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坚实的步伐

1 命运,不再踩住裙角

“生活在自己向往的世界里,我感觉十分快活!”南丁格尔写信告诉希拉莉自己的近况。

她充分发挥自己的能力,将从巴黎各医院参观后的心得,写了一封长信给委员长,详细地列出她对委员会的建议。

这些建议,都具有一些小小的革命性:为了每间病房都有热水用又要节省人力,她说:“要将水管接通到每栋建筑物。”还建议设立升降机运送病人的饮食;又要求装设紧急铃在病床边,接通至护士房外走廊的铃盒。当铃声大作时,盒子就会打开,这样护士就可从打开且有编号的铃盒知道是哪位病人拉的铃,而不必将体力浪费在楼上楼下徒劳的往返中。

对于南丁格尔不断写来的建议信,委员会深感头痛,不知如何是好。他们都被南丁格尔小姐分派到伦敦的大街小巷,四处去寻觅购买“带有响铃和显号装置的传讯设备”等等,不一而足。但是,委员会并没有达到南丁格尔的要求。

当南丁格尔从巴黎回来以后,非常失望地说:“要将病人为数众多的医院重新整顿,一定要有妥善的准备,可是委员会除了敷衍我之外, 竟没有任何支持和援助。”

在南丁格尔看来,这些委员会“在管理合理化方面十分幼稚无知”, 医院的账目也一塌糊涂。这个医疗机构共有两个管理委员会:一个由女子组成,另一个由男子组成。两个委员会之间常常吵得不可开交,医生们彼此也常常争吵。

在第一个星期里,南丁格尔同委员会的委员们之间的严重分歧就暴露出来了。本来,按她的意见,这个机构应当不分宗教信仰,而委员们则主张该机构必须服从英国的国教。这一分歧经多次协商、谈判,基本上解决了。南丁格尔写信告诉梅雅莉:“委员会最初拒收天主教的病人, 理由是如果依我所愿接受天主教徒的病人,同时还要接受犹太教的病人。

但是在我接受一个条件之后,他们已经允许任何宗教的病人进入, 病人还可以照自己的宗教邀请自己的神职人员。

这个条件是,不论请来的是神父或牧师,只要是英国国教以外的宗教,必须由我去迎接,带到病房,当他们与病人谈话的时候,我要站在一边监视。结束之后,再把他们送到楼下,亲眼看他们走出门外。

我同意之后,委员会还把协定的内容印成文字,怕我违约。阿门!” 南丁格尔的表现显示出她是个有实际才干的人,对于没有组织、没

有秩序的事情,认为毫无意义;对于不合情理的事情,她坚持己见,使得委员会中一群反对派人士极力排斥她。

南丁格尔极力奉献自己,照顾病人从不落人后。

她总是把最好的火炉移到厨房,她到地下室的储煤室里监督送来的煤是不是好的,有没有掺太多混煤;她彻底检查粮食和床单的储藏室。她深信:“给病人清洁的床单和良好的食物,比去安慰一个因医护环境

恶劣而使病情恶化的病人,更具意义!”

她为了医院的收支平衡,节省开销,更是不遗余力。

她除了亲自走入厨房打扫食具和粮食的储藏室,还停止每天购买食物的习惯,避免花钱费力,然后再和好一点的商店订契约,以批发购进物品。

另外,她得到母亲樊妮的首肯,将各种毛纤制品拿回家修补洗涤, 床单也由家里补充,还利用旧窗帘作床罩。

委员会中的职员常常待不了多久就辞职不干,住在那儿的外科医生也时有空缺,南丁格尔不但找人接任职务,还自己在家亲手配药,为此节省了一笔支付药剂师的费用。

渐渐地,委员会的成员们开始察觉到南丁格尔无私的奉献精神。她非常认真,医院里的大事小事,她事必躬亲,参加了大量的实地临床护理工作。看来,她的天性和做法都决不是那种罗曼蒂克式的。她认为, 如果整个医院组织混乱,缺少纪律,工作人员不论怎样忠诚、无私都无济于事。她清楚地认识到,一些日常管理工作,像保持医院收支平衡、改善厨房设备、给病人以清洁的病床和良好的饮食等等,这些要比彻夜守护在垂死者的床边,用空洞的语言去宽慰垂死的坏血病或褥疮患者有用得多,有效得多。但这些措施实行起来绝非容易。

