为助手们解答各种各样的难题。但那只是代表玛丽自己,而今天,她代表的是皮埃尔, 她面对世界各地的天之骄子,索尔本大学教授,她的讲课要达到皮埃尔
的水平。这不能不使她严肃认真地对待。
1906 年 11 月,巴黎大学开学了。 5 日下午,受聘继任丈夫在索尔本教席的物理学教授居里夫人将第一次授课。舆论哗然,新闻媒体纷纷刊出这一令人振奋的消息。这个“著名遗孀”第一次在公开场所露面,且是继任丈夫教席,又是索尔本大学前所未有的女教授。新闻记者、上流社会人士、美丽的妇女、高贵的夫人、艺术家、著名的学者,纷纷赶来,潮水般地涌向理学院。一时间理学院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大家纷纷地议论着,比划着。得到“请帖”的兴高采烈,手舞足蹈,没有得到的愤愤不平,怨天尤人。这些人并不是为吸取知识,也不在意玛丽的讲课内容,对“关于气体中的离子的学说”没有兴趣,根本搞不懂什么叫“放射学”,也不是为了理解和同情,而是出于一种好奇。他们是对索尔本开天辟地有一个妇人讲课,并且是一个著名学者的遗孀,而感兴趣。
这一天是人们奔走相告,兴高采烈的一天,而对玛丽来说,却是残酷的痛苦,如果没有那次车祸,站在讲坛上的该是他的丈夫。这世上, 连悲哀都引人注目。
这天中午,沉重的太阳懒洋洋地将那微弱的光线洒向墓地,玛丽来到坟前,低声地对着墓地里的人说话:“皮埃尔,今天我就要继承你的事业,到索尔本大学讲课了,我会尽最大的努力使讲课效果达到你的同等水平。可是,我的头很疼,都是为了想你,我怕万一在课堂上失态, 让你失望⋯⋯”
听课的人流源源不断地涌来,梯形教室被围得水泄不通,人们堵塞了理学院的走廊,甚至因为无法挤进去而站在索尔本的广场上。整个理学院掀起了前所未有的热潮。在这拥挤不堪的人流中,伟大的人与平凡的人同在,平凡的人与满腹经纶的人并存,听课求学的人与看热闹的人混杂,玛丽的亲友与不相干的人一道,汇聚成一支嘈杂的人流。这可真苦煞了那些真正听课的学生,他们不得不使劲抓住椅子,以免被涌进来的人挤下去。
1 时 25 分,人群喧哗了,人们驻足搜寻,伸长脖子张望。惟恐这位伟大的女学者从眼皮底下溜过去;有的议论纷纷:这位遗孀,索尔本大学的惟一女教授的第一堂课,第一句话会讲什么?她会按照惯例,感谢政府,向部长致谢吗?她会赞颂她的前任教授,痛惜她丈夫的不幸去世吗?她的表情是忧伤,是凝重还是快乐?也有极个别别有用心的人,等着她失态的窘相,甚至盼望她失败。她会穿什么衣服?据说在生活上她不大讲究,多么新奇而粗俗的问题,多么壮观而又热烈的场面。
1 时 30 分,这个庄重的时刻,这个群情激奋的时刻到了。梯形教室的后门慢慢地拉开,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玛丽迈着平静的步伐,缓缓走进教室。她表情严肃,双唇紧闭,目光平视,一套黑丝绒衣服套在那略显瘦弱的身上。
玛丽走到教授座席前,冷静地点了一下头,没有套话、没有致谢、没有忧伤,也没有颂扬。她坚挺地站在那里,两手有力地撑着那张放满了仪器的长桌子,默默地等着掌声静下来。过了几秒钟,掌声嘎然而止, 教室死一般地寂静,大家屏息静气地看着,等待着她的第一句话。玛丽那灰色的眼睛又恢复了昔日的神采,一口流利的法语,平静而柔和地送
进听众的耳朵。 “在回顾近十年来物理学上取得的进步的时候,人们对于我们在电
气和物质方面的认识的进展表示出极大的惊异⋯⋯”她把这句富于启发和哲理性的话说作为开场白,是有极深刻含义的。这句话,正是皮埃尔最后一堂课的最后一句话。从这一句话引申开来,既是表示这门学科的延续,也蕴含着她深沉的哀痛。听过皮埃尔讲课的学生们,笔记本上清楚地记着这一行字,这是对皮埃尔的哀悼,也是皮埃尔科学事业的延伸。许多学生们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一直流到课本上。
玛丽以流畅优美的语言,深刻地阐述电气结构原子蜕变、放射物质的新学说。她一会儿用公式,图表在黑板上表示,一会儿由仪器实验来表现,深入浅出,脉络分明,有理有据,逻辑严密,庞大的听众席上鸦雀无声。她从容不迫地讲完了一堂令人满意的课,然后由进来的那道小门飞快地退回去,很快消失在人海之中。
人们不得不为这个妇人的知识和坚强的品质所折服。玛丽的首次讲课获得了圆满的成功,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在此后一连几天的报纸中, 都刊载醒目的文章,介绍第一位登上巴黎大学讲台的女性教授讲课的情景。在人们的心目中,这位索尔本大学的女教授的光辉形象牢牢地树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