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赫伯特之死

锡德尼·赫伯特的健康情况恶化!

委员会四个分会的繁忙工作严重损耗了他的身体。自 1858 年初开始,他渐渐地一日不如一日了。

赫伯特既得不到休息,也得不到关心。南丁格尔相信自己随时可能死去,早已不把一般的疾病放在心上。她拼命催促锡德尼·赫伯特迅速开展四个分会的工作;就连赫伯特的夫人也在催他。

丽莎·赫伯特非但不阻止他同弗罗伦丝的合作,反而极力赞助。在丈夫的全部活动中,这是她最欣赏、最支持的一部分,她极力接近南丁格尔,因为通过她,她与锡德尼的关系可以更为密切。

锡德尼·赫伯特这位才俊之士,犹如一匹骏马,渐渐地步入衰老期。南丁格尔正因为将他视为知己和同志,所以以对待自己疾病和痛苦

的方式同等地对待他。

他俩像并肩作战的战士,互相援助;但他俩又像不同凡响的男女朋友,互相格斗,争执而不伤对方的心,都以要强的姿态投入工作,可能南丁格尔的准则更为严峻一些。

南丁格尔忘不了在克里米亚战争中因照顾不周而死去的伤病员,那些辗转病床的痛苦让她觉得不容置疑地应投身改革工作中去,因为那是在救助苦难中的人们。

她自己义无返顾,所以对锡德尼·赫伯特的逼迫毫不留情。

救护苦难中的人,是他俩互相理解、互相支持的根本责任所在。

就这样,在踢马刺的驱逼下,锡德尼·赫伯特勉强度过了 1858 年。第二年,他又被委任为陆军部大臣。

表面看来这是个胜利,现在身居当年潘穆尔勋爵的地位了,还有什么办不成的呢?

但是,只有如今处在潘穆尔的地位,他们才更清楚地看到,军队改革运动最主要的困难,在于陆军部的行政体制本身。

若要推行改革方案,首先要彻底改组陆军部。

在进行任何改革之前,必须对陆军部行政机构进行改组。这样,锡德尼·赫伯特还得肩负起这样大的一项任务。 他又一次感到命运如此,义不容辞。

经与南丁格尔商议后,他着手“简化办事程序,取消责任不明的组织建制”。

南丁格尔参加了这一新的工作,但是处境艰难,几乎使她绝望。早期那种兴高采烈的劲头儿,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1859 年夏末,她再次病倒。但这次,她周围的人对她身体健康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人们形容她的性命“危在旦夕”,但是,已经“危在旦夕”达两年之久了。

玛依姑妈家里的人已不耐烦,催她回家忙自家的事情。由于克劳对她的事业的热忱,克劳家的正常生活受到了很大影响。克劳本人的健康状况也很使人担忧,克劳家里人也开始催他回去。

两家人都抱怨南丁格尔小姐。南丁格尔小姐很生气。

因为,有玛依姑妈在伦敦,这里办事情就容易得多。

10 月,玛依姑妈和克劳还在勃灵顿陪伴着弗罗伦丝,表面看来一切正常,实际上大不如前。问题接二连三地到来了:克劳健康不良,玛依姑妈家里纠纷不断,陆军部的种种无法解决的复杂问题,尤其严重的是, 锡德尼·赫伯特的健康已经每况愈下了。

但命运之轮拖着他和南丁格尔一起前进。

若把南丁格尔为军队所做的事情总起来看,会使人难以置信。

任何人也不会强令自己去完成如此庞大的工作量。这些堆积如山的文件、报告、书信,通通是她亲手起草的。这要消耗多少精力啊!而在1859 年,这还只是吃力的工作的一部分。

当时,她是全欧洲惟一的一位既有平民医院经验又有部队医院经验的人。她的知识和天资,使她不可避免地要被吸引到公共卫生工作领域中去。

1859 年,她出版了一本论述医院建设的书——《医院札记》。

该书共出三版,书中提出的一些观点,直至今天对于受过专业教育培训的人也是有启发性的。

例如:降低一个医院的病员死亡率的办法主要靠改善通风、排水和搞好清洁卫生。

她写道:“说出来或许会令人感到奇怪,一个医院起码应当对病人无害,这一点应当列为医院的第一条必要条件。”

从此以后,不断有人就医院建设的有关问题向她请教,有的甚至从荷兰、普鲁士、印度、葡萄牙来征求她的意见。这包括一系列的技术问题,从怎样用管道供水,到医院里墙壁的颜色——她建议用“最浅的粉红色”。她给铁器商、工程师、建筑师等写过数百封信,甚至还有一篇名为《论污水槽》的长篇报告。

她还倡导实行了对医院病人统一登记和疾病分类统计的制度,并特地为此设计了一些示范性的表格。“使我们对不同医院、不同疾病的死亡率情况做到心中有数”。

伦敦绝大多数医院后来都采用了这种登记表。

南丁格尔觉得统计“比小说更生动有趣”。她说,她专爱“啃硬骨头”,弄清事实。

她的好朋友希拉莉·博纳姆·卡特回忆说:“弗罗伦丝不管多么疲惫不堪,一看到一长篇数目字,对她来说,总是最好的兴奋剂。”