到 12 月时,她已逐渐学会如何同委员会来磋商一些困难问题。她在给父亲威廉的信中写道:“我刚刚‘就任’时,曾打定主意,不论发生什么事,我决不会背着委员会搞串联!现在,我明白了,我的任何一个想法,不首先设法串联一些人,就很难实现。比如,我想办某些事情, 我须先物色好适合的人选,A、B 或是 C,先向他们说明我的想法,然后就把事情托付给他们,经由委员会去执行、办理。这种方法我试行过好几次,结果证明万无一失,很灵验。”12 月 3 日,南丁洛尔写信给威廉: “我现在简直到了掌权以来的全盛时代。⋯⋯某夫人原来是我的头号敌对者,现在却在伦敦为我的成绩大肆鼓吹。”的确,连病人们也对南丁格尔崇拜得五体投地,给她写了无数封感谢信。

“我最尊敬的南丁格尔小姐,是你让我重新感受阳光的和煦,请接受我热诚的感谢!”

“每当你站在我的身边,我总感觉生意盎然,看到你离开房间,我又寂寞起来。”

“每回想起你耐心地做完一切事情,眼里散发出平和慈爱的光彩, 我就热泪盈眶!”

“你是我们心中的太阳,你若消失,万物都将褪色消逝,谢谢你, 谢谢你,亲爱的南丁格尔小姐!”

⋯⋯

这些贫穷的妇女不但要时时与经济短绌的情况作斗争,同时还要负担比自己更穷困的亲戚的生活,如今自己身染疾病,凄凉之景,令人十分同情。

南丁格尔很了解她们的困境,不但极力照顾她们,甚至经常解囊相助。她曾经自费供一位贫穷的女老师到东方波恩的海水浴场去散心疗养。当这位女老师的病情逐渐康复的时候,她仁爱善良的名声也因此传扬开来。

从 1854 年春开始,她到各处访问了许多医院,作实地调查,为改善医院护士处境搜集资料。同时,她开始考虑筹建一所学校,专门培养合格的应当受到尊敬的护士。她的想法还没来得及公布,流言却早已传到恩普利庄园她的家中。樊妮和芭斯听到这些流言,自然又不免发几阵痛心疾首的悲叹。幸而南丁格尔已不在家中,否则又是一场难堪的责难。往昔这个热烈、多情的姑娘,如今已成长成为一位端庄、坚定、自立的干练女子。任何力量再也不能阻拦南丁格尔小姐,使她在自己的道路上停下来。樊妮的斥责之声也逐渐减弱以至完全消失,从此再也听不到了。

南丁格尔在重建会务的工作期间,感到充实满足,但在医院的情况逐渐步上轨道之后,满足感也消失了。她说:“这个狭隘的环境不能使我完成突破自己、升华自己的使命!”

1854 年的 5 月下旬,她收到一封莉莎赫伯特夫人的来信:“锡德尼为了收集一些医院许多不合理的现状,希望你能提供资料,特别是有关护士过低的薪资和恶劣的居住情况的资料。他为了要使大众正视这个问题,目前正致力于改善此现状的工作。”

他们之间书信来往频繁,南丁格尔不断收集资料,写下报告,锡德尼·赫伯特则不断奔走。

“改革的工作十分不易推动,医院里的人员被收买,不敢发表意见, 医院外的各级人士都漠不关心,大家都以为,医院内可怕的状态定有难言之隐,而不愿出手援助。”赫伯特来信告知进行的情形。

