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自然名胜篇

珠穆朗玛峰上的“滚石区”

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人眼里,说到他就等于说到了西藏。从 1963 年到

1996 年,有 18 回,世界屋脊留下了他的足迹;有 30 多个本子记下了他在那里度过的日日夜夜;有数也数不清到底有多少米的磁带上,录下了他在攀登珠穆朗玛峰时的喘息声,录下了西藏高原上无数神奇美妙的音响。藏族同胞说:他是我们的朋友⋯⋯

他叫张小平,汉族,属马,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

我采访张小平的时候,他先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说的是他在海拔 4000 多米的山上经历的一次翻车。

“当记者的都有过这样的时候,为了赶时间走夜路。那天下着雨,司机又多喝了几杯青稞酒,再加上路窄山高,司机一不留神,我们一行几人就在车里打开了滚。要不是老天有眼在我们的车轱辘底下安了一块石头,我呀, 也就不会留下让人家笑话的话柄,在山崖和山涧之间满地爬着找眼镜。”

马失前蹄,也是他记者生涯中的浪漫故事。纳木湖是世界海拔最高的湖泊,地处海拔 4718 米的高山之间。在藏语和蒙语里都是“天湖”的意思。一般人领略它的风采都选择在短暂的夏日。可张小平偏偏想看看纳木湖冬天的神韵。冬天,海拔近 5000 米的地方自然是冰天雪地,车无法开进去。于是他

和向导一人骑上一匹马上路了。要说也真有生命力强的动物,海拔 5000 来米的地方,人活着不容易,地老鼠活得倒满自在,而且是到处安营扎寨。张小平骑的那匹马一蹄子就踩在一个老鼠洞上,马顿时跪倒在老鼠的“山门”之外。后来,有看见这一情景的人形容:当时,张小平就像是一支离弦的箭被“射”了出去。充当了一次“离弦之箭”后,张小平在写作《记者进藏须知》时就加上了这么一节:怎样骑马。

班禅大师生前说的一句话,曾给了张小平很大的震动:“‘最野蛮’、‘最残酷’、‘最反动’、‘最黑暗’这 4 个提法,是压在我们藏族身上的四座大山。”自从第一次进藏回来后,张小平就自定规矩:有关西藏的报道, 绝不道听途说。18 次西藏之行后的今天,张小平说:西藏的内涵极丰富,越走近它就越感到不了解的东西太多了。藏族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在千年以上。早在公元 7 世纪,藏族就有了很高水平的文化,现存的布达拉宫、大昭寺就是西藏古代文化的杰作;而在浩如烟海的西藏佛教文献中,更是集中了大量有关文学、哲理、史地、天文、历算、医学等方面的专著;《格萨尔》是世界上最长的史诗;西藏的生理解剖图早在 1200 年前就有了,难怪美籍华人

作家韩素音吃惊地说:“这比西方早了将近 1000 年!”此外,西藏的历法、绘画艺术、建筑风格等也都有许多独特之处。张小平多么希望人们能多了解一点西藏。

张小平保持着一项“中国之最”:我国目前文字记者登山的最高记录, 海拔 6600 米。

提起登山,张小平总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他在一篇文章中引用过台湾登山界朋友的一段话:“山是大自然的杰作,山是多种艺术的综合⋯⋯观赏山景,可以怡悦心情,陶冶性灵。登山,可以活动全身器官,增强体格, 更可激发冒险的精神,养成耐劳的习惯。”

张小平自己则以为:“大山给人的感受是美妙的。在喜马拉雅山深处, 我听到了大地的心跳,也触摸了大地的脉搏,登山是在大自然的怀抱中进行的。登一座山认识一个世界。在那里我的思想得到了升华。登山又是一种象征。有人说,人和山相逢,便会有奇迹产生。一位有幸到达珠峰脚下那片墓地的人,曾经写下了这么一段话:攀登就要冒险,冒险就难免失败,但一代接一代不懈追求的勇气和精神,远比一次短暂的胜利更接近永恒。人与自然相搏的千年史,就凝聚在这片空墓的碑文之间。人们常说,山比人高,然而对登山者来说,山总在他们脚下。登山者追求的总是‘第一次’。世界上留给人们第一次尝试的机会不多了。让我们走向山野,山野是永恒的诱惑。” 这就是张小平心里的大山。

1978 年,我国和伊朗第一次联合举办攀登珠穆朗玛峰的国际登山活动。当时中央电台有两个随行采访的记者名额,张小平成了其中有幸的一个。为什么说他有幸?另一位记者虽然到了海拔 5000 米的大本营,但是高原反应太强烈,头疼、呼吸困难,晚上睡觉打呼噜影响别人,最终不得不在登山活动开始前撤离西藏。

《在通向珠峰的路上采访》这篇文章中,张小平记下了这样两段:“大自然的挑战给工作带来的影响,是事先不曾料到的。在高海拔地区,记忆减退、健忘表现明显,提笔忘字。同时,注意力不易集中,思维能力也比内地时差,写起稿来还有头晕、恶心的感觉⋯⋯”

“ 5 月 17 日,队伍到达 6000 米的二号营地,营地四周是晶莹如玉的冰塔林,在高原阳光照射下,冰塔是浅绿色或浅蓝色的。冰塔林中,冰湖波光闪闪,几十米高的冰柱从上到下赫然垂立。在冰塔林里,我一次又一次越过冰坡雪路,先录下了这里辽阔、空旷的静场回声,又录下了冰川融雪的水流声。 5 月 18 日我随登山队员到达 6600 米处,置身于灿烂的冰雪世界, 我再次打开录音机,用仅剩的最后一段录音带,一边在急促地呼吸中做了现场报道,一边还录下了队员们踏冰雪、过裂缝的脚步声和北坳地区的风声, 录下了队员们喘息中互相问候的话语⋯⋯”

