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个作家在揭示拿破仑的个性方面比弗雷德里克·马松①做过更多的贡献,也没有一个作家比他更加热诚地崇拜过拿破仑。在儿童时期,他曾从“大军”的老兵那里听到战争的故事,并用手指抚摸过他们的伤疤。当法国人反对这个皇朝时,他起来为它出力。他成为皇太子②的朋友,拿破仑亲王与马蒂尔德公主的文学顾问。他于 1906 年写道,“在三十年当中,我一直唱着同一支曲调。对于拿破仑的概念,不是那种可以随意取舍,那种在闲暇时候用以消遣取乐的概念。它是一种具有支配力、吸引力和强制性的概念。我看起来无疑是有些发狂的样子:我抚摸着他签字的文件时感觉愉快,我看到他手写的东西激动得发抖,我为他的光荣而欣喜若狂。在揭发一个叛卖他的人时,我就象是一个捉到杀人凶手的侦探那样高兴。”在帮助拿破仑亲王对泰

① 梅内瓦尔,拿破仑的亲信秘书。莫利昂,自拿破仑任第一执政起,历任财政官员、大臣。——谭注

② 马蒂尔德公主,热罗姆·波拿巴之女。——谭注

③ 现在很需要有一本关于他的传记。关于这个有才干而不引人注意的人,在斯皮勒的《消逝了的人物》第Ⅱ卷里,有一篇写得很好的小传。——原注

① 参阅索勒尔著《略传与画象》,1909 年版,与盖尔著《拿破仑:赞成者与反对者》第 177—209 页。

② 皇太子(Napoléon ,PrinceImpérial ,1856—1879),即拿破仑三世的独生子。——译者

纳作出回答以后,他开始连连不断地出版他长久以来为之收集资料的著作。他一开头就研究拿破仑与女人的关系,这恐怕不是为了提高主人公的道德声誉。当有些波拿巴派,因为他揭露了皇帝的弱点而攻击他时,他指出,这只是一长列著作中的第一卷。“我将用我毕生精力来研究他,因为一切事情越来越使我感觉到他的历史还需重新写过。为了追求根源,我曾努力设想拿破仑作为一个人、一个儿子、一个丈夫、一个情人、一个弟兄是怎样一个人。我们越是深刻地研究他的历史,就越是景仰他。一个人如要纪念他,那么他所能做的事莫过于公布一生的事实。他是一个可以被他的同类看作兄弟的人,因为他具有人类普遍具有的感情。”

马松以这篇热烈颂扬作为序言的一卷,是他所有各卷的典型。他的忠心从来没有使他隐瞒不愉快的事实。他的态度象那种承认他的教会有缺点,但从来不怀疑它的神圣性的天主教徒一样。他带领着一大队娇柔的美女登上舞台,并暗示,在后台还有一大批人们原来不知道和提不上名字的美人。书中最吸引人的是叙述瓦莱夫斯卡夫人①的一章。她是拿破仑所结识的女友中最公平无私的妇女,也是拿破仑在约瑟芬的不忠诚使他心寒以后真正钟情的唯一女人。马松认为,他的主人公不需要任何辩护。他向我们断言,拿破仑所接触的,大部分是那种不在乎贞操的妇女,说他给了她们大笔的钱,并说他从来不容许爱情妨碍他的公事。的确,在他的着意渲染下,他几乎把拿破仑的寻欢作乐说成是他超人之处的另一明证。“在人类激情的音阶上没有一种音调是他没有弹过的。他在爱情方面,同在思想或行动方面一样,具有极大的才能;他做情人与丈夫同他做将军与政治家一样的出色。”本书获得极大成功。论题是人们普遍感兴趣的,文笔又轻松流利,每一页上都清楚地表明作者真正掌握了事实。但是,批评者指出,书中完全不提资料出处。后来出版的每一卷,也都受到同样的批评。但作者总是这样来辩解:很多文件都是在他答应保密的条件下交他使用的,大量文件都是由他自己保存的,而他的读者可以相信他是忠实的。人们并不怀疑他的忠实,但是他在书房里的名誉不如他在“沙龙”里的名誉那样稳当,却是由他自己造成的。

马松倾毕生精力悉心撰写的这部传记的第二卷,以《在自己家里的拿破仑》作为书名。他宣称,当时的主要需要是详情细节与一个精确的基础。“因为人们怀疑我被拿破仑所迷住,所以我必须比任何别人都更应努力避开争论的问题,力求避免表示个人的信念。”可是,这项自我抑制的规定,并未在序言中应用,在序言中他斥责了当时的趋向。“法国民族现已陷入这样的境地:只有对这位皇帝的信仰才能使它得到慰藉,才能取得它自己心目中的复兴。他代表了革命的崇高,代表了祖国的神圣。法国沉睡了八十年,在这八十年中它一直是修辞家与官吏的俘虏。”幸而现在有了较好时代的征兆。拿破仑亲王对泰纳的答复唤起了人们对这个已故伟人的潜在的情感;马尔博① 的《回忆录》激起了所有法国人对这位曾为法国奋斗了二十年的人的深厚爱戴。在这一卷的正文里,历史家信守了他的诺言,给我们描绘了主人公日常生活的一幅客观的图景。我们知道了谁是他的侍者、他的秘书、他的医生以及他怎样对待他们;他怎样整装,就餐以及口授信件;他在接待来人时如何

① 瓦莱夫斯卡夫人,波兰伯爵夫人。与拿破仑在华沙相恋,生一子。拿破仑流放厄尔巴岛时曾往探望。—

—谭注

① 马尔博,法军官,曾任拿破仑的副官。——谭注

谈话,以及如何在星期天去望弥撒;同奥国公主的婚姻怎样带来了越来越死板的礼仪,因而进一步把皇帝同一般人分隔开来,这幅图画,绘出了一个最伟大的工作者的有秩序、有条理的活动。

这部传记的下一部分,虽然不像上一卷那样引起普遍的兴趣,但对于研究拿破仑的学者则具有更大的重要性。1895 年,他以《不为人知的拿破仑》

(Napoléon Inconnu)向世人揭示了青年时期的拿破仑。在第二次退位的前夕,皇帝曾取出一束文件,并在上面写道“送交红衣主教费什①”。这一宗档案材料后来到了佛罗伦萨,并放在那里,直到比阿吉发现它,并由他与马松将它出版为止。他们发现这一小捆档案中有拿破仑的早期写作、信件、读书摘要、感想与随笔。马松的两卷著作载满了文献,并附有一篇评传。马松夸大了拿破仑早期写作的意义;不过,这些文献虽然在描写智慧早开方面,没有提供什么基础,但它们表明了拿破仑曾广泛地并且是很仔细地读过书。

