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幂

第一场天廷。宙斯坐在皇座上，海神忒堤斯和众神围聚在他身边。宙斯得意忘形，诉说着自己与忒堤斯的结合，他们生出了第二代，他是更强者， 可以替他们永保天廷的统治权。

宙斯说：

我从此是权高无上，位极至尊， 万物一切都已向我屈服，

只剩下人类的心灵， 像没有熄灭的火焰， 黑腾腾怨气冲天。⋯⋯ 一阵阵叛乱的叫嚣，

可能使我们的邃古的帝国发生动摇⋯⋯

他又说，他的儿于“时辰”，即将在冥王的空虚的皇座上继位，然后乘着车子，来到天廷，帮助他镇压人类的反抗。

正当宙斯感到地位巩固，得意非常时，他听到了儿子“时辰”的车轮声。“时辰”出现了，它没有形体，来去无踪，所有的人都会感到它的存在

和威力。他比宙斯更强大，但惟有他是宙斯的掘墓人。普罗米修斯为了人类， 藏在心中的预言就是宙斯和忒堤斯所生之子将铲除宙斯。他为了统治者的宝座不至于永恒，才忍受了非人能忍受的三千年苦难。宙斯终于陷入了命运的安排，新的冥王“时辰”乘车来到天廷，结束了宙斯的统治。

“时辰”对宙斯说：

别把你的霹雳举起来， 你下台以后，

天上决不再需要

也决不再听任第二个暴君逞威肆虐⋯⋯

这里表现了诗人的理想。雪莱相信，暴虐的统治再强大，也休想征服人心，暴君将会被消灭。历史发展的抽象的“必然性”，被诗人形象化为“时辰”的精灵，它无形体，但有任谁也不可抗拒的威力。

亩斯发誓要与“时辰”同归于尽，像鹰和蛇相搏斗，双双沉入大海底。但他却终于自己迷迷糊糊往下沉，头顶压上了一团乌云。

第二场日神和海神在一条大河口相见，诉说着宙斯的失败和天地获得解放的愉快情景。

日神说，当“时辰”和宙斯战斗时，他掌管的太阳都吓得失色。宙斯的惶恐的眼睛，射出两道凶光，划破了黑暗，落进无底深渊。

海神描绘了胜利后的景象。她再也看不到血迹，听不到呻吟。到处是光明，到处有歌声和温柔的语言。大海充满自由，小海神们在相互道贺。

第三场高加索的山崖。阿西亚、潘堤亚和“时辰”精灵一同乘车来到普罗米修斯身旁。大力土赫刺克勒斯为普罗米修斯松绑。普罗米修斯从危崖上走下，伊翁涅、大地母亲、众精灵环绕着普罗米修斯。

赫刺克勒斯把普罗米修斯称作“最光荣的神灵”和“智慧、勇敢和受尽折磨的爱”的化身。

普罗米修斯充满胜利的喜悦。他感谢妻子和姊妹们在他受难时给他的安慰和照顾。他从此要永远不和她们分离，要用爱在人类多情的心头探求秘密。普罗米修斯让伊翁涅把海神在他和阿西亚结婚时送的礼物“法螺”取来送给“时辰”，让他用它吹起伟大的音乐散满人间。

大地母亲和普罗米修斯拥抱，说她曾因为不忍目睹普罗米修斯的受难而发了疯，灵魂里充满了怨气，谁要闻到也会疯狂。今天，消灭了宙斯的统治， 那股怨气变成了紫罗兰的芬芳，充溢在整个的空间。大地上各种花草争芳斗艳，到处是一片欢乐、幸福的景象。她指出，用爱和希望的火炬引导，让他们同普罗米修斯一起飞越大洋和陆地，飞到一个壮美的庙宇；它的旁边，就是天造地设的洞府，那里是理想的居所。

第四场普罗米修斯、阿西亚、大地母亲、潘堤亚、伊翁涅，在洞府前的森林中，描绘着自己的所见、所闻。这里的一切，充满了欢乐和解放后的万紫千红景象。“时辰精灵”回来了，讲述在人间漫游所见，唱出了诗人的理想。他走到“人烟稠密的地方”，看到许多皇座上都没有了皇帝。人们一同走路，简直像神仙。他们不再相互谄媚，相互残杀。人们的脸上再也看不到仇恨、绝望的神情，也不必再把“爱和希望”的火花，踩成灰烬。尤其是女人，都真诚、美丽、温柔、仁慈；没有骄做、嫉妒和痛苦，只有爱情带来的

