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我愿搭上天国的船

南丁格尔的一生中,有超过 40 年的时间都在痛苦的煎熬中挣扎。她

一直到 60 岁才获得身心的自由。

她与母亲和姐姐之间的误解在晚年得到冰释。原先因为得不到她们的体谅,南丁格尔内心一直存在着怨怼。这个感觉扩大了与母亲、姐姐之间的鸿沟。然而,当母亲愈来愈老,渐渐地像个孩子,眼睛瞎了,行动也迟缓了;而芭斯的健康是越来越坏,经常久病在床。对于生重病的人,南丁格尔总是深感怜悯,故而南丁格尔的不平之怒,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于无形。

这些内心的变化,使得她恢复了“慈祥”的个性,比以往更温和且心存宽容。

她也不像过去那样时常有失败感:“我真的这么一无所成吗?为什么非要这样胡乱地指责自己呢⋯⋯”更不再以悔恨的心情对过去的事情作无谓的喟叹,她知道自己还能做许多事情,必须勇敢地向前方看。

1884 年戈登救援队被派到埃及时,政府委托南丁格尔推荐护士。她就亲自考选了一批护士并签订合同。想到当年她曾到埃及旅行以摆脱苦闷,她感到那段痛苦的回忆仿佛是一场梦。

这批护士的工作表现相当优异,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即使也有过与当地看护兵发生冲突或医疗用品补给中断的事情,但当局仍然十分善待她们。

南丁格尔的健康慢慢好转过来。天气好的日子,她就到伦敦的公园坐马车兜风。马车的窗半掩着,她还是生怕有人认出她。她的生活依旧以工作为重,时常工作到夜深人静的时分。虽然有时她想到自己的生命已至迟暮,或是因感叹老友一个个离开人世而自觉孤寂,但是她的生命之火始终在燃烧着。那火啊,不曾熄灭。

渐入老年的她,已不像以前那样容易发脾气,也不像以前那样严格甚至有点苛刻地追求完美。所有的欲望都已化作宽容的心。现在的南丁格尔,犹如沉浸在初春的阳光下,愉快而自得。

1886 年,有议员提出一个提案。提案是关于受训护士要给予公认的资格,并经由确立的标准为依据,颁发护士执照。全国医院联盟委员会主张邀请一些与任何护士学校均无关的人士组成考选委员会。经过考试合格后的护士,就核发执照并公布名单。

南丁格尔不赞成仅以考试来评断是否合于资格,因为护士本身的人格条件也是极重要的一环。奉献精神、亲切、同情心⋯⋯都是护士应具有的特质。但这一切又岂是一场考试可以裁定的。

另外,护士协会又有不同的意见。他们主张只要受过训练的护士, 就可以登记执照,而所谓的资格,即以在医院中有三年的实际工作经验为首要条件。后来护士协会还通过信奉基督教的公主向女王请求,要求发给特许执照,不过并未受到普遍的支持与认可。

这场纷纷扰扰的风波令南丁格尔无暇回顾。她的确是老了。虽然精神仍然很好,但她的世界却越来越小。年老的她开始和近亲们往来,保持一定的联系。

如果说南丁格尔的大半生受尽苦难与折磨,那么她的晚年生活可说是已获得了补偿。因为很少有人在晚年像她一样幸福。

许多人敬她如敬神。始终有大臣官员、皇亲国戚、政治家来向她讨教,对她十分敬畏。对于全世界的女性而言,她是新时代与新希望的象征。然而,她也有平凡的一面。虽然她一生都独身,但她仍能与年轻人打成一片,并保持坚毅祥和的性格。

年老的南丁格尔,面容平静自若,喜欢将日常的心事坦诚地与他人分享。诗人克拉夫的儿子,就曾经找她谈论感情的事情。

她家中的布置令人难忘。花环绕着床,猫起伏在周围,洁白、明亮、井然有序,亲戚的孩子常说:“老婆婆,你家里好清洁啊!”