在完成《不为人知的拿破仑》之后,马松着手进行两项巨大的工作,这两项工作在许多年里都是同时并进的。第一项工作是描写作为丈夫与父亲的拿破仑;第二项是叙述他同波拿巴家族的关系。前一著作包括五卷;前三卷叙述约瑟芬,第四卷叙述玛丽·路易丝①;第五卷叙述“罗马王”。他宣称, 关于博阿尔内·约瑟芬的故事已经形成一种传说,因而必须说明真相并揭露她的缺点。第一卷讲述她的早年遭遇,并展示那位“可怜的小克里奥尔②的轻浮作风。她没有受过良好教育,她的丈夫是一个秉性放纵的人;她因为前途渺茫而追求享乐。第二卷的书名是《约瑟芬皇后》,书中写的还是那个轻浮, 淫荡与懒散的女人。当拿破仑对她怀着深挚和热烈爱情的时候,她却嘲笑他的狂热,并且过着公开的淫荡生活。拿破仑只是在她对他不忠实之后,才对她不忠实的。她的奢侈是无可救药的,而且成为她与她节约的丈夫经常争吵的原因。她充当第一执政夫人,还是相当成功的;但她作为皇后却从不相称。她虽然尽量使自己和蔼可亲,可是她从未赢得人们的尊敬。她生活上的无事空忙,使人想起人们说她的一句刻薄话:她有点象后宫的嫔妃。所有看见过她的人都承认她的温柔与艳丽,但她缺乏教养,没有道德准则。第三卷的书名是:《离婚后的约瑟芬》,书中十分详尽地叙述了离婚的经过。马松宣称, 不论是丈夫,还是妻子,都从不认为他们的婚姻是有真正的约束力的;而且在拿破仑自埃及回国,为了她的不贞而大发雷霆时,他即已决心要同她离婚。离婚的计划,由于她孩子们的恳求暂时搁置,但因为他希望有一个确定的继承人,而瓦莱夫斯卡夫人又生了一个男孩,他终于决定采取那项久已打算好的步骤。他们在分手时还是和好的,访问与通讯仍然继续,欧仁和奥坦斯① 仍然同他们的继父生活在一起,约瑟芬对于罗马王也给予友谊的关怀。约瑟芬一生追求快乐而从未得到幸福,这是她的轻浮生活的报应。

拿破仑的第二个妻子只不过是一个受别人意志支配的代理人。有些波拿

① 费什,约瑟夫,法红衣主教,拿破仑的密友。曾为拿破仑与约瑟芬主持秘密宗教婚礼,后任法驻罗马大使。——谭注

① 拿破仑与其第二妻子约瑟芬离婚后,于 1810 年 4 月续娶奥地利公主玛丽·路易丝为王后。1811 年 3 月路易丝生子,受封为罗马王。——谭注

② 克里奥尔人,指生长于西印度群岛及西属美洲的欧洲人后裔。约瑟芬出生于西印度群岛之法国马丁尼克岛,故有此称。——谭注

① 欧仁与奥坦斯(德·博阿尔内)均约瑟芬所生,为拿破仑的继子、继女。——谭注

巴派谴责她对丈夫和对法国的叛卖行为,但马松却正确地拒绝把她当作法国人来估价。在这对皇家夫妇的几百封来往信件中,只有少数几封被保存下来, 但是,尽管有这种无法补救的损失,他仍然描写出一幅生动的,而且并非冷漠无情的图景。她忠于她的父亲,不久又真纯地依恋她的丈夫,而她的丈夫也对她特别恩爱。宫廷里的气氛发生了变化。礼仪变得死板了。这个超人在用膳方面花的时间多了,他晚上同她作游戏,他接见宾客的时候少了,拆阅的信件也少了,工作不那么紧张了。危机临近时,他安排她前往维也纳休养, 然后再在厄尔巴岛上同丈夫相会。他们之间的通讯继续了一个时期,后来突然终止。这个垮台的专制君主把她的行为归咎于奥国宫廷,而且一直到他故世为止每次谈到她都是那样亲昵。马松认为他从来不知道有关奈柏喜②的事情。玛丽·路易丝扮演了她所承担的角色,就象任何人所期待于一个普通妇女在面临着她无力应付的命运时所做的那样。马松这套丛书的最后一卷是叙述罗马王的。拿破仑作为情人是高超的,而作为父亲也是同样地非凡的。“我们在任何人身上都没有看到过象他所具有的那样强有力的父爱。”从他的儿子诞生之日起,他的整个思想都集中在他的继承人身上。当他自己的倾覆已经成为定局时,他还力图拯救皇朝。爱同皇朝野心的混合,是对帝国的致命伤。拿破仑的“存在理由”是革命。“当他忘了自己的出发点和自己的使命时,他认为自己是合法的;当他否定了革命时,合法主义吞噬了他本人与他的帝国、他的皇朝与他的继承人。”

马松在他最巨大和最重要的著作《拿破仑与他的家族》中,对他的兄弟姊妹提出了比从来所写有关史书都更严峻的控诉。以前从没有人企图详细论述拿破仑的情感对他的政策与命运所产生的影响。他性格中最大的弱点,也是最有吸引力的特色,是对他的家庭的温情、对他们的过错的无止境地纵容、对他们的长处的幻想。作者以懒散但尊严的约瑟夫同有野心但无训练的吕西安①作了精细的对比,而卡罗利娜与波利娜的私奔的描写使我们有所准备,以便观看她们在更大的舞台上演出她们的艳史②。除了路易③外,其他兄弟姊妹都是贪财的,他们的母亲也不例外。随着家庭的日益兴旺,他们的十足庸碌无能成为除了他们命运的建筑师以外有目共睹的事。但是,拿破仑虽然在为期太晚的时候才知道他所依靠的都是朽木,却很快就感觉到他们在道德上的缺点。他辛辣地讽刺说,“你们讲起话来,好象我浪费了先王,我们父亲的祖传遗产一样。”站在这些贪婪的阴谋者旁边的是约瑟芬的孩子们光辉纯洁的形象:奥坦斯柔顺多情,欧仁忠诚,公正。