随着卫生事业的改进和发展,护理逐渐退居次要地位了。但南丁格尔对这一事业的热忱丝毫未曾减退。

在 1859 年至 1860 年底,她筹办了护士学校。但是,时至 1860 年底, 对她说来那项最最重要的事业,为了英国军队所做的工作,遇到了意想不到的挫折。锡德尼·赫伯特的健康终于完全垮了。

他病倒的时间是最糟不过了,因为,陆军部的改组工作只有他一个人能够胜任。“再打一仗吧,再打最后一次,最漂亮的大仗吧!”南丁格尔曾写信这样央求他,振作精神,鼓起最后的勇气,打完这最后一仗, 就答应让他退休,好好休息。

锡德尼·赫伯特的精力此时已将消耗殆尽。医生说,他患的是肾脏疾病,已到晚期,无法治疗。医生建议只有完全卧床休息。而这个意见

不仅南丁格尔和赫伯特夫人无法考虑,就连赫伯特本人也感到无法考虑,仍旧一味苦撑着。当改革运动同官僚守旧势力的斗争正处于白热化的时刻,他,这场斗争的中心人物,怎么能够躺倒休息呢?

到 1861 年 5 月底,南丁格尔托付给他的工作他都完成之后,他实在支撑不住了。每天早上,他总是先靠在沙发上喝上两口白兰地酒,然后借着酒劲儿,“爬到”陆军部去上班。

这个坚强的人就是死也要站着死去。

6 月 7 日,他写了个便笺给南丁格尔,说明自己确实必须退休了。南丁格尔痛苦地答应了他。

他能忍受弗罗伦丝·南丁格尔小姐生气,却不愿使她感到难过。 他常常这样说:“可怜的弗罗伦丝,她舍弃的更多啊!”她也重病

缠身,心忧国事,于是他又亲自去拜望了南丁格尔小姐。一场严峻的谈话开始了。

南丁格尔本人的精神和健康也正被愁苦和辛劳消磨着,她当然不愿看到眼前又倒下一个战士、一个忠诚的合作者。而锡德尼·赫伯特想到, 如果他不去承当这一切,那就等于断送了英国军队。再说,还有谁能比南丁格尔舍弃的个人幸福、忍受的个人痛苦更多呢?

这样,他完全不顾自己的病情,又把一切都承担下来了。7 月 9 日, 他乘马车又一次来到勃灵顿饭店,向南丁格尔告别。他走路已摇摇晃晃, 很吃力了,由别人扶着走上楼梯。这就是他们的最后一次会面。

他支撑着回到了威尔顿自己的住所,这个他如此熟悉而喜爱的地方。

“我热爱这里的每一个角落,这个地方宛若一个有灵之物,一个活人⋯⋯”

三个星期之后,1861 年 8 月 2 日的清晨,这位顽强的战士终于与世长辞了。他临终的话是对弗罗伦丝说的:“可怜的弗罗伦丝——我们共同的事业还没有完成⋯⋯”

在南丁格尔忠诚无私精神的感召下,锡德尼·赫伯特临死也没有退出阵地。他死后,验尸的结果令医生感到惊奇:一个人病得这样严重尚能坚持工作一年之久,简直是奇迹!

又过了许多年,锡德尼·赫伯特与弗罗伦丝·南丁格尔小姐共同为之奋斗的事业才逐步得以实现。

锡德尼·赫伯特的心血并没有付诸东流。如果没有他的努力,英军士兵的悲苦境遇也许还要延宕半个世纪之久。

1857 年的皇家卫生检查委员会也许并没有完成预定的任务,但它的成立,它的从无到有的发展,就是一个胜利,它标志着一个新的时代已经破晓。

锡德尼·赫伯特病逝两周后,南丁格尔小姐写成了一篇悼念他的回忆录——《锡德尼·赫伯特和他对英国军队的贡献》。此后,她永远地离开了勃灵顿饭店。她感到那像是一所“凶宅”,每当她凭窗眺望,总仿佛见到锡德尼·赫伯特就站在大街上。她又回到汉普斯村她的居室, 完全沉湎在思念和悲哀之中。她十分哀痛,但并不悔恨自怜,她感到她忠实地履行了她的天职。回首往事,她问心无愧。但毕竟,在她的心中发生了异乎寻常的变化。锡德尼·赫伯特在世时,她感到,她是一只手,

而锡德尼·赫伯特是这只手中的利器;而此刻,每当想起他,她就会感到锡德尼·赫伯特才是他们共同事业的主人和“大帅”,而且在感情上与他似乎也更加难舍难离。她写道,“没有人像我那样敬仰他,追随着他,没有人像我那样地了解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