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又逢敌对

南丁格尔在野战医院完成的使命,可分为两个时期,第一个时期在1854 年至 1855 年冬天,因为正值英军面临危机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急于避免及改善悲剧的发生,暂时中止了对她的敌意,也一度使南丁格尔成为重要的人物。

但是就在情势逐渐好转之后,医院当局的人又再度对南丁格尔心存妒嫉。

此时已是 1855 年春天,到 1856 年夏天的后期,她回到英国,除了士兵们的感激之外,别无其他赞赏之言,甚至不断地有中伤的流言,因此,这个时期对南丁格尔来说,只有惨淡的回忆和深深的挫折感。

1855 年的初春,南丁格尔原本就不太健康的身体,因为过度的操劳、忧心,加上饮食不良,环境不良,体力开始走下坡路。

正当病人大批涌进医院的那段时期,她曾一天 24 小时站着照顾伤兵,也曾经跪着为伤病员包扎伤口达八小时。

南丁格尔甚至规定自己,在自己仔细照顾的那些伤病员中,绝不可以有因无人照料而死亡的,所以任何一位伤病员,只要是意识清醒,一睁开眼一定可以看见南丁格尔在身旁。

晚上八点以后,是护士们休息的时间,她们不可以再到病房里随便走动。南丁格尔也利用这段时间处理有关的文件或写信,直到夜深人静。

当人们都已熟睡的时刻,她便领着另一位护士,提着油灯在病房的长廊上轻步走动,巡视每一张病床上熟睡的士兵。

一位和南丁格尔一起巡视的护士回忆说:“我们似乎走在一条漫长而永无止境的路上,身旁是孤独和寂寥,偶尔听得见一些重伤员的呻吟。四处都是微弱的灯光,更显得周围一片晦暗死寂⋯⋯

南丁格尔把手上的油灯轻放在地上,再悄悄地走到伤兵的病床边, 弯着身子观察,她的脸上充满着慈光与祥和,教人深受感动⋯⋯”

有一个士兵在家信中这样写: “只要看她走过,心中就有一种莫名的欣慰,她永远是那么亲切地

问候每一张床上的病人。

但医院太大了,伤兵也太多了,她不能在同一张病床前停留太多, 于是伤兵们只好望着映在墙上的影子,送一个飞吻,以表示心中无限的感激。”

在记者马可的信中这样写道: “如果说她是医院的天使,那绝不是夸张的话。每当她苗条的身影

柔静地飘过每一个病房时,士兵们都以感激的眼光目送她渐渐远去。 全国人民以对待女杰的心情,欢送她离开英国。人们对她的期望是

正确的,她的才华和爱心及勇气堪称女中之最。”

当时伦敦社交界著名的众议员史达夫从斯卡特里考察回来后,曾发表了下面的谈话:“当我在简陋的医院中看见弗罗伦丝后,我才领悟到历史上所记载古代圣人的威仪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你当众向士兵们宣布,刚才天空中出现一道裂缝,南丁格尔小姐登天为神,我相信没有一个人会感到惊讶或怀疑,因为这正是隐埋在人们心目中的弗罗伦丝。

士兵们都深信,无论何时何地,她都会在他们的身边,这也正是弗罗伦丝在这个医院中所造成的力量,人们迫切地需要她!”

南丁格尔的影响十分深远,她不让伤病员再喝酒,鼓励他们多给在故乡的妻子写信。

“她实在很了不起!”一位士兵说:“当我们消沉的时候,她不停地给我们打气。”

外科医生也认为她了不起,因为她会鼓励将被开刀的士兵。 “在手术房那样一个可怕、充满血渍的地方,容易令人望而生怯,

失去勇气,南丁格尔却能给伤兵们魔力般的力量。”

有些手脚受伤的士兵,都因害怕切除手术,嚷叫着宁愿死,也不愿挨刀,可是一旦看到南丁格尔站在一旁咬紧嘴唇,一脸为他们分担痛苦的模样,就不再反抗。仿佛只要她在旁边,就能得到无比的力量,任何痛苦都可以忍受。

这些士兵都非常尊敬南丁格尔。 “当看到她从身旁走过,就会感到莫大的慰藉。她对每一位伤病员

都很和蔼地打招呼,含笑点头。她总是使我们精神一振。”

这些士兵也因为南丁格尔而不再口出秽言,出言不逊,言行方面改善了许多。

战争结束之后,南丁格尔曾这样回忆: “在野战医院中,交织着可怕的疾病和死亡的威胁,是每一个人最

惨痛的回忆。但是在那个时候,当你发现士兵们再也不会表现出粗鲁的行为,或再也听不见他们口中嚷出难以入耳的秽言时,就足以叫人热泪盈眶!”