她的房间里有一扇法式的窗子。没有窗帘,只有百叶窗,所以光线很充足。窗户也是威廉·拉斯明常年不断更换鲜花的花台;窗外是树木、花草和小鸟的鸣叫声。夏天,阳光会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地上。斑驳的阴影,像起伏的人生,沉郁地焕发着某种沧桑的气息。

家中其他地方也是一尘不染,随处可见鲜花和剔透的水晶花瓶。

当南丁格尔心情好的时候,譬如用完中餐,她就到客厅里会见访客。家事也都是她自己动手做。她还将一天之中客厅、卧室和厨房的固定工作列了一个工作进度表。

在个性上变得宽容祥和之后,身体的外观也有了改变。年轻时的南丁格尔像杨柳一般,瘦瘦高高,优雅的气质常给人深刻的印象。喜欢跳舞的她,双腿修长,脚步轻盈。到了中年,脸上因为苦恼而有了皱纹, 身体瘦而衰弱,变得令人惊异,充满威严。现在的她,是位富富泰泰的

老妇人,脸上时常会显出开朗的神情。1890 年的 5 月,姐姐芭斯去世。

1889 年,91 岁的玛依姑妈也去世了。

1891 年,南丁格尔 71 岁时,在“小陆军部”中与她共论大事的沙达

兰特博士也在 80 岁时去世了。“请多保重!”这是沙达兰特留给南丁格尔最后的一句话。

1893 年,乔伊特教授也离开了人世。生前他在致南丁格尔的一封信中提到:“你所给予我的,我不知何以图报!我只能告诉你,在我后半世的生涯中,以结识你为我最高的荣耀。”

一年又一年的时光流逝,南丁格尔身受多重死别之苦。渐渐地,她把自己关在家里。自 1896 年以后她就一直没有离开过伦敦的家。一生的剩余时光,她都在自己的卧房中度过,她的意志力仍在,所以依然手不离工作。

陆军当局不断征求她的意见,她还是颇具影响力的。她也一直和印度保持联系,致力于公共卫生的建设。

由于她的深居不为人知,一年一年有关她的误传愈来愈广。世人已将她的影像,如同伟人一样烙印在心中,很多人都以为她已不在人世。

1897 年维多利亚女王即位 60 年庆,在一项“维多利亚女王时代展” 中将展出南丁格尔的工作成就。这项展览深深吸引了广大观众。有一位不知姓名的观众每天都在南丁格尔小姐的半身塑像前献上一束鲜花。

青山夕照,斜晖依旧美丽,她关心着与她接谈的每一位青年。谁有什么心事都愿意我她诉说。克劳的几个儿子都向她袒露了各自的爱情秘密,肖尔的女儿们也把各自的考试卷子拿给她审阅。她的博爱精神甚至越出自家墙垣,普照着周围每一个人,包括街上的小贩和警察。家中的事务她样样操心,每个人的健康她都记挂在心上。

但薄暮的阴翳依旧降临。

她渐渐失明了,但仍以不屈的精神展望着未来。有一天,陪她同住的斯蒂芬女士说起一个刚刚去世的人,斯蒂芬说这个人操劳一生,这下总可以安息了。不料南丁格尔听后立即坐了起来,很认真地说:“不, 我相信,宇宙的运动是无穷的。”

1901 年,比南丁格尔大一岁的维多利亚女王驾崩了!她是最了解南丁格尔并且全力支持她的惟一同性好友。这位极力赞助她,为她解除困难的女王,却在 81 岁时与南丁格尔永别了。

内心隐痛的南丁格尔翻阅当年的日记,在 1893 年 11 月 3 日,她写道:“39 年前的今天,我带着无限的祝福到斯卡特里,长久以来,我梦寐以求的事,终能如愿以偿。

现在,环绕我的却是忧伤和失意。神呀!我愿搭上天国的船,随您回航。”

1897 年 12 月 25 日是克里米亚巴拉克拉瓦战役的纪念日,南丁格尔曾在那日为参加战争幸而生还的老兵们写了一封信,信的结尾是这样写的:“不要厌恶人生,生命是神最伟大、最神圣的赐予,只要能依照神的旨意,行使神的使命,那么不论是今生或来世,我们的生命都将散发出无限的光芒,愿神祝福你们!”

