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练”二爷爷

焦祖尧 6 岁那年我被送到姥爷家去上学。姥姥已经去世,姥爷对我极其严厉,

平时非但不让我回家,有时妈回娘家,办完事想看看我,姥爷也不让,说见了又走了,孩子会更想家,读书也会分心,不见也罢。妈只能听姥爷的话。暑假终于来了。在姥爷家循规蹈矩了半年,回到自己家便自由了。村上

的小伙伴们见了也分外亲热,到哪儿耍都叫上我。我知道假期一满又要回到姥爷家去关“禁闭”,所以特别珍惜暑假这点时光,想在这段时间里玩个痛快。

江南水乡,夏天孩子们最好的玩耍便是“洗冷浴”。吃罢午饭,碗筷一搁,便不约而同地往河边跑。一到河边,便急急忙忙脱光衣服,然后一字儿排开,蹲在河岸上的稻田边拉屎;拉完,有人一声口哨,十多个孩子就一个接一个往河里跳,接着就在水里愉快地打闹起来。这几乎成了不变的“规程”。岸上那块稻田,靠河的一溜儿稻子,因为肥料充足,棵子比其他地方的稻子要高出一截,颜色也绿中见黑。

伙伴们都下去了,只有我还站在岸上,我还没有学会游泳,自然没有勇气往水里跳。

“下来呀!下来呀!”他们在水里喊。

我无论如何也要学会耍水,耍水太有趣了。伙伴们在水里互相追逐撩水; 或是潜下去出其不意在另一人身边出现,把这人的脑袋按下去;或者比赛谁的肚子挺得高⋯⋯水里真是一群快活的小鱼。

“下来!下来!”水里又有人喊。

我鼓起勇气,走下河滩。水刚过肚脐眼儿,身体便在水里摇晃起来。“不用怕!”“吃几口水怕啥?”水里嚷成一片。

是不是再往前走,我下不了决心。突然听到岸上有人叫我的小名。我回过头去,是隔壁的二爷爷。

“要么下去,要么上来,站着干啥?”二爷爷说。“下!下!下!”伙伴们齐声喊。

我惴惴地往前探了一步,上下直摇晃,真是身不由己,便把探出的一步收了回来。

“上来吧!”二爷爷说,“改天我来教你。”

第二天午前,二奶奶叫我去吃饭,并且对我妈说,吃过饭,让我跟着二爷爷“歇昼”(午睡)。我妈自然放心了。

二爷爷是捉鱼能手。饭桌上有一海碗鱼:活鲫鱼清蒸,味道鲜美极了。二爷爷用筷子指着鱼身上的胸鳍、背鳍、腹鳍、臀鳍和尾鳍,讲解各种鳍的功能;又从鱼肚子里夹出鱼鳔来,说明鱼鳃呼吸时,鱼鳔的涨缩可以调节身体的浮沉。人在水里要游走沉浮自如,就要学鱼的样子。二爷爷是用十分通俗的字眼说这些话的。

饭后,二爷爷就带我去了河边,在离伙伴们耍水处有一箭之遥的地方下河。他抱着我往深处走。临阵我又惊惶起来,使劲抱着二爷爷的脖子不肯松手。二爷爷把我的手掰开,然后托着我的肚子,让我两手使劲划水,双脚在水里一上一下扑通,等到手脚的动作能够配合起来,他就放开我的身子,用手托着我的下颚,让我继续在水里扑腾。如此这般,好一阵工夫之后,我觉

得身体能在扑腾中浮起来了,手脚的动作也已经比较协调,心里不由得高兴起来。忽然,二爷爷抽去了托着我下颚的手,失去依托,我一下子往水里沉去,接连吃了几口水,胆子也好像大了起来,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吃了几口水二爷爷就说“行了”。“再来,再来。”二爷爷说着又用手托起我的下颚。这次的身体竟能浮起来了。扑腾了一会儿,二爷爷说:“我放手呀,你两手使劲划就是。”他真的放了手,这次我竟然没有下沉,而且划着就游动起来了。

很快,我就加入了那快活的一群。在水里像鱼一样自在地游耍嬉戏。在我弟弟 7 岁那年夏天,我又用二爷爷的办法,让他喝了几口水,教会了他游泳。

后来便成了大人。在济南大铁桥附近的黄河里,在海南岛的大湾,在北戴河海滨,迎着滚滚浊涛和汹涌的海浪,我都尽兴畅游过。每当这时候,我都会想起我的“教练”二爷爷;并且联想到,如果当年不在故乡的河里喝几口水,今天我可能还是“旱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