约瑟夫、路易与热罗姆成为国王,卡罗利娜成为王后。帝国成了一个家族机构。吕西安确有才干,但蒙受了耻辱①;怠惰的波利娜因纵情于风月,倾

② 奈柏喜(Neipperg,1775—1829 年),玛丽·路易丝的情人,后来与她秘密结 婚。──译者

① 吕西安(Lucien,1775—1840 年),拿破仑之弟,封卡尼诺(Canino)亲王。──谭注

② 卡罗利娜(Caroline,1782—1839 年),1800 年与缪拉结婚。波利娜(Marie- Pauline,1780—1825 年), 未得拿破仑同意与博尔盖泽(Borghése )亲王结婚。1801 年改嫁勒克勒尔(Leclerc)将军,夫死后,再嫁。她们都是拿破仑的妹妹。──谭注

③ 路易(Louis,1778—1846 年),拿破仑一世之弟,拿破仑三世之父,受封荷兰国王(1806—1810 年)。

——谭注

① 吕西安,在第一执政时期曾任内政部长。因有反第一执政言行及娶一破产投机商遗孀,触拿破仑之怒。迄未受到重用。1810 年 8 月潜往美国,被捕押送英国。——谭注

心于珠宝而无意揽权。埃利兹②因受了她那荒谬的丈夫的影响,从来未能成为引人瞩目的大角色。约瑟夫在那不勒斯与西班牙所扮演的角色,是象塑像那样既庄严又无能,而路易,患病,顽固,和多疑,在荷兰坚决拒不执行命令。热罗姆,这个家庭中被宠坏的孩子,毫无头脑与道德观念,在卡塞尔③扮演着暴虐领主的角色。卡罗利娜为焦躁不安的野心所支配,眼睛死死盯住她丈夫或儿子的继承权。但是,皇帝尽管不断感到失望,却还是相信,政治联盟不通过家族关系来加强,是很难巩固的。家族体系当天气晴朗时可能会起作用, 但在遇到暴风雨时,它是注定要破灭的。反波拿巴派历史家们为路易保卫他的荷兰臣民,反抗剥削的勇敢精神而喝采,但马松却指责他对他命运的创造者的忘恩负义。他认为,帝国只有在它的创建人的命令得到忠实执行时,才能维持,因此,拿破仑不得不废黜这个不顺从的统治者,把荷兰并入法国的版图④。

在合法继承人诞生后,家族体系似乎不那么必不可少了;但是,随着继承机会的失去,那不勒斯国王与王后忠于皇帝的主要理由也消失了①。马松相信,早在 1811 年,他们即已开始同拿破仑的敌人同谋,并暗示,他们还受到意大利民族主义秘密会社的影响。当皇帝得知他们的叛卖行动时,他的惊讶和愤怒是无边无际的。在这位历史家看来,贝尔纳多特②、若米尼与莫罗的背信弃义是丑事;但缪拉与卡罗利娜的叛卖行为③则是难以言语形容的罪行。当帝国开始崩溃时,马松对主人公的钦佩一点也没有减退。拿破仑的确犯了策略上的致命错误,但他对军事独裁的信念却仍未动摇。关于圣赫勒拿岛的一卷,既是对英国的谴责,也是对这位半神半人的赞颂。“如果我能传递我所接受的情感火炬,我就心满意足了;如果我对拿破仑的描写能使造福于人的野心展翅飞翔,我将是多么骄傲啊。让解放者来临吧!让他把那议会的酒宴一扫而光吧,在那里,魔女塞栖④在主事,在那里,那些在泥浆与血泊里打滚的猪仔们正在争吵。”法国现在已失掉它两百年来一直拥有的欧洲霸权,英国已取而代之。为了恢复霸权,法国需要另一个拿破仑。“他是同法国一样古老的民族政策的化身。他理解它的一切需要,同情它的一切期望,保护它的一切权利。”很少读者能采纳他对于这位主人公的看法;的确,这项偏见太明显了,反而没有什么危害了①。但是,说句公平话,在他的著作里,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辩护。他不象阿尔蒂尔·莱维那样企图证明拿破仑是一个按照

② 埃利兹(Elisa,1777—1820 年),拿破仑之妹,因嫁给一位荒唐的科西嘉人巴乔奇(FelixBacciochi)而未能得到公主的封号。——谭注

③ 卡塞尔,德国赫斯州的一个城市。当时为威斯特发利亚王国首都。——谭注

④ 1810 年 7 月 1 日,路易宣告退位,出走,9 日,拿破仑下令兼并荷兰。——谭注

① 1811 年 3 月拿破仑得子(罗马王)后,立意要为皇储留下一份宏大的家业,与其兄弟姊妹之间的矛盾不

断激化。同年 7 月传出了皇帝行将吞并那不勒斯王国的风声。——谭注

② 贝尔纳多特(Bernadotte,Baptiste,Jules),瑞典贵族。拿破仑为第一执政时任西路军统帅。因参与夺权活动,被罢官,后又起用,晋升至元帅。1810 年,被选为瑞典王储。1813 年瑞典加入反拿破仑同盟,对法作战。——谭注

③ 缪拉于 1814 年 1 月,与同盟国勾结,在意大利倒戈。——谭注

④ 塞栖(Circe),《希腊神洁》用魔酒使攸力栖兹(Ulysses )与其友人都变为豕之妖女。——译者

① 他的意见由他的作品:《关于拿破仑,八次讨论》(1909 年版)作了简明恰当的总结。——原注

传统的意义来说的好人②。他承认拿破仑绑架当甘是违犯国际法的行为,而他以家族体系作为建立帝国的基础也是错误的。他的主要著作是否有助于波拿巴派的立场,是值得怀疑的,因为读者可能会自问:对于主人公来说,他那可恶的家族是不是他所付出的太大的代价呢③。

在重新发起拿破仑研究的三大史家中的第二名是旺达尔。他不象马松那样多产,但他的著作具有较高的质量。法国在东欧的政策是他的第一个研究课题,也是他赢得世界声誉的著作的主题。早在 1882 年,他即已对法国在

18 世纪未曾以法俄同盟作为它的政策基础表示婉惜;在 1891 年,即第三共和国与沙皇帝国恢复友好关系的那一年,他高兴地出版了《拿破仑与亚历山大一世》④的第一分册。就它的优美文笔与力量来说,它在任何情况下都会得到欢迎的;但它能够取得轰动一时的成功,却因为它的出版正是在法国对莫斯科的热情达到高峰的时候。比尼翁与勒费弗尔、梯也尔与朗弗里曾经探索过法国的部分档案,但俄国档案却是直到塔蒂舍夫⑤与旺达尔同时宣布他们的研究成果之时,才为人们充分知晓。这位俄国学者的著作是以 1801 年作为开端的,而这位法国学者的著作则从奥斯特里茨战役〔1805 年〕开始写起,而对提尔西特条约〔1807 年〕以前的情况则不加详述。他们都认为,同盟是注定要失败的,而对于同盟的破裂,双方君主都应负责,但塔蒂舍夫比旺达尔对亚历山大更加钦佩。前者的著作,可以说是资料汇编,而后者的著作则既是为专家所写,也是为有文化教养的读者所写的。

