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可怜的弗罗

“我就像一堆垃圾、一堆无用的废物,一个完全失去知觉、毫无生存价值的死尸!我怀疑生命的意义⋯⋯主啊!如果我能回到您的身边, 或您降临人世,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会要求您再把我送回到这个充满浮华、虚伪的生活环境里!”

由于母亲的反对,南丁格尔的抱负无法得以实现。在她伤心绝望的时候,写了这封充满厌世情绪的信给表哥希拉里。

南丁格尔反复向神祈祷,渴望上帝能赋予她实现目标的力量。她在日记中写道:“我苟且地活下去,却越觉得我的思想集中在一个点上, 它愈坚定地引导我的灵魂。即使今生今世我无法完成这个心愿,在另一个世界里,我仍会继续努力实现我的理想。那是我内心渴望的天国,也就是唯一能接受、容纳我的家。如果神能助我达成愿望,我甘心付出任何代价,即使是离开我最亲爱的父母、亲朋,永无相见之期,我也愿意。”就南丁格尔的一生而言,“时间”似乎有意和她作对。一切都进行

得十分迟缓。

自从 1837 年,第一次听到神召唤她的声音,至 1844 年,找到自己的方向,已过了七年时间;再经过内心不断受挫交战,与家人周旋冲突, 获得真正的自由服务天职,又是九年后的事情。这前后 16 年的时间,让南丁格尔不停地从挫败中站起来,将她由一位脆弱敏感的少女,逐渐淬励成坚强的女性。

现在,她正处于那心力交瘁的九年之中。

自从那场家庭风波之后,南丁格尔一直克制忍耐。事实上,她并未发挥自己坚持主见的能力。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拨开一切阻碍,但是,她却将自己像囚犯一般,关在“心牢”之中。她觉得,自己的主张是正确的,但受到的阻逆是上帝对她的惩罚,也许自己是个罪恶极深的人。她产生了自我怀疑。

“梦想”的习惯日趋严重,她随时可能进入空白的时空中胡思乱想。这一阵子,甚至梦想到自己和理查德结婚,并和他一同从事各种伟大的事业。

为了将自己提升至有为上帝服务的资格,更为了求得心灵的解放, 她开始继续自修各种知识,并开始偷偷地接触一些护理资料。

为了不让人发现她在念书,黎明前她就起床,将围巾围住蜡烛,在稀微的烛光下写字。她作笔记、目录、比较表。本生爵士夫妇还寄给她有关柏林医院的资料,久而久之,她渐渐具备广泛的卫生知识,在这方面像专家一样地钻研。

在好几个寒冷黯淡的清晨,她完成功课。每每到通知早餐的钟声响了,她才走出房间,若无其事地下楼,恢复父母眼中的模样。

就这样,一个月一个月地过去,她一方面增进自己的护理知识,同时将自己掩饰成母亲眼中的乖女儿。表面上风平浪静,但她的内心却清楚地感受到:“目前我所拥有的一切,好像慢慢向一个目标接近⋯⋯”南丁格尔早已不是幼时那个高傲自大、蛮横暴躁的小女孩了,她追

求人类之爱的意识十分强烈。另一面,她也知道自己容易受到周遭的力量影响。为了不让自己受诱惑,以致陷入偏狭的感情之中,只好尽量避

免和人交际,并且拒绝爱情、婚姻及友谊。

10 月间,本生爵士寄给她有关凯撒沃兹妇女牧师训练班的年报。南丁格尔的反应与四年前那次听说凯撒沃兹的情形大不相同。因为这次的心情与以前已是两样,她已肯定自己的天职就是照顾病人。她领悟到凯撒沃兹应是自己一心追求的地方。

当她更进一步地了解凯撒沃兹妇女牧师训练班之后,心里洋溢着憧憬。因为那里不但可以接受护士的工作训练,更因为被宗教条规严格地限制下,所训练的护士决不会有堕落的情形。

“年报”成为她随时翻阅的珍藏的宝物。

她并没有将凯撒沃兹训练护士的事情告诉母亲,但她在日记中写道:“无意义的生活使我感到疲倦困乏,但却没有人了解我的心意,在每一个枯燥无聊的日子里,在我逐渐枯槁的生命中,只有阅读医学会报, 才能使我精神振奋,享受片刻安宁。⋯⋯那是我向往的地方(指凯撒沃兹),我的心,我的姐妹都在那儿快乐地工作,追寻生命的意义,所以我相信我不久也能够与她们在一起,主能够实现我的理想,无论是在德国或在英国,今生今世,我都要实现这个愿望。”

在南丁格尔的一生中,可能注定要放弃婚姻。可是她心中仍然有被爱的渴望,她无法狠下心来拒绝理查德。对于理查德的求婚,她一直逃避回答,樊妮为此十分生气,不停地责怪她。

正在此时,苦闷的南丁格尔认识了一位朋友,心灵才得到慰藉。那是去年秋天,经由梅雅莉介绍认识的塞丽娜,她与丈夫普里士住在英格兰中部。

1847 年,当南丁格尔再度因为受不了来自家庭的压力和内心的交战而病倒时,塞丽娜夫妇又适时出现。

他们说服了樊妮,要带南丁格尔一同前往罗马度假。

南丁格尔在罗马西斯庭教堂中看到了米开朗基罗的大壁画时,睁大了眼睛说:“我不认为自己是在看一幅画,那简直就是神的国度!”此后,她一生中,房间里始终挂着这幅画的复制品。