也正是在战争结束之后,有一位在大西洋那一端的美国著名诗人朗费罗听说了南丁格尔的事迹,他写下了一首颂歌。

其中两节是:

于英格兰的浩瀚卷帙之中 穿越她那悠长的演讲和歌唱来自过往的无数碑坊

应是她闪烁的光芒

在此地的伟大历史之中矗立着一位提灯的女郎为英姿飒爽的优秀女性树立起高贵的美好形象

在简陋的医院西北方有一座塔,塔中有一个大房间,那是医院用品的储藏室。在仓库旁还有一个小房间,这就是南丁格尔的工作室。

经常有很多军官夫人、士兵妻子、修女、护士、伤兵病人等,要求和南丁格尔晤谈。当时,各国联军都杂居在此,土耳其、西班牙、法国、意大利等士兵也要求与南丁格尔见面。南丁格尔以各种不同的语言和来者交谈,给予满意的回答,他们都带着感激、敬佩的心情回去。

因此护士们将南丁格尔所住的塔楼称之为“巴比伦高塔”。 “巴比伦高塔”是基督教旧约创世纪十一章中记载的故事,传说在

一次洪水中,诺亚带领着子孙移居到巴比伦,他们在此繁衍后代,建造都市。后来又想建造一座与天齐高的塔,因为天上是神的宫殿,他们希望建一座通达神的宫殿的高塔。

但他们的目的并不是要歌颂神的伟大或赞美神的宫殿,而是怀着傲慢无理的态度要与神比高低,因此引起了神的愤怒。神立刻施展法力, 使筑塔的工人语无伦次,含糊混淆,无法沟通,使人类忘记了原始的共同语言,而产生了多种不同的方言。因此上面和下面的工作人员语言不通,无法取得联络,这项工程也就无法继续进行下去,大家只好停止筑塔的工作,分散到世界各地。

在这件事情发生以前,人类只有一种语言,但事情发生之后,工人们带着不同的语言分散各处,于是造成今日这种状况,每一个地方、每一个国家都使用各不相同的语言。

除了南丁格尔,当时当地再也没有人能把心意传达给其他国家的人,所以护士们就借着这个典故,称这座塔为“巴比伦高塔”。

她的卧床在储藏室里用布帘隔开,白天她就在布帘外的小方桌上和来访者晤谈、记录。如果没有来访者,哪怕是极短的时间,她也一直握着笔。

寒冬接近的时候,她十分畏寒,房间又没有暖炉,室内的空气更是污浊不堪。

她的桌子周围堆积了如山的文件和资料。呼出的空气,因天冷而显得白浊;连墨水瓶中的墨水都几乎冻结,猖獗的老鼠在天花板跑来跑去。

而她却不断地埋首写字,医院的职员说,南丁格尔房间中的灯火, 从未熄灭过。

她详细记下士兵死亡的情形与遗言,为他们送回故乡,还把丈夫不变的爱情传送给他们的妻子,也让这些士兵的母亲知道,当他们死亡的时候,是紧握她的手去世的,并不孤单。她也常为那些在故乡有孩子的护士写信,给赫伯特陆军长官的信和报告更是从未间断过,也时时反映大家的意见和要求。因此,她有处理不完的文件,地上、床上、椅子上到处都是。南丁格尔时常因为太疲倦,只好和衣而睡。

曾经有一个隶属于第三十九军的士兵妻子,已有好几个星期不曾收到丈夫的来信,因此她写信向战地医院询问,三个星期后,她收到了南丁格尔的回信。

斯卡特里医院三月五日

亲爱的劳伦斯女士:

对于你的来信,我不得不抱着沉重的心情告诉你一件不幸的消息。

去年是可怕的一年,在医院里 100 名伤兵中间,就有 42 名丧失生命,许多妇人

失去了丈夫,我实在难以启齿地要告诉你,你的先生就是这 42 位中的一位。1855

年 2 月 20 日,你的先生在此病逝,因为当时赤痢和热病所造成的死亡率达到最高

点。这一天,包括你的先生在内,我们一共失去了 80 位病人。

为了不至于产生错误和避免同名同姓的困扰,我特地写信到你先生以前所属的陆军部队查询,来信证实,你的丈夫确实光荣牺牲。我之所以迟迟没有给你答复, 就是为了等候上校的来信,现在我附上他的来函与附件。你先生留下了一英镑二先

令四便士的遗产,这些钱当然归你所有。我在 1855 年 9 月 15 日已将这笔款项存入陆军大臣处,你可以前去领取。

因你一直不知道丈夫已光荣牺牲,所以没有收到未亡家属的津贴,希望你快向伦敦西敏寺布雷特乔治街十六 A 的爱国基金部名誉书记 KA 陆军中校洛夫办理申请。

现在我附上申请书一份,以及陆军上校所寄来的死亡证明书,以便你申请子女补助金。如果你不知道表格正确的填法,可以请教区牧师,他会乐意为你服务。

对于你的遭遇,我内心感到十分的难过与同情。万一你无法在爱国基金部顺利办理申请手续,可以用这封信作证明。

请你节哀!

你真诚的朋友弗罗伦丝·南丁格尔

就像这样,她对任何分内的事总是高兴而不辞辛劳地去完成。然而这些喜悦,这些好不容易才获得的支持,及旺盛的意志和信念,却因为陆军当局的百般掣肘,而逐渐消失了。

南丁格尔在 1855 年的 2 月写信给锡德尼·赫伯特:“真令人悲哀! 这里的人,有人为医院认真地着想吗?⋯⋯赫伯特先生,在这儿最令人深恶痛绝、无法忍受的,就是要与那些逃避责任的人打交道,而这些人既非绅士、亦非尊重工作的人,更不是会体谅他人的人!”