作者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宣布了他的观点。“拿破仑在他整个统治时期都在追求一个不变的目标——以同英国之间的真正和解,来保证他的业绩的稳定、法国的强大和世界的安宁。”为了达到这个目标,法国必须同俄国缔结同盟;法俄同盟将确保大陆的安全,并使他能随心所欲地迫使英国承认他的征服所得。他的统治时期就是同英国作战的十几年,而他最疯狂的计划都是出自击败这个岛国的需要。他看到西班牙的软弱,就策划了一个推翻其王朝占夺其领土的罪恶计划,但他的主要目的还是要获得另一个反对英国敌人的武器。这样看来,同俄国的联盟只是一场凶猛决斗中的插曲。“最后,法国在穿越欧洲并改变欧洲之后,向欧洲投降。法国屈服了,但法国的思想却获得了胜利。”在这样地略述世界政治背景之后,作者介绍了这两个主要角色。拿破仑天资明敏,机智矫健,既富于想像力又长于逻辑推理,简直是拉丁天才的化身;亚历山大的崇高而不犹豫的志向则是来自北方民族的特性。在法国的历史著作中,再也没有比有关两个皇帝在提尔西特会谈以及埃尔富特王公大会的描写更加出色的了。拿破仑说,“世界对我们两个人来说,是够大的了,”于是他提议瓜分世界。俄国将占有亚洲北部和君士坦丁堡;法国将占有埃及和印度。

旺达尔清楚地说明,同盟条约的墨迹未干,它的力量就开始衰退了。他打破了亚历山大是一个忠实同盟者的传说。他认为两者中间,以沙皇更不忠于他的约言。提尔西特的魔力很快即消失。同盟双方不久就都玩弄两面手法,

② 莱维,A.,法国史学家,著有《好友拿破仑》(Napoléonintime ,1893)一书。——谭注

③ 参阅塞居尔著《荣哀录》(Parmiles Cyprès et lesLauriers ),1912 年版。——原注

④ 在索勒尔的《历史演讲集》(1894 年版)中有一篇很好的评论。——原注

⑤ 塔蒂舍夫,俄国史学家。所著书名:《亚历山大一世与拿破仑,1800—1812 年》,1891 年出版。——谭注

各自同别国秘密进行同盟谈判,而塔列朗又忙于在他们之间挑拨离间。亚历山大在法国对奥作战时袖手旁观,而他拒绝以俄国公主作为约瑟芬的接替人一事,也说明他的热诚正在减退。在玛丽·路易丝成为法国皇后时,法国对沙皇友谊的需要减少了。虽然旺达尔把同盟破裂的最大和最直接的原因归之于俄国,但他承认归根结底责任还在拿破仑。正如波兰使亚历山大感到忧烦那样,西班牙使拿破仑感到不安;而两者的不幸,都是他们滥用权力的间接后果。“让我们承认这种神意的公道吧,它迟早要从事件中突然出现,来打击有罪者。”拿破仑没有从西班牙人民的反抗里吸取教训,而在争执达到顶点时,“他什么都预见到了,就是看不见一个伟大民族的灵魂里所固有的反抗力量。”本书叙述到法军入侵俄国的前夕为止。法俄同盟本身即蕴含着死亡的种籽,因为这个同盟是建立在战争与征服的基础之上的。这位历史家在结束叙述时,以旧法俄同盟同新法俄条约对比,认为后者是防御性的,并且是尊重其它国家的权利的。

旺达尔的著作在于刻画人物和阐明外交阴谋的复杂内幕方面都是卓越的。但他的著名的骈句:“拿破仑是行动家,亚历山大是梦想家”同他自己书中的叙述并不一致;在书里他揭示了拿破仑内心隐藏着多少梦想家的因素,而沙皇又在多么大的程度上超越了梦想家的范围;拿破仑在暴怒之下, 曾称他为拜占庭帝国的希腊人①。旺达尔所描写的亚历山大——最初是象唐·卡洛斯②一样的,而恰尔托雷斯基③则像波萨④一样;后来他在多次失败的压力下,学得有点像蛇一般地乖巧——是应用心理学加以解释的杰作。他描写拿破仑拖着自己的错误造成的越来越长的锁链,也同样具有说服力。拿破仑的魔力使法国自己同自己妥协了,而且在一时期内把法国人提升到超越人类的水平之上,但是现在没有一个人能够期望再有这样一个时代了。在次要角色中,作者特别仔细地为塔列朗和梅特涅作了素描。旺达尔具有索勒尔的坚实与广博的学识,但他那优美轻松的笔调却是他自己的特色。

到此时为止,旺达尔一直在专心论述法国的对外关系。而现在,他就要显示出他能够同样有力而出色地叙述法国的内政史了。《拿破仑与亚历山大》一书的主要新奇之处是证明沙皇的不忠实。《波拿巴家族的发迹》⑤一书的主要论点则是,“雾月政变”不是毁灭自由而是恢复秩序与繁荣的行动。这个论点,不仅使梯也尔的论旨复活,而且还以新的论据来使它更加强有力。本书一开始就是一幅用最暗淡的色彩来描绘的督政府的图景。暴力继续存在, 活力与热情却已消逝了。在逐出卡诺后,法国完全被一个由巴拉斯领导的卑

① 谚语,意为诡计多端,诈取钱财的骗子。拿破仑用来指其反复无常,不守信约的行为。——谭注

② 唐·卡洛斯(Carlos,Don,1788—1855 年),西班牙王斐迪南七世之弟,凯觎王位,于 1833—1839 年发动内战。俄皇保罗一世于 1801 年 3 月 11 日被弑。其子亚历山大事先知悉并同意这一阴谋,旺达尔为此作出类比。——谭注

③ 恰尔托雷斯基(1770—1861 年),波兰公爵,改革派领袖,俄皇亚历山大的密友。1804—1806 年任俄外交大臣时,建议俄国与拿破仑谈判,将注意力集中于东方。1830 年参加波兰起义,失败后流亡巴黎。—— 谭注

④ 波萨,全名为 Pozzo Di BorgoCarlo Andrea(1764—1842 年),出身科西嘉贵族之家,早年追随拿破仑。科岛并入法国后返乡任民政长官,转向反对法国。1804 年经恰尔托雷斯基介绍,入俄国外交界,历任要职。波旁王朝复辟后任俄驻法大 使。——谭注

