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等待黎明
南丁格尔与家人之间的冲突愈演愈烈。
一开始樊妮的愤怒,纯粹是为了南丁格尔的幸福着想,担心她走错路毁了自己的一生,但是这种出自母爱的关怀和爱护,演变到后来,已经逐渐游离初衷了。
南丁格尔心想,平常家人都是温文尔雅的,现在却为了她表现出最难堪的一面,因而深咎不已。她认为,家中恶劣的气氛,全都因她而起。
姐姐芭斯的反应尤其激烈。31 岁的芭斯在社交界的表现并不如南丁格尔出色,只能分享南丁格尔的成就和荣耀。也惟有靠着妹妹,她才有机会过着热闹繁丽的社交生活。故而,芭斯决不能容许南丁格尔离她而去。
南丁格尔曾经为了逃避家人,离家将近一年,去作自己乐意的事。这段时间,芭斯因为受不了妹妹走后的无聊乏味的生活,竟闷出病
来。于是南丁格尔被父亲强迫侍候芭斯半年,一步也不准离开。
南丁格尔为自己的行动和精神受到限制而深感痛苦。当初还曾经抱着无比的勇气,信心十足地离开凯撒沃兹,现在却又回到以往那种不见阳光的日子,“梦想”的习惯也再度侵扰她。
虽然如此,南丁格尔心中对姐姐和母亲却没有半句怨言。她觉得芭斯是“在上帝乐园中嬉戏的孩子”,又因为看到母亲对自己的痛切失望, 内心万分不忍,怪罪自己是这个幸福家庭的破坏者。
1851 年的春天,南丁格尔在伦敦的一次舞会中,意外地和理查德相遇了。自从拒绝理查德的求婚以来,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南丁格尔一阵轻微的心动,等着理查德走近自己的身边。却没想到, 理查德的态度异常冷漠无情,伤透了她的心,于是,她再一次肯定了拒绝理查德求婚的心意。
理查德已经等她 9 年了,虽然南丁格尔心中不愿承认爱着理查德, 但是一再的遭受拒绝,理查德也不会提出求婚。几星期之后,就传来他与克鲁小姐订婚的消息。
在陪伴芭斯的半年中,芭斯是快活起来了。她终于能同南丁格尔在一起了。一起作画,一起唱歌、散步,一起评诗论艺、诌天扯地。南丁格尔坐在母亲设置的“旋转木马”上,感到痛苦不堪。
4 月,南丁格尔侍候芭斯的半年期满,她马上前往威鲁顿拜访赫伯特夫妇。回家的时候,还邀请伊莉莎白医师来家作客。一天下午,她俩站在恩普利的正门,伊莉莎白称赞恩普利是座美丽的建筑物,南丁格尔告诉她:“你看到这么整齐的窗子,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如果把这里改成医院是什么样子?病床该摆在什么位置?”那年夏天,她的人生观开始发生变化。姐姐芭斯对她极端不合情理的奴役,以及赫伯特夫妇对她的鼓励和开导,使她打开了眼界。先前那种内疚于心的感觉逐渐消失了。她终于看到,在家庭关系网中,她是被损害者,而不是损害人者。于是在 1851 年 6 月 8 日,她在笔记中以前所未有的语气写道:“我必须知道,从她们那里我是不会获得同情和支持的。我必须获取那些我赖以生存的一点点——尽可能少的一点点。我必须自己动手,她们是决不会恩赐与我的⋯⋯”
两个星期之后,她决定去凯撒沃兹,和母亲及芭斯最后的一幕终于上演了。“场面是如此激烈,竟使我昏倒在地上了。”第二天,她离开了家。
1833 年,有一位叫西欧得·佛利多那的年轻牧师和他的妻子在自己房子的后院仓库中准备了一张床、一把椅子,收留了一位从监狱出来的男子。后来,从这间仓库发展成凯撒沃兹的机构,到 1851 年成为拥有一百张病床的医院、幼稚园、感化院、孤儿院和女子师范学校。