但是,她却必须面对这些人。为了完成使命,她必须接受更大的挑战!

她遇到过这样的对手,譬如,约翰·霍尔博士。

约翰·霍尔博士是英国东方远征军的医务总监。他自 1854 年秋一直驻在克里米亚,但斯卡特里的野战医院也由他管辖。此人对医院的管辖权是从不放手的。

前线流传着他的一桩丑闻:他曾动用酷刑拷打一名士兵,使其致死。在人们印象中,这是一位过分严峻无情的人。他竟然不相信氯仿① ,

并严令下属的军医一律不准使用。他说:“熟练的外科刀法就是最强的兴奋剂;听着伤员们拼命的哭喊,总比看着他们默默无声地掉进坟坑里好吧?”

南丁格尔率领的护士队来到之前,霍尔博士受总司令拉格伦勋爵的重托,察看了斯卡特里的野战医院。看完后,他曾汇报说:“整个儿医院设备状况完善,无一缺少。”他既然公开作了这样一个该死的声明, 就得承担责任不再改口,下属们也随声附和,为他开脱责任。直至锡德尼·赫伯特接到南丁格尔的报告之后,才了解事实真相。赫伯特便写信给拉格伦勋爵:“这不能不使我感到,这位霍尔博士是为了掩饰自己对准备工作的疏忽和不负责任,才嫉恨前去协助他工作的人。”

1855 年春,霍尔博士气得发疯,政府派来一个检查团写了一份对他很不利的报告。更严重的是,拉格伦勋爵又对他严加谴责。忖度形势后, 他认为维护自己权威的关键时刻要来了。他知道怎样使用他所掌握的权利和那一帮朋友。由他新近任命代替孟席司博士的高级医官洛森博士就

① 氯仿,最早的麻醉剂之一,现已被适合的麻醉剂代用。

是其中之一。

洛森博士前不久也由于虐待运输船上的伤病员而刚刚受过拉格伦勋爵的处分,到任后不久即被免职——现在只不过是调到新地点让他照样干。

南丁格尔对任命洛森作野战医院高级医官一事,感到无比憎恶。 她知道,这位洛森博士是当时军医部门腐朽作风的活化身。恰恰霍

尔博士又是个党同伐异、结党营私的家伙,做事专断,无论是谁,只要冒犯了他,南丁格尔小姐也罢,锡德尼·赫伯特也罢,都不能为当事人讲情。

因此,洛森博士来到斯卡特里后,战地医院立即笼罩了一层恐怖气氛。医生们慑于洛森的淫威,开始疏远南丁格尔。他们又回到原来的精神状态,认为医疗设备、材料器具等不过是可有可无的摆设而已。

但是,洛森也未能阻挠卫生调查团,调查工作迅速生效了。医院的伤病员死亡率到 4 月 7 日已下降到 14.5%,5 月 19 日又降到 5.2%。由于南丁格尔小姐的努力,医院里药品充足,器械、设备齐全,还有了洗浴设施,医疗条件大有改善。

医院的膳食在伦敦请来的著名厨师阿列克西斯·索亚的指导下,发生了奇迹般的变化。

这位厨师是 3 月间到达斯卡特里的,他的样子很像一个法国的喜剧演员。南丁格尔很赏识他的烹调手艺,并成了索亚的朋友。索亚在潘穆尔勋爵授权之下,四处巡查,从一个伙房跑到另一个伙房。

通过索亚的整顿,医院的伙食供应有所改进。当索亚用大盖碗端着他做好的美味汤走进病房时,伤病员们竟向他欢呼起来。

南丁格尔评论道:“善于配膳烹调的技术对别人而言,有的是为了美食,有的是为了向人炫耀自己的功夫;可是索亚却是为了使更多的人能从有限的食物中,获取最多的营养,并且精心设计,巧妙运用,真是个难得的厨师!”

医院当局在伙食改进过程中,对索亚的态度却偏偏非常冷淡。这可能是因为索亚经常对医院提出批评的缘故。他改变了过去煮肉的方法, 还想到用炉子代替烤箱来烤面包⋯⋯

当伤病员们冲着端着汤的索亚欢呼“万岁”时,南丁格尔才稍感欣慰,总算能够给予病人一些满足的伙食了。

因为除了饮食改善之外,伤兵们都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睡在清洁的床上,也都有热水可以沐浴,虽然困难重重,却也造出一点成果来了。当斯卡特里医院的一切状况稍有改进之后,南丁格尔决定前往克里

米亚半岛的两所野战医院救援。

一所是霍尔博士亲自管理的陆军总院,另一所是被称为“城堡医院” 的医院。

就在此时,她才得知,自己的权力是受到限制的。

因为明文规定:她是“驻土耳其英国野战医院妇女护士队”队长, 而克里米亚在权限之外,早先前往那儿的护士又因受霍尔博士的怂恿, 对她公然反抗,情势更加不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