⑤ 该书的一种廉价版本于 1912 年作为纳尔逊丛书之一出版。其中有洛兹伯力勋爵的导论。——原注

劣的寡头政府所控制①;而巴拉斯是一个在不乏卑鄙无耻之徒的时代里以道德败坏而恶名昭彰的人。当时盗贼拦路抢劫,贿赂盛行,财政紊乱,政治与宗教自由绝迹,报刊受到束缚。到处是松弛与怠惰的现象。这幅暴虐与紊乱、堕落与沮丧的图景由于旺达尔的习惯是力避谩骂,而更加动人。这样的情况决不能长久存在,因为这个国家根据经验得知改变政府是多么容易的事情。西耶士②是第一个站出来的人,他环顾四周,要寻找一个有成就的将领来发动政变,并成为新政府的挂名首脑。他首先想到儒贝尔③;儒贝尔被杀后,他又想到莫罗;但是,正在这个时候,波拿巴回到法国来了,法国人对他的盛大欢迎给了西耶士以暗示。

如果说旺达尔的第一个任务是要说明“雾月政变”只不过是执行了人民对腐败的督政府的判决,那么,他的第二个任务就是要叙述执政府成立后的魔术式变化。虽然他对于后期的拿破仑的评论是根据需要尽可能地严厉,但他不肯以他对结局的了解来歪曲他对开始时期的判断。拿破仑决不是破坏自由的人——自由已经被破坏了,他是从雅各宾虐政里拯救了他的同胞的人。第一执政虽然对于法国政治懂得很少,但学习得异乎寻常地快,而在马伦哥战役后,他对自己的前途感觉很有把握。这部书的最引人注目的特色之一是它证明了这一点:拿破仑的无可争议的至尊地位正是在他作为法国代表而获得第一次胜利的时候开始的。最初,人们称他为“公民”;共和派的朴素传统被保存着,他的同僚康巴塞雷斯和勒布伦① 同他肩并肩地在政府中一起工作。我们看到第一执政出席委员会,并学习他的业务,但他的主要原则在这时已经确立了。作者拒绝把他的取得政权同任何形式的反动东西联系起来。 “雾月政变”是 1789 年的温和派所干的事;而这些温和派是一些站在两个极端党派之间的,象以前的政治派站在天主教同盟与胡格诺派之间那样的人。从政治的观点来看,马伦哥战役是除了滑铁卢战役以外拿破仑战役中之

最重要的一个。如果这次战役失败的话,富歇及其他阴谋家马上就会把他推翻:胜利径直把他引向终身执政和帝国的建立。在胜利归来时,他所受到的热烈欢迎是自“结盟节”以来从未有过的;于是他开始以主人的态度说话了。教会大门本已开放,但《教务专约》表示了对宗教传统与情感的惊人的尊从, 而协定的缔造者希望它会成为同天主教西方的一项和约。他的第二个大胆的步骤是准许大多数“逃亡者”返国。在马伦哥战役前被看作是疯狂的行动, 在马伦哥战役之后变成了谨慎的行动。在几年的紧张与混乱之后,终于有了一种恢复健康的感觉。抢劫之风被压制下去,节约的作法被采用了,督政府所容忍的投机商被取缔;司法工作办得清廉而又敏捷。书的最后一章的标题是《走向帝国》。法国人认识到法国是多么需要拿破仑的支撑,他们切望避免紊乱状态的重现或波旁王朝的复辟。这样看来,他虽然是专制者,却不是篡政者。他曾给与法国以它迫切需要的秩序,但既未给它以自由也没有给它以和平。旺达尔同情那些最优秀的法国人的失望,但他反问道,在他那个时

① 1797 年 9 月 4 日督政府内以巴拉斯为首的民主派发动清洗,控制了政府,卡诺等人出亡。——谭注

② 西耶士,E.J.(1748—1836 年),神父,大革命初期为君主立宪派,督政府后期操纵政局。——谭注

③ 儒贝尔,B.J.(1769—1799 年),法将军,1796 年起参加了远征意大利,1799 年 8 月在诺维之役中战死。

——谭注

① 康巴塞雷斯(Cambacerés ,1753—1824 年),在执政府中任第二执政。勒布伦(Lebrun,1739—1824) 任第三执政。——译者

代,有什么人能够比他的行为更为宏伟豁达呢?“他是法国人的绥靖者、民族团结的恢复者——这是他的无可争辩的光荣。如果他也给与人们的自由的话,那么,他就会是超越他的时代的了。”这是否定他的天才所办不到的, 很难说。但这为他的性格所不允许,却是可以肯定的。

旺达尔的第二项巨大成绩同第一项一样,使人们为之轰动。全书文笔流畅优美,主导思想鲜明突出。自从梯也尔以来,一直还没有人认真地研究过执政府,不过,大批可以说明公众舆论和政府行动的新资料已经积累起来。有些批评家指责旺达尔过高估价了拿破仑的功绩和政治才干。旺达尔的父亲是第二帝国时期的邮政总长,而他本人是马蒂尔德公主和维克托·拿破仑亲王的朋友,但他同皇室的熟识关系,并没有在他的著作里留下什么痕迹。他明智地拒绝对拿破仑作出总的判断。在谴责皇帝的“狂热行动”的同时,他仍保留着为第一执政喝采的权利。但他认为称帝的野心是晚期才出现的以及宗教妥协政策是他的独创的看法,引起了较多的异议。缔结“教务专约”的功绩应归拿破仑。(如果它可以算是一项功绩的话);但马德兰说明,促成王党分子返国的动力,至少应部分地归之于富歇,而如果拿破仑没有他的顾问们对他的规劝,雅各宾党人就会遭受更大的苦难。

著名的三大拿破仑崇拜者当中的第三位是亨利·乌塞①。乌塞曾于 1870 年参军并表现杰出。由于他曾参加法国东部的保卫战争因而想到研究第一拿破仑在同一块土地上遭受失败的战役。在他的研究工作越来越深入时,他内心充满着极大的惋惜和热诚。他的研究成果采用一个简单的书名《1814 年》, 发表于 1888 年。历史家们都忽略了莱比锡战役与拿破仑退位之间这段时期的历史。乌塞的功绩是补足了这几个月的历史,并揭示珍藏在这几个月里的英雄主义和忠诚表现。虽然战斗没有获胜希望,但士兵的勇敢堪与将领的天才比美。这场殊死搏斗的描写是出自一个士兵和爱国者的手笔。他宣称,“我力图保持公平,但公平不等于无动于衷。当我看到每件事情都在伤害法国时, 我情不自禁地因惋惜和愤怒而战栗。我虽然并不站在帝国一边,但我为皇帝的胜利而欢呼,因皇帝的失败而悲伤。在 1814 年,拿破仑不再是君主,而是将军,是法国军人中的第一名。”