甜蜜。而人间那些人神共愤的丑恶形象——它们是魔王宙斯用各种各样名义幻变的化身——它们野蛮、黑暗、可惜又可怖；它们给世界带去了鲜血和失望，而把爱拖上祭坛杀害。

如今，它们的涂着各种颜色的假面，已被撕毁，世界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黑暗可怕了。

人类从此不再有皇权统治，

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人类从此一律平等， 没有阶级、民族和国家的区别，

也不再需要畏惧、崇拜、分别高低； 每个人就是管理他自己的皇帝，

每个人都公平、温柔和聪明。

第三幕就在这种强烈的、表达美好愿望的气氛中结束。全剧的矛盾是由普罗米修斯和宙斯的冲突展开的，由于普罗米修斯坚强不屈的性格和他的信仰，使他忍受了苦难，等来了“时辰”，也即宙斯的死亡，矛盾得到解决， 诗剧告终。

《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最初只有这三幕。后来雪莱又加写了第四幕。这最后一幕是展示解放后宇宙和人类的景象，抒写了雪莱的情怀和憧憬。

这一幕开始的环境，是在普罗米修斯的洞府附近的森林中，潘堤亚和伊翁涅守护着普罗米修斯，正睡在那里。但宇宙精灵之群的优美的歌声，惊醒了两姊妹。她们看到空中飞翔着精灵之群和阴影之群，听到了他们的歌声。这时是清晨，星光已熄 0 灭，太阳已快升起在蔚蓝色的天空。阴影们飞着唱着，要埋葬死去了的“时辰”。这个“时辰之王”的尸体就要被小的“时辰” 的阴影们掩埋，新的时代将要开始了。

精灵们用歌声描绘了新的宇宙的景象：大海的波浪，明净的云朵，星星的闪光，暴风雨的欢乐，流泉的乐音，森林和山岭；整个新的宇宙都充溢着仙乐和欢笑，宇宙的自然力之间是那样愉快、和谐，再也看不到仇恨、痛苦、纷扰。

“时辰”阴影在睡眠中听到了”希望”的琴弦，在幻想里认识了“爱’ 的声调，于是感到了“力量”在指挥，他们才出来，埋葬了“时辰之王”， 和精灵们相聚，团结而快乐。

正当精灵和时辰在飞舞歌唱时，潘堤亚看到人类出现了。人类的心神也化作许多精灵，一步步走来，把“甜蜜的声音缠绕在身上，当作是鲜花的衣裳”。于是代表自然力的精灵之群和代表时间的“时辰”阴影之群，便同人类一同欢聚、歌舞，庆祝新的时代的出现。

精灵们诉说着人类世界的变化。过去，人类的心灵充满“幽暗、秽垢和迷惘”，如今却“宁静安闲”如同“清水的池潭”。那里神奇又幸福，到处是水晶的宫殿，摩天的高楼，“思想”在统治一切。那里一切相爱，“智慧” 也在微笑。人类的头脑埋藏着丰富的诗歌和雕刻；“科学”又给人类培养出神奇的翅膀。在那里，“人类的爱在了望，它眼光看到哪里，哪里便是天堂”。精灵之群要用自己的歌唱为人类——“智慧的精灵”创造一个新世界，并要在这个世界里取得“计划和规律”，精灵们把这叫做“普罗米修斯事业”。

精灵们用歌声给人类建造世界，正表达了诗人的愿望。在雪莱的思想里，人类未来的理想世界，就是由思想、智慧、艺术、科学和爱来统治的； 而爱是“普罗米修斯事业”的核心。

两姊妹一边听着精灵的歌唱，一边透过林隙，看见天上飞驶着一驾车辇，上面乘坐着一个白光闪闪的婴儿，头上是白色的火焰，身穿霜雪样的长袍，只有两眼是黑洞洞的。他急驶在空中，他附近布满了发光的星球，它们都是透明的，正在交错转动。在星球的光芒中，又夹着许多飞舞的奇形怪状的形体。在这些星群中，只有一个球体上有一道光柱与天相连；它上面人烟稠密，在那里，显示出了它的历史变革。这个球体就是人类居住的大地，它是天体中一个最光明的球体，它碧绿又蔚蓝，载满了生命、欢乐和爱。在它上面，人类结合在一起，形成一条“思想的链条”——它是由爱结成的—— 去创造“共和天国”。