在那里,必须忍受艰难,过着困苦和缺乏物资的斯巴达式生活。南丁格尔在给母亲樊妮的信上说:“到昨天为止,我还抽不出时间洗自己的衣服。我们每日四餐,每餐只有十分钟的时间⋯⋯,一星期中有几个晚上,我要到讲堂去上圣经课。对这儿的一切,我感到无限的乐趣,身心愉快。这才是真正的生活。到了这里以后,我第一次了解生活的意义, 也开始懂得珍惜生命,除了这里,我不会再向往别处的世界。”
南丁格尔晚上就睡在孤儿院,白天和儿童们一起在医院工作。她还参加了当时认为“妇女不宜”的开刀手术,对于协助手术的工作感到兴致勃勃。
1897 年,她写下这么一段话:“那里护理的水准等于零,卫生状况恶劣。在凯撒沃兹的机构中,以医院的情形最为严重,但是我没有见过比这更具有崇高的观念和奉献的工作,他们之中没有一个是有身份地位的妇女,但对待病人却很细心。”
在凯撒沃兹受训即将结束时,赫伯特夫妇来看望过南丁格尔。佛利多那牧师告诉他们说:“南丁格尔小姐在此有优异的表现,护士之中没有一个像她这么认真学习的。”南丁格尔受到鼓舞,内心充满幸福的感觉,同时也充满了投入新事业的热情和勇气。
南丁格尔努力想要取得母亲和姐姐的谅解。她一再以谦虚的态度写信强调自己的心意,不厌其烦地加以解说:“请你们耐心而仔细地观察我所作的一切,你们务必相信我,鼓励我!我亲爱的家人,请别再为我悲伤,我需要你们的祝福!”
樊妮和芭斯都没有回信,甚至后来在德国科隆会见的时候,她们对南丁格尔还是不理不睬。但是,凯撒沃兹显然已经点燃了南丁格尔心愿的火苗,那扑籁的光焰在隐约的命运中闪耀,她仍旧热切地渴望接受正规的护理训练。
就在南丁格尔进行计划的同时,阻碍她的事又发生了。
父亲威廉突患眼疾,医生要他在约克郡的盎巴斯去作冷水治疗。但是威廉坚持要南丁格尔同行,否则不愿接受治疗。
南丁格尔十分为难,最后基于对父亲的热爱,她决定将自己过去所得的一切和计划全部封闭起来,重新接受命运的安排。
“啊,多郁闷的日子⋯⋯啊,那些似乎永无尽头的长夜,”她这一时期的笔记中写道,“女人简直不能把自己当成人⋯⋯英国一个所谓有教养的家庭里琐碎、严酷的精神桎梏简直是世上最折磨人的暴政!”
3 月,威廉和樊妮又去伦敦参加季节社交活动。樊妮和芭斯加给“高贵的南丁格尔小姐”的种种清规戒律,简直达到了荒唐离奇、无以复加的程度。她被当作小学生那样,行动受到限制,通信受到检查,会客受到监视。对此种种,威廉有些不安了。
当威廉和南丁格尔从盎巴斯治疗眼睛返恩普利后,他已经站在南丁格尔这边了。
1852 年的春天,樊妮规定南丁格尔必须将收到的每一封信向家人公开。父亲告诉她,不妨请朋友将信寄到自己所参加的“阿尼西亚学者俱乐部”,就可以逃过检查。
马尼博士是南丁格尔在罗马认识的一位天主教神父。这年夏天,南丁格尔曾写信给他,投诉自己遭受家人不平等待遇的情况,并透露自己向往天主教。
事实上,身为清教徒的南丁格尔,内心的信念完全不同于天主教的教义。她,在一系列命运的挫折面前,不断地追求自己的目标,积极发挥自己的力量,而不像天主教徒的信仰那样,将自己的一切交给慈爱的上帝,听天由命。
虽然如此,她和马尼神父却有着友好的交情,而马尼神父还设法安排南丁格尔进入天主教医院。
南丁格尔在获得马尼神父的通知后,正跃跃欲试地盘算着。 “到底应该去爱尔兰都柏林的修女会呢?还是选择巴黎伍帝帝诺街
的修女会?”
