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体育运动的悲剧美

体育悲剧美,属体育美的基本范畴之一。是体育美的一种特殊表现形式和重要的审美对象。在体育欣赏中它极易被人们忽视或曲解。科学地阐明这一论题,对于我们正确地鉴赏体育中的各种悲剧现象,其意义是十分重大和深远的。

体育悲剧美,是一种十分复杂而深刻的现象。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的是作为日常用语的悲剧,狭义的是作为美学范畴的悲剧。前者的应用极其广泛,凡是体育中的任何挫折、失败、不幸、伤亡或暴力、丑闻、“5.19”、旧中国的体育等等,不管它是什么样的性质(自然的或社会的),也不管它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技术的或生理的,拼搏的或屈服的),也不管悲剧人物的心态如何(沉沦或超越),通常都称之为悲剧。

体育悲剧是在竞技体育的激烈竞争中诞生和发展的。由于产生各种悲剧的原因不同,体育悲剧可分为以下几种形态。1、在竞赛中失败。这是体育悲剧的一个主要的表现形态。大竞赛中失败,原因是极其复杂的,既有技术、心理等内在的因素,也有天时、地利等外在原因。因此,胜和败是暂时的、相对的,是以一定的时间和空间为前提,并依据一定的条件相互转化的。同时,失败又是必然的,新陈代谢这一大自然的规律谁也无法抗拒,任何竞技者都不可能永远处于巅峰状态,而只有运动寿命的长短之分。所谓功成身退, 那也是预见到了失败的可能性,所做出的明智选择罢了。俱往矣,哪一位世界冠军不是从无数次的挫折和失败中走来,又含笑而去?古今中外,概莫能

外。有趣的是,跳高和撑杆跳高更是每每都以失败而告终。正如马克思所说: “一切伟大的世界历史事变和人物”,“第一次是作为悲剧出现,第二次是作为笑剧出现”的(《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1 卷 603 页)。换言之,体育悲剧既是成功的起点,又是其必然的归宿。其关系

附:体育运动的悲剧美 - 图1

周知的。竞技体育的特殊性,决定了这类体育悲剧的相对性、必然性和数量大等特征。

2、运动中伤亡。体育是人类征服自然的手段,人类要征服自然,就要探索和掌握体育运动的规律,就要向自己的体能极限挑战,就要战胜自我,就要付出代价、作出牺牲。从这个意义上说,运动中的伤亡在所难免。当然, 随着科技的进步,特别是高科技对体育的渗透,人们在逐步掌握体育运动规律的同时,运动中的伤亡也必将逐渐减少。这类体育悲剧的内容较宽泛,无论是在训练或竞赛中,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也不问其知名度如何,只要是在体育运动的参与和拼搏中造成了伤亡,都可以称之为悲剧美。因为伤亡的本身就是一种奉献。当然,竞争得越艰苦,悲剧人物的影响越大,其悲剧性也愈加强烈。如苏莱曼诺尔古的腰伤、海曼的猝死、珠峰脚下的那一排排坟墓⋯⋯这些都曾令世人关注、举国哀伤。

3、训练场上如雨的汗水;拳击台上飞溅的鲜血;千钧一发的怒吼;超负荷时痛苦的表情和扭曲的面孔;休息室里懊恼的恸哭和泪水⋯⋯

4、体育普罗米修斯。普罗米修斯因违犯了宙斯的意志偷盗天火给人间, 被宙斯钉在高加索山上,每天用兀鹰啄食他的肝脏。但他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坚信正义必然战胜邪恶,宁愿受苦一万年,也绝不向宙斯屈服投降。普罗米修斯早已成了为人类造福的英雄典型,成为无数英雄献身的精神力量。这是古希腊给我们留下的普罗米修斯——“哲学日历中最高尚的圣者和殉道者”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40 卷 190 页)的光辉形象。

在现代竞技体育中,普罗米修斯又何止万千。那些为我中华体育之崛起, 扶我健儿登上领奖台,而呕心沥血,不顾及家庭,不顾及金钱,置个人荣辱于度外,表现了崇高献身精神的广大教练员、陪练员、体育教师⋯⋯不正是体育普罗米修斯?运动员苦练之时,他们辛勤耕耘,运动员成名之际,他们却默默无闻,有的甚至积劳成疾、病魔缠身,如胡鸿飞、袭砚芳、曹文明⋯⋯。有人说这是春蚕的品格,是蜡烛的奉献。悲剧理论告诉我们,这正是体育普罗米修斯精神。

体育悲剧,如同一种哲学性的诗,它在对挫折与失败的展示中,严肃地探求着人在竞技体育中的位置,表现出对人的价值和竞技体育兴衰的无限关切,因而具有重要的美学意义。

体育悲剧的美学意义,不仅在于表现通往成功道路的艰险、竞赛的无常、失败的残酷,更重要的还在于它通过挫折与失败的表现,代表了竞技者的一种行为方式,一种反抗失败的方式。没有对失败的反抗,也就没有体育悲剧, 引起我们快感的不是失败,而是拼搏。我们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一颗神性的火花,它不允许我们自甘失败,却激励我们热爱拼搏。在体育悲剧中,我们赞美的正是泰森和道格拉斯势均力敌、全力以赴的搏斗和英勇悲壮的倒地; 是喀麦隆足球队与英格兰队殊死的拼搏;是李福恩一杆失手后,仍继续战斗的精神;是黄炳伸坐着轮椅来参加亚运的崇高品格⋯⋯他们虽然历经艰险, 顽强拼搏,但最终还是失败了。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看到这种失败,我们