南丁格尔愈发坚定了要办一所培养受人尊重的护士学校的想法。 这年夏天,霍乱大流行。伦敦城的贫民窟地区没有下水道,环境恶

劣之极。各地医院一时都住满了病人。许多护士染病死亡,幸存的害怕染病而纷纷逃离医院。

  1. 月间,南丁格尔自告奋勇前往英格兰南部的米塞郡医院,去“指导那里的霍乱病人的护理工作。”

小说家盖斯凯尔夫人①回忆道:“在医院中,每 30 分钟必须将一般疾病与病情较轻的病人抬出去,用这些空出的病床再收容刚送来的重病患者。南丁格尔不眠不休地为病人更衣、喂药⋯⋯当时不少女性患者, 因为乏人照顾,身体不洁又酗酒,常常因为恐惧死亡和痛苦不堪而发疯, 死亡率不断升高⋯⋯呻吟的病人不断被抬进来⋯⋯”

盖斯凯尔夫人写道:“我真希望你们能亲眼欣赏一下这位出众的女子。她身材颀长,腰肢纤弱,一头浓密而修剪得短短的栗色头发,娇嫩细腻的皮肤,灰色而低垂的眼睛,眼神总是那样深沉、忧郁。但是,只要她本人愿意,它们立即变为我从未见过的、最活泼欢快的一双秀目。她那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使她有着我从未见过的最甜美、亲切的笑靥。此人才艺过人,意趣清秀,特别是妙言谐语不绝于口。模拟天才更无出其右。我想,这可能是支持她久处逆境而不受摧折的重要因素⋯⋯”

当盖斯凯尔夫人在李哈斯特待了一周之后,她惊谔地发现,在南丁格尔迷人的、快活的、带点忧郁感的高雅风度的背后,竟然还蕴藏着钢铁般的冷峻的个性。

① 盖斯凯尔夫人的全名为伊丽莎白·克·盖斯凯尔夫人(ElizabethC.Gaskell,1810—1865 年),英国小说家。

她在给友人的信中写道:“她没有一个朋友,而且也不想要朋友, 孑然一身高高地屹立在上帝与他缔造的万物之间,她的音容笑貌是那样文静娴雅,刚接触她之初你决不会感觉出这个人会有百折不挠的性格。你若联系她对于人类的坚贞感情来看,她这种对任何个人都缺乏爱情的奇特性格,恰恰是一种特有的天赋;她确实是很奇特的,任何人若处在她的地位,都难免被别人指责为妄自尊大。”

盖斯凯尔夫人似乎也与芭斯产生了某些同感。

一年前,芭斯曾向朋友无比愤激地解释说:“我认为,弗罗伦丝没有或很少有那种所谓的仁爱之心。她过于自命不凡,甚至野心勃勃地妄想通过一个什么慈善机关,一举改造出一个新世界来,这与仁爱之心根本没有共同之处。”

是的,南丁格尔身上确实有着某些令人望而生畏的东西,尽管她温和、娴雅、聪明。她仿佛生活在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诗意葱茏的境界里, 那样虚幻、悠远,令人望而却步。此后,许多与她共过事的大人物和那些对她既敬佩又痴情的男人,先后都很痛苦地体验到了这种滋味。

樊妮至终都未能理解她的这个女儿。一天,她含着眼泪,向盖斯凯尔夫人讲了她的感受:

“⋯⋯我们就仿佛是群水鸭子,而她是我们孵出的天鹅。”不过, 正像若干年后,里顿·斯特雷奇①的著名故事所说的那样,樊妮她们孵出来的不是一只天鹅,而是一只苍鹰。

1854 年的夏天,命运不再踩住南丁格尔的裙角,她所作的一切,已冥冥中转向上帝对她的召唤。

1854 年 3 月,英、法向俄国宣战。9 月,英法联军在克里米亚登陆。在英国的医疗机构和贫民医院的工作,都只不过是彩排和开场戏,

主幕即将拉开⋯⋯

① 里顿·斯特雷奇(LyttonStrachey,1880—1932 年),英国著传记作家、文学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