这是南丁格尔的心声和信念。此时,她渐趋衰竭的身体令她只能依

靠身边精明强干、品格高尚的秘书和女佣人来协理日常事务。

始终放在床头的纸和笔,现在已不见了。自从她无法再提笔后,便改用口述的方式,由秘书随时笔录。现在她连口述的能力都丧失了,因此只好完全停止她所热爱的工作。

来自各地的信件,仍如雪片纷飞,其中以士兵的信件最能使南丁格尔感到安慰。

在她眼睛尚能清晰分辨事物时,她赏玩着花。1901 年,她完全失明了,便请人读报,告诉她世界大事。这些已成为她日常生活最快乐的享受。至于传记类以及幽默有趣、豪情洋溢的叙事诗,也被她所热爱,每当听到高潮或精彩的地方,她都会情不自禁地鼓掌叫好。

她从小就是一个坚强的女孩,长大后,她的个性依然倔强。据说, 她最讨厌别人把她当作病人看待,或无故增加护士的麻烦。

有一天晚上,护士和往日一样地进到她的房里,为她整理床铺,使她舒服地躺下,再用毛毯裹住她的肩、腹和腿部后,再轻轻地为她盖上一条柔软的被子,然后温柔地向她道声“晚安”,便推门缓步走出卧室去了。

面露微笑、让护士为她服务的南丁格尔静静地躺在床上,细听护士的脚步离去,等她确定护士已走到隔壁房间时,她便立刻起身,掀开被子,踢去毛毯,随后来到隔壁的房间里。

那时,正准备休息的护士被南丁格尔吓了一跳。但南丁格尔却微笑示意,请她躺下,再以刚才护士所用的方法,依样画葫芦地做了一次, 并学她的样轻轻道了声“晚安”后,便很得意地回到自己的房里去了。在她心情特别好的时候,经常和护士开这种玩笑,叫人哭笑不得。

但这样的事也渐渐少了。她有时甚至丧失了时间和空间概念。1906 年,有关当局已不得不转告印度事务局,不必再给南丁格尔小姐寄有关卫生工作的文件了。她已经完全失去神智,双手放在被子上——皮肤到老年依旧很润泽——日夜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就在她已经完全超脱于人世间的欢乐与痛苦的时刻,各种荣耀接二连三地降临到她头上。

1907 年 11 月,国王爱德华授予她荣誉勋章。这种勋章还是第一次授予一个妇女。

这枚勋章由国王的使者亲自送到伦敦的住宅,并当场举行简单的颁赠仪式。在国王特派使臣庄严的致辞后,用枕头勉强支持上身的南丁格尔一面不断地说:“不敢当!不敢当!”一面接受了勋章。

最后两年又九个月的日子里,她陷入半昏迷的状态中。

这是非常平静的诀别。1910 年 8 月底,她的病情再度恶化,13 日午后,她开始进入昏睡状态,到了下午 2 点 30 分,便与世长辞了。

临终之前,她没有留下一言半语,便悄然而安静地去了!

她生前留下的遗嘱长得出奇,并以此被列为英国司法界搜奇寻异的珍品。遗嘱不厌其烦地、一件件地详细交代了分赠和处理所有遗物的指示。遗嘱特别叮嘱:“埋葬我那凡间躯壳的一抔土,不要有任何纪念性的建筑。”如果这样做不可能,则请求把她的遗体“就近入土”,并只立一个简单朴素的十字形墓碑,上面不留姓名,只刻缩写字母和生卒年份。

政府和公众要求为她举行国葬,并把她的遗体安葬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墓园中,为了尊重她本人的遗言,这一切都被谢绝了。她被安葬在东维洛村的家族墓地。棺木由六名英国陆军军士抬着,安葬到一个很普通的墓穴中。纪念这位巾帼英雄的只有镌刻在家族墓碑上的一行小小的铭文:

N·F·1820 年生,1910 年卒。

她享年 90 岁又 3 个月。

当神送她回到天国的时候,不妨看一看 60 年前,她因重病而写给赫伯特的遗书。其中有一句话:

我所要去的地方,或许神仍然会赋予我成为一个护士——白衣天使的使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