她在欢宴歌舞中送走了 1847 年。她写道:“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从‘梦幻’中完全彻底地得到解脱。”

在罗马她还意外遇到了潘勃鲁克伯爵的继承人——锡德尼·赫伯特。这时他已经是一位内阁大臣,正在罗马作拖延已久的结婚旅行。南丁格尔在散步时,同他们不期而遇,开始了对她的事业有深刻影响的亲密友谊。双方都竭力想给对方以不平凡的影响,当时并没有任何预兆表明在他们的生活中这是一个最重要的时刻。会面时,南丁格尔被介绍给锡德尼·赫伯特美貌的夫人丽莎,而且立即赢得了丽莎的好感,相识就这样开始了。

锡德尼·赫伯特是一位风度翩翩的美男子。他是一位典型的绅士, 多才多艺,更以机智而富于才情闻名于社交界。尤其难得的是,他秘密地参加一个集会,常将自己的收入以匿名的方式捐助给慈善机构。

这样一位才德卓越的人,却不喜好繁华喧嚣的社交生活,他常说喜欢在威鲁顿平静地过日子,不受拘束,享受生活的乐趣。

但是,命运之神却在他身上不断堆积财富和地位,将权势和责任同时交付给他,使他负荷不了这些沉重的压力,转向宗教的安慰。

赫伯特夫妇都是虔诚的基督教徒。赫伯特把一生都奉献给慈善事业,他在威鲁顿兴建新教堂、改善贫民生活、捐建安养所,并为贫苦的劳工介绍额外的工作机会。他的夫人丽莎为了支持丈夫,也投入了所有的心力去协助他。

在罗马与赫伯特夫妇来往密切的玛莉史坦利,对护士工作有浓厚的兴趣,曾遍访欧洲许多医院,南丁格尔因此和玛莉史坦利也成为了好朋友。

樊妮非常高兴南丁格尔认识了赫伯特夫妇,因此鼓励南丁格尔与他们更加密切来往。

南丁格尔到威鲁顿拜访赫伯特夫妇,因而结识了许多身份地位很高、对社会深具影响力的杰出人士。这些人对医院的改革都深表关切。当时的社会舆论刚刚开始挖掘这个问题,赫伯特夫妇和朋友们也都

很注意这方面的信息。南丁格尔对于公共卫生和医院问题已经收集五年以上的资料,她自己也具有十分详尽的知识和见解,因此逐渐被公认为医院问题的专家。

赫伯特夫妇非常赞成南丁格尔前往凯撒沃兹的计划,正巧本生夫妇也要把女儿送去,南丁格尔的热望已露出实现的曙光。赫伯特和本生夫妇都赞成的事,应该不致遭到反对吧?母亲也应该会赞成吧?

1848 年的 9 月,似乎是天赐良机。

姐姐芭斯因为医生嘱咐要到南斯拉夫的矿泉地卡尔斯拜德去休养, 全家人必须和梅雅莉一起留在法兰克福。凯撒沃兹就在法兰克福的附近,南丁格尔计划着在法兰克福和家人分开一二个星期,去看看“妇女牧师训练班”,如有可能,还可以接受短期的训练。

但是,这个好机会,又因为法兰克福发生革命,而成为泡影。

那一年法兰克福发生革命,威廉认为留在英国北部比较安全,而决定到英国的矿泉地摩而坊,取消了法兰克福之行。

南丁格尔在写给梅雅莉的信上说:“这件事给我的打击很大,破坏自己计划的是神,他一定是因为我的罪很深,还不够资格成为他的仆人, 而不愿让我到凯撒沃兹去。”她又坠入深深的悲伤里。

回到恩普利之后,她在附近的村庄里找到了为贫民病人看护的工作,求得了一时的满足和心安。

但是,南丁格尔这么做,却激怒了樊妮和芭斯。她们认为南丁格尔进入农家不干净的房子,接触病人,把传染病带回家,是想要害死大家⋯⋯。

为了逃避母亲和姐姐,她总是由后门进出,为了赶回来吃晚餐,她奔跑在泥泞的田埂上。特别不能忍受疾病和不洁的威廉,也非常生气地叱骂南丁格尔:“你疯了!”

