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默的书
前不多时,我向西谛君说,西方的Pure essay我国还没有人介绍过,预备译事暇时,介绍些英国的。同时又有一封信寄北京的一个朋友,同他讨论英国Lamb的Mrs.Battle's Opinions on Whist——一篇美妙的Pure essay。在这封信里我说,这篇文章最浅近的长处就是那位老太太的巧妙的定名。Battle念来倒很像一个英国人的名字,骤看不像是人为的,并且它也将这位老太太的特性暗示出来了。如果我们将伊叫作Mrs.Play也未尝不可,不过那位老太太可就免不了要生气了。别人将伊心忧的Whist叫作消遣尚且不可,更何况将以牌戏为一生正务的伊唤为“游嬉”呢。或者我们称伊为Mrs.Game,则太明显了,蹈入Bunyan的Mr.Christian,Lord Hategood一类的覆辙了。Mrs.Cards也犯同样的毛病。想来想去,还是跳不出Mrs.Battle的手掌心。
究竟是怎样这名字暗示出这位老太太的性格呢?换句话说,这位老太太的性格究竟是怎样呢?伊抹牌的时候坐的笔直,不让你看伊的牌,也不情愿看你的。伊最恨那种三推四让的牌客,他们坐上了牌桌,是经过了那么多的扭捏,并且还要分辩的说,在作过正经的事情后,这样的消遣消遣是无妨的。抹牌才是伊的正经事情,那是什么消遣?伊抹过了牌,才拿起一本书来消遣消遣。
伊说Quadrille是伊的初恋,不过到了年纪高大老成持重之时,伊舍去Q而与W结白头之约了。伊说Q的常常不知后事如何以及不到多时牌友就换一遍很与少年时轻浮的习气相像并且Q的独立门户又与少年时虚荣的心理相投,无怪他们喜欢它了。W自然没有Q那种外表华丽言谈风发了,不过W却是一个朴直庄重而能持久的人,可以托终身的。
伊喜欢Whist还有一个别的原故:它是四人抹的牌。两人抹的牌,伊除了Piquet之外,别的都不看在眼里;就是Piquet,伊也嫌它的掉书袋。什么Pique罗,Repique罗,The Ospot罗,这各种名词都免不了做作。伊所以下喜两人抹的牌,是因为那时的战斗太接近了。三人抹的牌也不见得强的了多少,它是那么散漫而无联盟的徒手相搏呵。一场四人抹的牌“在伊的心目中四人抹的牌与Whist是二而一的。”可就不同了,它赢时是替两个人赢的,更觉得荣耀,输时有两个人分担责任,失败的情绪也可以减轻了。伊是一个Stoic,伊说牌上既已有了heart,diamond,spade,cluf几种符号,仅够辨别的了,何必再分什么红的黑的呢?这时候gentle Elia可就发话了:将红黑改成一色,将King,Queen,Jack的美妙的古装剥去,就实际主义的观点看来固然未尝不可,不过那时纸牌的“美”可就荡然无存了;那时候抹牌者不能得到美觉上的愉快,则精神将要专注于赌博之上了;麻达姆,你试想一想看,要是我们废除了那方鲜妙的绿氍毹,换上一块无味的牌板,屏退了那些奇巧的支那牙签,换上一些小皮块“我们英国古代的泉币”或是一块石板同一支粉笔!
麻达姆不是那种执拗的人,伊听到Elia的这一场道理很中肯,也点头微笑了。
伊听到人家说抹牌的坏话时,伊总热诚的回答,人本来是一个好嬉的动物呀。这种好嬉的本能怂恿着人们前进,有些人将这种本能宣泄在邦国的吞并的游嬉上,还有些则将它宣泄在纸牌的游嬉上;比较起来,就人道主义的观点看来,你还是愿意一个人有着武力统一的野心呢或者愿意他,或伊好玩牌呢?博图老夫人关于哑牌所发表的见解大概如是,我们敬聆过这些见解之后,难道不觉到伊的四人抹牌之优处的见解是一篇上好的牌经吗?我们静观过这些见解之后,难道没有一个活现而充满了人性的“人”涌现于我们的眼前吗?这篇文章最高妙的长处即在于此:它拾起一个琐屑,甚至于是不正道的题目来,而创造出一个人性磅礴而一方面又有其僻处Idiosyncrasy的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