冥王突然出现，唱着颂歌。

冥王说大地是美丽的星球，是幸福者的平静的王国，它运行于天上，一路拾着散在道上的情爱；它和月亮，对于人类便是“美和爱、协调和平静” 的象征；它就是人类的“极乐世界”——“共和国”

雪莱通过冥王的嘴唱出了“爱”的最后的颂歌，表达了全剧的理想：

它用人间的法宝去打倒天上的暴君，

那位“征服者”就被拖进了无底的幽窟： “爱”便从它慧心和耐性的宝座里，

从它受尽煎熬、最后昏迷的时辰里， 从它那光滑得难以站稳、

峭险得无法攀登、

乱石一般的痛苦里跳出来，

用安慰的羽翼覆盖住人类的世界。

⋯⋯

打倒那俨然是无所不能的“权威”； 全心地爱，别怕困难；

不要放弃希望， “希望”自会在艰难中实现它的梦想； 不要改变，不要灰心，也不要懊丧；

⋯⋯

这才可算得生命、快乐、统治和胜利。

《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一剧，是雪莱的一首最壮丽的颂歌。在剧中， 诗人把希腊神话中的普罗米修斯塑造成为人类的自由解放而不屈不挠进行斗争的伟大战士。他怀着对人类的爱和信心，忍受了暴君的残酷迫害，终于赢得了时间，消灭了宙斯，解放了人类世界。

马克思曾对神话中的普罗米修斯，给予高度评价，他说，普罗米修斯是人类“哲学的日历中最高尚的圣者和殉道者”。

雪莱塑造的普罗米修斯形象，正是马克思的这一论述的形象化的体现。在剧中，诗人把宙斯作为天廷和人间的暴君的代表；他作恶多端，是人

间暴君的一切恶德的最集中的体现者。诗人在剧中对这一形象进行了毫不留情的批判、揭露和鞭挞，充分表达了雪莱的革命民主主义思想。

在剧中，雪莱还通过剧情，阐明了这样一个哲学思想；一切似乎不可动摇的统治力量，都不是永恒的，它在宇宙的不断运动、变迁的过程中，经过特定的时辰，定会被埋葬。雪莱让宙斯自己的儿子冥王毁灭他的统治是颇有深意的。在诗人看来，暴虐统治的本身，会带来自身的毁灭。而冥王这一个

特定时辰，也就是宇宙和社会的发展规律的形象化。雪莱用具体的形象来解释抽象的哲学概念，说明只有规律才是不可抗拒的。因此，在剧中，宙斯手中的雷、电和霹雳都失去了威力，让冥王把他拉下了天廷的宝座而落入地狱。这表明了，雪莱对于人类最终一定靠自身的力量得到解放这一点是充满了坚定不移的信心的。

还有一点特别值得注意，雪莱一贯不主张暴力斗争，而要用爱来解决阶级纷争。但在具体的作品中，他常常冲破这种观念的束缚。在《伊斯兰的起义》中，他描写了暴君的反扑和人民的抵抗，但最后的结论还是爱取得胜利。在这部诗剧中，诗人把斗争上升到哲学的高度，使它成了一种普遍性的规律， 它强调了“必然性”。但这种“心然性”在诗人的具体描写中，并不是等待它自然取胜，而是表现为冥王和宙斯的搏斗。这里又一次表明，诗人的思想有所前进。雪莱在最后写出的剧本《钦契》里，几乎承认了暴力的手段；这一进步，是值得重视的。

《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是雪莱的代表作，也是世界上文学宝库中最优美的诗篇之一。

首先，全剧是在象征性的基础上展开故事的；而在象征性的形象和事件中，又带着很浓厚的哲学色彩，这就加深了全剧的思想性。

其次，形象的瑰丽、想象的奇幻，是欧洲任何诗歌所不能比拟的，它给我们展开了一个幻想的新世界。这里尽管有着奇异的花草树木、山岩流泉、奇妙的音乐、飞翔的精灵，但却又不失掉现实生活的依据，使读者得到极高的艺术享受和思想感情上的陶冶。全剧具有浓郁的抒情风格，有很多令人震惊的优美的抒情诗段。诗剧采用的是无韵体诗，感情奔放、雄浑，语言丰富、形象、优美、生动，反复诵读，令人有飞瀑奔泻的感觉，自然流畅，气势逼人。

这部哲理诗剧，无论就思想和艺术形式看，都是比较完美和成熟的，它不仅是雪莱的代表作，在欧洲浪漫主义文学中，也堪称卓越的代表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