1985 年中日联合攀登纳木那尼峰的采访活动,再一次给张小平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印象。关于“纳峰”的资料,登山活动开始前,国内没有一篇有关此山的记载,他想,记者就是填补空白的。现在没有资料,那么今天写的文字就是明天的资料,只要有机会,就要拼命地写。这辈子,张小平恐怕是怎么也忘不了纳木那尼的那几万字的报道是怎么写出来的了。他在日记中这样写到:

“当夜幕降临时,我就全副武装起来。先穿好鸭绒衣裤,再套上七八斤重的登山靴,头上戴好羊绒帽子,膝盖上放一块塑料板,稿纸夹在上面,用圆珠笔迅速地写。遇到‘记忆失灵’或头剧痛时,才不得不停下笔歇一会儿。在这样的条件下,只要稍有松懈,是无法及时写出稿子的。必须抓紧时间, 发生了情况,有新的进展就要马上动笔,马上发稿。”

在张小平的登山经历中,有这样两位年轻人给他留下了印象。

桂桑,在藏语里是完美无缺、尽善尽美的意思。雪域的女儿桂桑,是中国第二个登上地球之巅的女性。1975 年,她作为女子登山队长、第一突击队成员,登上了海拔 8600 米的突击营地。谁知天公不作美,八九级的高空风呼啸而来,珠峰峰顶升腾着团团雪雾。两天后,突击小组决定再次向顶峰突击, 就在队员们个个整装待发的时候,桂桑突然感到不适,一头栽倒在冰坡上。

四个战友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几喘地把她抬进了帐篷。几天后,在 7070 米的北坳宿营地,桂桑又一次“摩拳擦掌”准备出发,可是意外又发生了。小组中的另一位女队员不小心碰翻了装着开水的高压锅,滚烫的水正好倒在了她的脚上。没办法,桂桑含着眼泪返回了大本营。1981 年,桂桑所在的八一登山队解散,当时西藏队只有男队,领导征求她的意见,你如果留在队里,只能当仓库保管员。她的回答是:只要留在队里,只要不离开高山。 1990

年 5 月 9 日 11 时 13 分至 30 分,这位雪域的女儿和中苏美珠穆朗玛和

平登山队的 8 名队员一起,终于把珠峰踩在了脚下。这个漫长而神奇的梦啊,

她 整 整 做 了 16 年 。“小愚公”仁青平措在一次突击顶峰时担任第一梯队的副队长。一路上,

他探路走在前面,东西背得最多,每到一个营地,都忙碌着为大家服务。由于长时间在低温下活动,他的双手冻伤了。僵硬的手指抓不住手套,在 7400 米的大风口,一阵狂风把他的一支鸭绒手套刮跑了。他一只手揣在怀里,一只手扶着冰镐,到 8400 米时,他的手指已经变黑了。他对战友们说,手冻了,

脚没冻,我还可以送你们一段,给你们背几瓶氧气。当他站在离顶峰只有 300 米高的地方和战友们告别时,由于极度疲劳,已经处于昏迷状态。但他并没有倒下,在下撤的路上,他又承担了护送新队员小邸下山的任务。下撤到 6800 米的一片冰陡坡时,极度虚弱的小邸失足滑倒,当时平措和另一个队员与小邸系在一个结组绳上,一人失足,马上牵动他们一起在冰坡上翻滚着向下冲去。为了尽量增加摩擦力,减缓下滑速度,“小愚公”面向冰坡,一会儿用冻伤的手紧握冰镐向冰面扎去,一会儿又用冻伤的双手支撑冰面。但因坡度太大,他和两个战友都滑坠了。当他们苏醒过来时,已经躺在了 6600 米的雪

坡上,经过抢救,他脱险了,但是从此失去了 7 个手指。让人动情的是,几年后,他硬是用只有三个指头的双手攀缘冰坡、跨越冰缝,用牙咬着绳索登上了珠峰。

“攀登珠穆朗玛峰的神奇和艰苦一般人都能说上点什么,可你听说过攀登珠峰要经过 5800 米处的‘滚石区’吗?”张小平带着几分骄傲地问我。我知道他又有故事了。“因为珠峰昼夜温差大,石头都酥了,随时随刻不断地从几百米的高处往下滚,滚动中又带下松动的石块,越滚越多,越滚越快。我经过那里时,一手扶着冰镐,一手紧握微型录音机,随时准备录下在寂静的山谷中出现的音响。当时气氛十分紧张。大声说话,都会震动空气带下石头。所以,当时我既要提防上方滚下来的石块,又要防备脚下踩空栽倒下滑, 更重要的是我要录音。这种紧张的气氛没维持多久,突然一阵滚石飞也似地哗拉拉滑下来。我一抬头,眼前正好一块上百斤的大石头夹带着一团团碎石飞奔而来,说时迟,那时快,我猛然扬起左腿,往前抢了几步,呼啸着倾泻下来的大石块,从刚才移位的地方奔腾而下。就这样,我录下了登山队通过‘滚石区’时那惊心动魄的声音。”

60 年代初,新华社记者郭超人在珠峰登上 6500 米的高度时,因当时条

件所限没能录下那动人心魄的声音,而张小平在海拔 6600 米的“北坳”脚下, 在自己急促的喘息声和周围呼啸的风声中,让全国的听众听到了登山队员在和大山搏斗时的现场音响。后来听众在给他的来信中说:在有关登山的节目中,最有感染力的,就是你上气不接下气地在“滚石区”做现场报导的那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