1849 年的 3 月,南丁格尔的情绪再度陷入低潮。心中的愁苦导致她精神涣散。“梦想”的习惯也愈来愈严重,她恨自己无力避免这个恶习, 更恨自己软弱无能。

就在这个悲惨的情势下,她又一次拒绝了理查德的求婚。

她在日记中写道:“成为一个女作家,成为一个贵妇人,或成为一个终身奉献的护士,这是展现在我面前的三岔路⋯⋯

我具有女子柔弱的天性,也具有满怀的热情,及和别人的一样需求,

这些他(指理查德)都能给我。但是我也具有慈爱和从业的热忱,这些欲望同样地必须得到满足。如与他共同生活,这些心愿势必无法实现。有时候我也希望抛开梦想去追寻爱情,有时候也希望我俩共同来实

现更大的理想,得到更大的满足,但是婚后我除了要料理家务,还要与他同时出入各种社交场合,这样的生活绝对无法协助我实现理想。

我必须舍弃婚姻,婚姻只不过是我目前这种痛苦的延长,说不定到时候所感受的沮丧会更深沉,更难以忍受。

而且,我必须遵守婚姻的誓言,多了一层束缚就得放弃某些自由, 恐怕就会因此而失去实现理想的机会,这不等于作茧自缚、愚蠢的自杀行为吗?”

事实上,南丁格尔十分爱理查德,但是为了自己的天职,为了曾经对上帝立下的承诺,她以极大的勇气拒绝了婚姻,放弃了深爱她的理查德。

樊妮失望的反应可想而知,她对南丁格尔固执的性格极为不满。 那年秋天,深受打击的南丁格尔,精神进入恍惚的状态。当别人和

她说话的时候,她只是用迟滞的眼光直视对方。此时,塞丽娜再一次成为南丁格尔和母亲之间的桥梁,她说服樊妮,要带南丁格尔去埃及和希腊散散心。

此时的南丁格尔在内心深处还有思恋理查德的想法。她颤抖着的铅笔几次戳破日记本的纸页:“失去了他的同情,生活多么孤寂。⋯⋯” 但她始终没有屈服。

在去埃及的路上,要经过伦敦,她记下日记:“伦敦经常举行各种慈善舞会、音乐会及义卖活动,大家似乎都藉着这种假面具的生活来蒙蔽自己。⋯⋯英国是一个贫富悬殊的国家,拥有万贯家财的人,生活奢侈浮华,但贫苦人家,却如同街头的乞丐⋯⋯”

她对人世间的苦痛充满悲悯,对于上流社会的生活表示了极度的不满。

埃及之行,并没有为南丁格尔抒缓郁结的心情。对她而言,埃及无垠的沙漠和尼罗河优美的景观,却像舞台背景一样的无聊。

就连她在自己的日记本上写下内心的苦恼时,胡乱的句子不断重复,文字也模糊不清,精神几近崩溃。

塞丽娜察觉到事态的严重,于是,不经樊妮同意,就自作主张改变行程,取道德国柏林,带南丁格尔前往凯撒沃兹。

当时颓废消极的南丁格尔在访问柏林的医院和慈善机构之后,精神为之一振,又恢复了生气。到达凯撒沃兹时,她更是以朝拜圣地的心情, 重新感受丰富的人生。

停留在凯撒沃兹的一周中,虽然没有实地学习护士工作,却参观了护士受训的情况、医院设备,还参与一些照顾儿童的工作。

8 月 13 日,南丁格尔带着无论遭遇任何困难都不再烦恼的勇气,离开了凯撒沃兹。

她还利用不到一星期的时间,写了一本小册子。这本小册子是呼吁并鼓励全英国的女性前往富于友爱精神、能让人感觉幸福的凯撒沃兹, 参与服务奉献的工作。1851 年,西敏寺英国殖民地贫民学校的学生们印刷了这本小册子,并匿名出版。

值得一提的是,在埃及尼罗河畔游玩时,南丁格尔捕到了两只石龙子,并在床边养了许多天,分手的时候还恋恋不舍,“多可爱的小伙伴”。以后,她又养了两只小乌龟,还给它们取了名儿:一个叫希尔先生,另一个叫希尔太太;还有一只知了,取名叫柏拉图①;还有只小猫头鹰,取名叫阿西娜。这只猫头鹰是她在巴特农神殿②用一个银币从一群顽童手中赎下来的。在旅行中,小猫头鹰阿西娜就放在她的衣袋儿里,成了她的忠实旅伴。在布拉格时,阿西娜竟把小柏拉图吃掉了。

8 月 21 日,南丁格尔回到恩普利。她的日记是这样写的:“那些亲人们正坐在客厅里,我衣兜里的猫头鹰可把她们吓坏了。妈妈很高兴, 姐姐芭斯也拉我坐下来长谈,爸爸带我骑马游逛⋯⋯”但好景不长,几小时后,当樊妮得知南丁格尔自己去过凯撒沃兹后,她气得浑身发抖, 认为这是丢人,是天大的耻辱。她禁止南丁格尔出门,罚她做“她应做的事”,做那种“适合于自己的门第和教养的事”。

南丁格尔陷入更困难的境地。

① 柏拉图(公元前 427— 前 347 年),古希腊唯心主义哲学家,苏格拉底的弟子,客观唯心主义的创始人, 著有三十多篇哲学对话(《哲人篇》《巴门尼德篇》等)。

② 巴特农神殿位于希腊雅典,是奉祀雅典女神阿西娜(Athena,司掌智慧,学问的女神),建于公元前 5

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