却有一种胜利的感受,那失败也是艰苦卓绝的拼搏后的失败,而不是怯懦者的屈服投降,这样,即使他们因此而退出了体坛,也会有一种问心无愧的满足,也会为自己没有白白在竞技场上走了一遭而感到一丝欣慰。比赛虽然失败了,但他们的精神力量却获得了胜利。在一切伟大的体育悲剧中,比赛的失败往往在精神的胜利中获得加倍的补偿。也即是说,体育悲剧在哀悼失败的同时,庆祝精神的胜利。我们所说的“精神胜利”并不是指象正义之类道德目的的胜利,更不是所谓“阿 Q 精神”,而是泰森、喀麦隆人、李福恩、黄炳伸⋯⋯他们那种勇敢顽强、百折不挠、高尚和宏伟气魄的显露。竞技者也唯有遭逢挫折和惨败的时刻,才会显露出他的内心世界,而一旦到了那种时刻,他心灵的伟大就随痛苦而增长,他会变得比平常伟大得多。所以说, 心灵的伟大是体育悲剧的关键所在。假如喀麦隆人的失败没有经过顽强的拼搏,李福恩撑杆跳高失手后,仅仅痛哭一场,没有继续战斗,对他们的失败人们还会抱以热烈的掌声和赞美之辞吗?他们对人的心灵还能有那么大的魅力吗?回答当然是否定的。在体育悲剧中,我们亲眼看见特殊品格的人物经历揭示内心的最后时刻,他们的形象就会随失败而增长,我们也随他们一起增长。看见他们是那么伟大崇高,我们自己也感觉到伟大崇高。我们虽然为他们的失败而感到惋惜,却又赞美他们的力量和坚毅。正因为这个原因,体育悲剧才总是有一种英雄的壮丽色彩,才让人面对着失败而唤醒人的价值感,在我们的情感反应中,也才总是有惊奇和赞美的成份,并给人以充分发挥生命力的余地。而在胜利喜悦面前,人们很少有这样的机会。

在世界体育文化中,究竟是什么使全世界那么多不同国家、不同民族、不同肤色的青年,付出超人代价、承受极大痛苦,献出宝贵的青春,投入到奥林匹克麾下为之不懈奋斗?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体育悲剧拥有着巨大的凝聚力。这是体育悲剧的又一重要美学意义。体育悲剧为竞技者充分体现自己的价值提供了舞台,而其价值也绝非金牌所能体现。在体育悲剧这个领域里,没有利己主义者斤斤计较个人得失的余地,没有奢望和索取,只有追求和奉献。在这里,顽强的拼搏和惊人的毅力远比金牌更可贵;在这里,正如顾拜旦所说:“对人生而言,重要的绝非凯旋,而是战斗!”。正因为如此,在奥林匹克大赛上才有无数明知实力相差悬殊,仍尽全力与世界巨星一拼的勇士,才有在竞技场上一辈子也得不了冠军的健儿们抛下的成吨汗水。正因为如此,李福恩才会成为田径场上屹立的英雄;黄炳伸才会战胜伤残坐着轮椅来参加亚运。也正因为如此,本届亚运会才会吸引如此众多国家和地区参加,尽管马尔代夫仅参加两项,巴勒斯坦只参加两人。也正因为如此, “重要的是参加,而不是取胜”这一奥林匹克古老的格言,才会世代赞颂、青春永存。

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在谈及悲剧的意义时指出,对于任何一部真正的悲剧来说,只有悲剧是不够的,而应该导向超越。所以,我们认为体育悲剧的美学意义也体现为悲剧的超越。体育悲剧的超越常常以这样两种方式表现出来:

第一,是悲剧人物自身的超越,即审美客体对悲剧的超越。搞竞技体育必然要经常与挫折和失败打交道,因此必须学会如何正确对待挫折和失败。失败和胜利一样,同样是一笔宝贵的财富。面对着失败,我们不要沮丧、气馁,而应该冷静地分析失败的原因,从中吸取教训,以夺取最终的胜利。“失败是成功之母”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在第 13 届汤姆斯杯比赛中,韩健失败了,

但他在逆境中加倍苦练,顽强奋起,两年后重又捧杯;泰森东京失利后,卧薪尝胆,4 个月后又东山再起⋯⋯他们都战胜了自我,实现了对悲剧的超越。正如朱光潜先生所说:“悲剧人物一般都有非凡的力量、坚强的意志和不屈不挠的精神,他们常常代表某种力量或理想,并以超人的坚决和毅力把它们坚持到底。”(《朱光潜全集》第二卷 462 页)