虽然这卷书几乎完全是讲军事的,但这位历史家并没有忘掉背景情况。自从西班牙战役开始以来,尤其是从征俄溃败以后,法国已经厌战,而在莱比锡战役后,它更是渴望和平。然而,法国虽然淌着鲜血,虽然已经破产, 但五分之四的法国人不希望拿破仑倒台,甚至连想都没有想到这一点。反对力量来自自由派;他们的愤怒是正常的,但不合时宜。早在两年之前,他们的反对可能会阻止侵略行动,但现在,这种反对只能起到使防御瘫痪的作用。作者把士兵与民众的热情同资产阶级与上层社会的冷淡和最后叛离加以对照。虽然逐出入侵者是不可能的事,但让波旁王朝复辟却不是必然的。沙皇相信法国不愿让这个王朝复辟,因而准备承认拿破仑二世;沙皇只是在塔列朗和其他不满分子向他保证,说他听到的情况不确实以后,才放弃自己的主张的。拿破仑还有军队六万人,并准备保卫首都;但马尔蒙的背叛①给了他最后的打击。他的退位是由法国人而非由入侵者造成的。

① 参阅马德兰为乌塞关于耶拿战役的著作(1912 年在作者死后发表)所作传记性导论。——原注

① 1814 年 3 月 31 日,拿破仑退至枫丹白露,准备开战。此时法军元帅马尔蒙(1774—1852 年)已与巴黎

反拿破仑当局通谋,于 4 月 4 日至 5 日夜将部队向凡尔赛方面调动,暴露了枫丹白露。——谭注

这本充满着生气与色采、英雄主义与冒险事迹的著作受到读者由衷的欢迎。作者对绝望的领导人的热情激起了曾经感受过失败与沦陷的恐怖的一代人的共鸣。书中有关军事方面的叙述得到了它应得的称颂,但政治方面的判断势将遭到严厉的批评。乌塞是如此深厚地同情法国士兵与他们的伟大的将领,因而不能理解那些反对他们的人。他的根本错误在于把拿破仑(即使是在一个短暂的战役里)单纯地看作法国国旗的保卫者。他所看到的,只是“小伍长”、善良的爱国者、农民的朋友、叛卖者的牺牲品。但拿破仑也是欧洲的无情征服者,而 1814 年的战役,即作者怀着“悲愤交集的心情”来描写的战役,是那些受害人民对这个狂人的回报;他们遭受他的奴役已太久了。很多善良的法国人象欧洲人那样相信,只要拿破仑在位一天,就不会有太平的日子。塔列朗,乌塞戏剧中最大的坏蛋,至少同他的老主人(他在他的老主人垮台前遗弃了他)一样地称得起是爱国者。

《1814 年》一书的成功,使这位历史家决定把他的叙述继续到帝国的倾覆。《1815 年》讲的是第一次复辟和“百日王朝”,几乎完全是政治历史。书中通过对舆论的透彻分析,揭示了军队与群众对波旁王朝的敌对情绪。关于拿破仑从厄尔巴岛返回的描写是乌塞的写作中最有说服力的几章。他谈到百日王朝时,略述了雅各宾情绪的奇异爆发。那是由波旁王朝的短暂统治所激起的。1793 年的热情复活了,对僧侣和贵族的仇恨再现了,而群众把拿破仑看作革命的拥护者。与其说拿破仑是作为皇帝而回来的,不如说他是作为第一执政,作为人民的仆人而回来的。他宣称,“我是革命的儿子”;他指令本雅明·孔斯当起草宪法。但“开明帝国”来得太迟了。虽然乌塞不喜欢复辟时期,但他却无法证明它是真正残暴或专横的。路易十八的政府是异乎寻常地温和,而且在政府中的人事方面,也只有很少的调动。波旁王朝的不得民心,是由于一些小事,由于策略上的错误以及“逃亡者”的奢望。在百日王朝时期,并没有真正的民众运动。皇帝本人也不抱什么幻想。他对莫利昂说,“他们让我来,就象他们让别人走那样。”乌塞对于拿破仑从厄尔巴的归来,没有一句责备的话。那些欢迎皇帝的人都是“爱国者”,而那些不信任和反对他的人都是“极端的王党分子”。

这一套书的第三卷是专讲滑铁卢战役的。关于军队的精神和特点的介绍颇具特色。老的队伍已散去,但新的队伍甚至更加好斗。他们因缺乏训练, 而容易感到惊恐,但他们对外国人的仇恨达到了疯狂的程度,而且他们崇拜自己的首领象崇拜偶像一样。“拿破仑还从未掌握过这样猛烈而又这样脆弱的战争工具。”皇帝也没有辜负他的士兵。有人说他用兵已失去他的精明机警,他在他命运的紧要关头处于一种冷漠的精神状态。乌塞反对这种说法。“他的计划是他最精密的战略思想之一。一切失败都是由于执行上的缺点; 部分由于皇帝自己的缺点,大多由于他部下的缺点。”内伊的过错是他未曾取得林尼战役的决定性胜利;拿破仑的失策是他在四臂村没有把英军消灭①。在滑铁卢战役中,拿破仑做了一切人力所能做到的事情。他原来打算在早晨开始战斗的,但地面太湿,不适宜于使用大炮。如果地面干燥的话,威灵顿就会在普鲁士军队到达之前被击溃了。虽然拿破仑既不缺乏体力也不缺乏智

① 1815 年 6 月 16 日林尼之战,由于统帅内伊未能严格执行拿破仑的计划及其它原因,粉碎普军的意图落空。与此大约同时的四臂村之役虽获胜利也听任敌军撤退。某些历史家认为拿破仑低估了林尼和四臂村两个方面的困难,后来又在内伊激战时改变原计划。对此,也应负一定的责任。——谭注

力,但他后来在圣赫勒拿岛时承认:他当时已没有他以往的自信心了。尽管军官们拙笨,军队缺乏训练,但如果战斗能按照他规定的时间开始,这次惨败原是可以成为光辉胜利的。就这样,乌塞再一次从失败中找出慰藉。