不幸的是,家中的暴风雨又在此时来临。
态度愈来愈恶劣的芭斯,听说妹妹计划着前往修道会,一有机会就疯狂地攻击南丁格尔:“我快要死了!南丁格尔的行为会害死我!”然后一直喃喃自语身上隐藏着病痛,幻想自己即将死亡。
芭斯“幻想症”的病情日趋严重。南丁格尔此时因为得到母亲暂时的允准正准备与法拉博士夫妇一同前往都柏林,却被主治医师杰伊爵士的信给召了回去。
但是,芭斯的病情并没有因为南丁格尔回去而有所好转。医师后来也认为,芭斯应该暂时离开家,学着过独立的生活,而不是一味依赖于妹妹南丁格尔。
南丁格尔将医师的这一意见描述为:“至理名言,使我由此茅塞顿开,我的一生大计也就由此决定了。”过去始终放不下的牵挂,由此可以释然了,她一声不响地准备摆脱家庭奔赴前程了。
就在南丁格尔挣脱枷锁的同时,巴黎修女会也寄来了通知,批准她进入医院工作。就这样,她打点行装默默地离开家,前往巴黎。
她曾在那年的除夕,如是记述着:“随着这一年的结束,也结束了许多风风雨雨,我感到十分快慰,但我更确信,这一年并没有白过。因为利用这一年,我重新思考过自己对社会的使命和信念;同时和马尼博士的深厚友谊亦使我获益良多;再者,虽然去不成都柏林,却可以顺利前往巴黎,这足以让我欣喜,也引领我开始走进属于自己的世界⋯⋯”到达巴黎之后,她借住在梅雅莉家。这段日子,她出入不再像以前
那样阔绰奢侈,而以公共马车代步。
一个月的时间内,她参观了巴黎所有的医院,然后再到伍帝帝诺街慈善修女会医院去报到,担任志愿护士。
她每天穿上护士的制服,在资深修女的指导下照顾病人。可是她并没有与修女们共起居,而另住一间房,因为此时她还不算是正式的护士。
可是就在她好不容易盼到了院方正式的核准之后,命运的脚步又踩
住她前进的裙角。由于祖母病重,必须速回英国。
于是她只好放弃眼前的机会,赶回多布敦见祖母最后一面。她庆幸自己的决定,写信告诉希拉莉:“由衷地感谢上苍!能让我赶在最后几天承欢在祖母膝前,在祖母仅有的日子中,尽心照顾她,安慰她,如果不是这样,我也许会抱憾终身。”
从多布敦离开后,她独自前往李哈斯特,开始寻找自己的工作。 后来,由于赫伯特夫人的引介,她找到了帮助贫家生病妇女委员会
的一个工作机会。这个委员会因为财政困难,必须重建组织,迁移会址, 南丁格尔就是担任重建工作的监督者。
经过与该委员长卡宁夫人面谈之后,卡宁夫人写信给赫伯特说:“我迫不及待地写信给您,是想告诉您,被推荐的这位南丁格尔小姐,温和大方、气质优雅,虽然仅第一次见面,我确认她是一位优秀的人才。南丁格尔看起来很年轻,但这不成问题,因为年长的护士长和资深家政人员都能帮助她弥补年事的不足。”
南丁格尔在这儿,完全是一位自费的义工。
当这个消息传到恩普利时,又使樊妮大发雷霆,威廉不再表示任何意见,成天待在阿西尼亚俱乐部,但却暗自下了一个决定,他要每年给南丁格尔五百英镑作为资助。父亲的爱很深沉。
另一方面,南丁格尔正在与委员会交涉,因为他们还不能接受南丁格尔。
“南丁格尔在英国社会是身份高尚的女性,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竟肯自愿从事这样的工作,不是很反常吗?”
“以她的社会身份,愿意接受别人的指挥吗?” “她能够参与病人的开刀手术吗?”
虽然有这样层出不穷的疑问,南丁格尔还是完成了交涉,条件是不接受任何报酬,一切自费,还要兼管财政。这些工作,要在找到新会址之后,立即开始。
她利用会址尚未决定之前的空挡,回到巴黎接受修女会的训练工作。
她已无视母亲及姐姐过度的气愤,也不愿将自己空余的时间奉献给她们,只是一心向往着护士工作。
就在到达修女会两星期之后,她感染上严重的麻疹。
一直如慈父般照顾她的朱利亚士,将南丁格尔送回梅雅莉的住处, 悉心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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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的时候,她回到英国,却没有回到恩普利与家人同住,而在伦敦美伦街租了间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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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中,搬到哈里街一号的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