第二,是观赏者对悲剧的超越,即审美主体对悲剧的超越。体育悲剧的欣赏是一个复杂的现象,正确地欣赏体育悲剧首先需要有一定程度的鉴赏力和审美修养。人人都可能感到胜利和成功所特有的那种喜悦,但却很少人能真正体会到体育悲剧所特有的那种快感:观赏一部伟大的体育悲剧就好象观看一场大风暴,我们先是感到面对某种压倒一切的力量却又将我们带到一个新的高度,在那里我们体会到平时在现实生活中很少体会到的活力。简言之, 体育悲剧在征服我们和使我们生畏之后,又会使我们振奋鼓舞。在体育悲剧观赏之中,随着感到人的渺小之后,会突然有一种自我扩张感,在一阵恐惧之后,会有惊奇和赞叹的感情。我们在情绪上进入到一种亢奋状态之中,仿佛内心有一股力量在聚积、激荡,我们会有一种想要扬鞭跃马的躁动,旋即变成对一种人格、一番事业的渴求。惋惜中夹着兴奋,紧张中显露出期待, 按捺不住自己跃跃欲试的勃勃兴致,进而与悲剧人物认同,最后实现人格的升华,实现对悲剧的超越。

其次,正确地欣赏体育悲剧还需要一定程度的自制和清醒的理智,即是说,欣赏者要和体育悲剧保持一定的心理距离。体育悲剧的审美本来就是超功利性和超现实性的,不应该把它和国家的兴衰、社会主义事业的成败不恰当地联系起来,更不要因此而做出一些失去理性的蠢事。在中国演《白毛女》和在巴黎演《奥赛罗》时都发生过观看的士兵开枪打伤演员的事,这一愚蠢的行为一直为世人耻笑。然而,在中国体育界不同样也出现过“5.19”和向失败者不断制造种种恶作剧的蠢人和蠢事吗?我们认为,这些都是观赏者由于没有和悲剧保持一定心理距离所致,从而导致一些变态观众不正常渲泄。这样做既摧毁了体育悲剧本身,也亵渎了竞技体育的神圣,不仅破坏了悲剧人物赖以超越的环境,更易使悲剧人物消亡、沉沦。一言以蔽之,这样做不利于竞技体育的发展,不利于中华体育的腾飞。因此,如何正确地欣赏体育悲剧,创造一个使悲剧人物能够尽快超越的良好环境,做一个既赢得起也输得起的理想观众,这也是观赏者对体育悲剧的一种超越。事实也正是如此, 曾几何时澳大利亚人宽容而又热情地一次次把克拉克从失败场上迎回;汉城奥运会上美国体操选手实力不济,美国观众也知道夺标无望,但仍然欢呼如沸水;本届亚运会上摘金夺银者,人们奉以鲜花和赞语,而“落马败北”者同样也得到温暖的鼓励和雷鸣的掌声⋯⋯鲁迅先生曾热情称赞道:“优胜者固然可敬,但那虽然落后而仍非跑至终点不止的竞技者,和见了这样竞技者而肃然不笑的看客,乃正是中国将来的脊梁。”(《鲁迅全集》第 3 卷 143 页)

体育悲剧的美学意义还在于引起人们的震惊和深思,激发人们在感情的激荡和理性的探索中更好的认识和掌握竞技体育的规律,推动体育运动不断前进。同时,体育悲剧还是一种意志锻炼,它把悲剧人物在挫折和失败面前的顽强拼搏真实地反映出来,以激发人的努力向上意识和再攀高峰的决心。综上所述,体育悲剧美集中体现在竞技体育中,竞技体育从它诞生之日

起,在不断塑造胜利者的同时,也在不断地塑造着大量的悲剧人物。在世界

体育文化中,运动会越庞大、越隆重、越激烈,悲剧人物的影响越大,期望值越高,随之而来的失败也更惨,其悲剧性也愈加强烈。一些人在悲剧中失败、沉沦、消亡;一些人在悲剧中诞生、前进。近百年的竞技体育史就是这般无情。体育悲剧是运动的最高境界,是奥林匹克精神的本质所在,因为他最能表现运动的真谛和竞技者的本质力量;体育悲剧是竞技体育强大的基石和精神支柱。因为它是通往成功的桥梁和胜利的曙光。没有悲剧美就没有竞技体育,没有悲剧人物就没有世界冠军,正是他们的奋争与失败推动了竞技体育的发展,是他们的默默奉献搭起了通往世界高峰的级级阶梯,世界冠军只不过是站在他们肩上的巨人而已。

体育悲剧始终渗透着深刻的命运感,然而从不畏缩和颓丧,它赞扬艰苦的努力和英勇的拼搏,它恰恰在描绘竞技者渺小无力的同时,表现竞技者的伟大和崇高。体育悲剧毫无疑问带有悲观和忧郁的色彩,然而它又以深刻的哲理、壮丽的诗情和英雄的格调,使我们深受鼓舞。它从刺丛中为我们摘取美丽的玫瑰。

(特用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