最后一卷叙述拿破仑第二次退位和白色恐怖。书名是《法国被钉在十字架上》;它是在极其热烈的情绪中编写的。热泪滴在豪侠的内伊的墓上②。“法国四分之三的人民怀着恐惧的心理忍受着胜利者的骄横压制,普鲁士人的棍棒和王党凶手的刀剑。”可是几年以后,法国又恢复了元气,再次站到列强的行列里。“既有这样的活力,那么我们永不应失望。对于一个在一千年当中从复兴走到复兴的民族,我们怎能怀疑它的命运呢?”第二次复辟同第一次复辟是大不相同的,但作者只顾指责回击的主持人,似乎竟然忘记滑铁卢战役与白色恐怖是拿破仑从厄尔巴回来的后果。他无权把全部过错推到列强和王党分子身上,从而使真正造成这些灾难的人逃脱罪责。乌塞的善辩的著作,对我们了解帝国的倾覆来说,是宝贵的贡献,但在那些满足人类的判断力和良心的少数著作中,却没有它们的位置。

马松、旺达尔与乌塞三人的著作同时出现,对法国舆论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朗弗里被遗忘了,泰纳关于皇帝是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人这一大胆论点, 也很少有人提起了。马松揭示了拿破仑这个人;虽然这幅画象远不能引起人愉快的感觉,但无论如何还是有人情味的。旺达尔重提第一执政的有益工作。乌塞描绘皇帝为了法国而进行反对入侵者和可恨的波旁王朝的战斗。马尔博的《回忆录》表现的正是这种英雄主义的与传奇的精神;该书于 1891 年的出版使“大军”在人们心中复活。法国似乎刚刚开始觉悟到它这个过继的儿子① 的真正伟大,于是作家们争先恐后地宣扬他的美德。

在拿破仑的崇拜者当中,最热烈的是阿尔蒂尔·莱维。他的《内心里的拿破仑》(Napoléon Intime)描绘了一个主要品质是善良,感恩和诚恳的人。该书以证明主人公对他的家庭和早年朋友的忠诚作为开篇。在他的早期生活里,找不出什么野心的痕迹,而在他第一次惊人的成功后,他既没有忘记对家庭的义务,也没有忘记他的微贱出身。他的多情的生性也反映在他结婚的罗曼司里。如果约瑟芬忠实于他,他是会继续忠实于她的。人们用了许多年的时间,来说服他为民族的利益牺牲个人情感,而离婚使他同她一样地痛苦。至于玛丽·路易丝,她也很快就知道了这位科西嘉魔王是多么宽容和多情,而她在维也纳时是一听到他的名字就会发抖的。他热爱孩子们,而孩子们也爱他。他同他的兄弟姊妹的关系,也显露出他良好的品质。至于乱伦的故事,那是有人为了讨好路易十八而捏造出来的。在对待他的部属方面, 我们可以看到无数仁慈与体谅的事例。对于他的仆人,只要他们行为端正, 他从来不调换他们。他只用过三个私人秘书,他们是:布尔里埃内(他为了无可掩饰的欺骗行为而被免职)、梅内瓦尔(他的《回忆录》是对他主人的

② 内伊,M .(1769—1815 年),法军元帅,大革命和拿破仑战争时期的宿将,忠于拿破仑。当这位皇帝宣布退位后,他声明效忠之心不变。拿破仑重返法国,他即纠集部众,前往投效。在滑铁卢之役中负重伤后被捕,以叛国罪处决。他的忠贞博得了许多文人学士的同情和赞扬。——谭注

① 科西嘉岛自西罗马灭亡后先后为西哥特人、萨拉森人占领,1481 年归属热那亚。1768 年,法政府在镇压了本地居民激烈反抗后强行占有。大革命时期,独立运动继起,1794 年在英国支持下建立王国,1796 年 10 月始告收复。该岛居民在种族成份、历史和文化传统上与法国本部颇有差异。拿破仑出身于拜西加旧族, 故有此称。——谭注

一首长篇颂词)以及凡(Fain)男爵。他的侍从孔斯当自始至终伴随着他。他忠实于德塞、拉纳与迪罗克①,而为了他们的死亡曾深感悲痛。他代朱诺② 还债,赦免贝尔纳多特的早期背叛,并宽大地对待莫罗。他从来不因他的胜利,也不因人民所要求举行的豪华庆典而头脑发昏。他生性倾向于慈悲和温和。除了当甘公爵的处死,莱维找不出什么可以非议的地方,而这件事也不是他的残暴的证明,而是他决心保证国家安全的证明。对于这位主人公生活中的一些丑事,他都不提及。他拒绝接受象雷米扎夫人和斯塔埃尔夫人这样的见证人的证词,理由是她们的献媚曾遭拒绝。但这种说法是不能令人信服的。

他的第二部著作《拿破仑与和平》所尝试的是一项更艰巨的工作,那就是证明最大的征服者是一个爱好和平的人。他认为圣赫勒拿岛上的流亡者所说的话字字都是真实的。“我只是为了自卫而进行征服。欧洲从来未曾停止过反对法国、反对它的原则、反对我本人的战争。‘联盟’一直是存在的?

——无论秘密的也好,公开的也好。”拿破仑自始至终都是为了捍卫共和国所获得的边界而作战;如果他放弃既得的领土,他将犯下怯懦之罪。莱维写道,“为我提出那项违反一般观念的理论的证据时,我并不是毫不担忧的, 而且,要相信这个伟大的将领会憎恨他曾因之赢得了这么多光荣的战争,当然是困难的。”如果说表面现象是不利于他的,那只是因为我们未能认识他的敌人的政策。“英国的永不改变的竞争、列强对新兴皇朝的畏惧、阻止自由观念扩张的希望以及所有强国的秘密野心——这一切正是欧洲联盟中使他为和平所作努力破灭的因素。”他的老实的生性妨碍了他的外交政策的实现。“他几乎一生中都对列强君主有一种尊敬信赖的心理。他几乎相信世袭的君主是属于一种优越的人类。”他需要经受许多痛苦的经验,才能移去他眼睛上的障眼物。他对正统君主的敬重和他想要避免战争的诚挚愿望,最清楚地表现在他同普鲁士的关系上。他要同普鲁士缔结同盟的急切心情,遭到那美丽的王后的嘲笑,而她却偏要选择战争②。同样,他也是英国对法国的无休止的对立的牺牲品;他后来在圣赫勒拿岛上曾宣称,他一直希望以任何不违犯法国民族尊严的方法来谋求同英国的和平。有人说他的目的是建立世界帝国,这种说法,完全是虚构。他在敌人的包围之下,就象一只被困的公牛, 而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唯一的办法是迅速出击。“这只野兽凶得很呢。只要它遭到攻击,它就要保卫自己。”

莱维的著作叙述到耶拿战役为止,因而他就不必以后期帝国的无休止的战争来说明这位主人公的和平本性了。然而,从书的最后几页里,我们也能看到,如果他说明这个问题他将怎样谈法。那不勒斯和西班牙的王朝被赶跑, 是因为它们违反了条约,并阴谋反抗法国;关于法俄同盟的问题,他认为, 旺达尔已经证明了造成 1812 年法俄破裂的是亚历山大。“如果拿破仑不是那么忠于和平,不是那么尊重敌国的主权,巴黎就不会在它的城门之内看到亚历山大、腓特烈·威廉和弗朗西斯,因为他原是能够把他们都废掉的。”这

① 德塞、拉纳、迪罗克,三人都是追随拿破仑多年,立有战功的将军。——谭注

② 朱诺,拿破仑部属,以战功封阿布朗泰斯公爵。——谭注

① 对于 1806 年战争,伦茨在他所著《拿破仑传》中也有同样的看法。——译者

② 普王弗里德里希·威廉之后路易莎反对与法国结盟,她到处散布反对“魔鬼”和“地狱的渣滓”的言论, 宫廷内外都有她的支持者。——谭注

位垮台的统治者说,“虽然我被称为近代的阿提拉和骑在战马上的罗伯斯庇尔,但他们心里是明白的。如果我真是象他们所说的那样,今天我也许还在统治,而他们早已下台了。”莱维的著作,是富有学识的和诚恳的;但即使是谬论,也有它的限度。他同他书中的主人公一样,没有看到在政府背后的民族的力量。关于路易丝女王的描写是一幅讽刺画,而且他忘了福克斯以及其他一直坚决反对同法国革命进行斗争的辉格党人都认为同拿破仑维持持久和平是不可能的事。的确,拿破仑不得不应付那并非由他造成的局势,但是, 如果他愿意把他的宝剑纳入鞘中,没有一个欧洲国家是不乐于同他和平相处的。

拿破仑爱好和平的理论在索勒尔的著作《欧洲与法国革命》里也可以看到,只是说法有所改变。这个历史家原来打算截至 1815 年的历史简单扼要地叙述一下,来结束他的著作的,但后来他用了一卷的篇幅写督政府,三卷的篇幅写拿破仑。这部著作的后半部就力量、学识、尤其是论断来说,显然比不上前半部,而且由于他不知道英国档案,他常常误入歧途①。“自然疆界问题,是战争的关键问题,也是在 1815 年之前把革命中产生的历届政府连接起来的环节。法企图实现它的传统野心,这是无可指责的;它的错误在于,它认为它可以不要欧洲的承认而保持新疆界,或者在这个疆界以外进行征服来保持新疆界。所以,拿破仑的休战条约是从来没有什么安全性的。”欧洲为了恢复旧的疆界而作战,法国则要保卫这些疆界,拿破仑只不过是他的国家的宝剑,是实现他的同胞的意志的工具。“1799 年是第一次围攻战——对法国的围攻战,这种围攻继续了十六年之久,十六年当中充满着进攻、出击以及在边远地带建筑碉堡。1812 年,法国进行了最大的出击,被围城市的守兵从一个驻地被逐退到另一个驻地。欧洲与法国革命之间的战争开始于瓦尔米,终止于滑铁卢。”在斗争的后期阶段,个人野心的成份降低了它的价值, 但索勒尔同旺达尔和莱维站在一起,强调这位主人公的爱国精神和列强的背信弃义。在德里奥②评述拿破仑外交的一些颇具学术性的专著中,他描绘了一幅不那么爱好和平,但更令人相信的拿破仑画像。

除了一些自称拿破仑崇拜者的作品外③,近来还有几种以拿破仑为主题的极其重要的著作。许凯以马松的《不为人知的拿破仑》里所刊出的文献为起点,收集了有关拿破仑在布里埃纳①与巴黎的生活、有关他的同学与战友的大批资料。他以宁静公平的态度编写了《拿破仑的青年时期》。这一著作是关于拿破仑到土伦前以及在土伦时期生活的标准的权威著作。马德兰在他所写的极好的富歇传中,对拿破仑从“雾月政变”到第二次退位时期里几乎每个阶段的经历都有所说明。“雾月政变”之后没有接着采取报复行动,无论王党分子还是雅各宾党人都没有遭受磨难,西部的叛乱被平服,叛乱阴谋刚一冒头即被遏制,福堡·圣日耳曼的敌对军队被解除武装②。这一切主要应归功

① 参阅盖尔在他所著《拿破仑:赞成者和反对者》,第 253—307 页中所作的严厉批评。——原注

② 德里奥,法国史学家,以研究拿破仑时代知名,在外交方面的著作有:《拿破仑与欧洲》(Napoléonet l’Europe )五卷,《拿破仑在意大利》, 1800—1812 年》(Napoléonen Italie ,1800—1812),《拿破仑的东方政策》(LapolitiqueorientaledeNapoléon )等。——谭注

③ 乔治·迪律伊为巴拉斯的《回忆录》所写的序言,是一篇近乎歇斯底里的颂赞。——原注

① 布里埃纳在巴黎东北,拿破仑青年时代就读于此地之军事学校。——谭注

② 福堡·圣日耳曼当时为巴黎郊区,系保王党、保守派聚居之地。此指雾月政变后,王党敌对势力被解除

于那位沉着冷静,抱怀疑态度的雅各宾党人。布伦纳哈塞特夫人所撰写的斯塔埃尔夫人全传③,是属于同一类型的著作,尽管她对皇帝的态度没有那么友好。朗扎克·德·拉博里的综合性著作《拿破仑统治下的巴黎》则是属于另外一个不同的领域。该书第一次充分地描写了帝国的内部生活、社会状况与行政制度。此外最近又出现了具有巨大价值的原始资料。马尔博的《回忆录》和古尔戈④在圣赫勒拿岛上的日记都是重要的;前者的重要性在于它所表现的气氛,后者的重要性在于它所记载的事实。由德布罗利公爵编辑出版的《塔列朗回忆录》,是如此地枯燥乏味,因而有不少人怀疑它是伪造的;这部回忆录的重要性当然比不上由帕兰编辑出版的塔列朗的外交通讯集。由德里奥特主办的《拿破仑研究杂志》于 1912 年开始刊行。维克多·雨果的名言:“他

〔拿破仑〕随时随地都在”,永远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