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罗马的艳阳春
1819 年,是雪莱创作惊人高涨的一年。他不仅完成了两部最后的、也是最好的诗剧,还写作了大量的优秀的抒情诗,其中包括最卓越的政治抒情诗
《给英格兰人的歌》。这一年,被人称为雪莱创作生活中的“不可思议之年”, 是他的创作走向高峰的年代。而这个高峰的起点,便开始于罗马。
这一年 3 月,雪莱夫妇及克莱尔移居罗马。在途经斐拉拉和波伦亚时, 他们如饥似渴地游览了名胜古迹,观赏了无数令人赞叹的雕像和绘画,也参观了许多教堂,领略了古代意大利文化艺术的奇迹,饱了眼福。
罗马的春天,天气温暖、宜人,阳光灿烂。在大自然的怀抱里,他们又一次感受到生命的力量和创作欲望的冲击。雪莱时常倘徉在罗马的古代遗迹中间,他诗意的幻想像生出了翅膀,在广阔的艺术世界里翱翔。他选择了一个不为一般游客所知的卡拉卡拉古浴场遗址为工作地点,开始了诗剧《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的写作。
这个遗址十分奇特、美妙,它处在万山丛中,周围是鲜艳的花草和馥郁的树木,充溢着活跃的春意和令人心旷神怡的生气。加上广大的平台、高耸的穹门、迷魂阵一般的曲径小道,都启发着诗人创作的灵感。他在这里完成了这部由三幕剧组成的诗稿,在这一年的冬天,雪莱又加上了第四幕,诗剧才最后竣稿。
在迷人的罗马艳阳春里,雪莱还孕育了另一部以一个少女贝特丽采悲惨故事为题材的诗体悲剧。雪莱的一个朋友送给他一卷从罗马钦契伯爵府的档案库中抄来的旧稿。它详细地记载了 1599 年罗马的显赫、富贵的钦契伯爵家族遭到灭门之祸的史实。雪莱夫妇对这一骇人听闻的故事感到浓厚的兴趣, 于是他们寻访了科隆那和多丽亚宫。在这里看到了出自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画家基多手笔的贝特丽采的画像。她的悲惨经历使她美丽的容貌显出更为温婉动人的光彩。雪莱的想象力受到了强烈的激荡,他怂恿玛丽写一部悲剧。但玛丽感到力不胜任,让雪莱执笔。于是,诗人怀着对人类遭受的苦难的强烈同情,开始与玛丽讨论场景的安排,构思悲剧《钦契》。可是,一件突如其来的不幸,又一次打断了他们刚刚开始的工作。
6 月 7 日,雪莱夫妇身边惟一的孩子威廉突然夭亡。这一不幸事件,带走了他们的欢乐和安宁。雪莱把孩子安葬在罗马墓园中的新教徒墓地。然后, 他们便迁居于莱洪和蒙特尼罗之间的一所叫伐尔索望诺的别墅,在这里度过了夏天。这所别墅座落在庄园的中央。白天窗下常常可以听到干活的农民的歌声,夜间又可听到水车轮子的轧轧声和灌田的流水声,还可观赏到流萤在番石榴的树篱中间发出闪闪的亮光。
这座住宅的屋顶上,有一个小平台,上面罩上了顶棚,四外镶上了玻璃窗。雪莱把这里当作书房。他可以从这里瞻望到广阔的乡村沃野景色,也可
以俯视附近的大海。海上晴空日朗和暴风雨骤袭的壮丽景象,都尽收诗人眼底。在这个通风的玻璃斗室里,雪莱沐浴着灿烂的阳光和和煦的暖风,身心的健康都迅速得以恢复。在这里,他顺利地写完了《钦契》的绝大部分。这一年 8 月,全剧完稿,并在意大利出版。
雪莱在《钦契》出版后,给伦敦的朋友,出版家奥立艾尔写信,委托他谋求在伦敦卡文特花园剧院演出,并满怀热望地恳求贝特丽采一角能由他所崇拜的著名的爱尔兰悲剧演员奥尼尔饰演。信中写道:
“女主角贝特丽采,让奥尼尔小姐扮演,那是再恰当也没有了,这个人物几乎可以说是为她而写的(可千万别让我看到她的演出呵——那准会把我的神经撕得粉碎)⋯⋯”
他把剧本寄给了剧院的哈立斯,得到的回答却是认为剧本主题非常可厌,即使让奥尼尔小姐读一读女主人公的台词他都办不到。平庸的商人,是无法理解这部悲剧内含的社会意义和价值的。他们只能欣赏传统的千篇一律的主题和迎合庸碌的观众的趣味的剧情。然而历史证明,《钦契》无论就哪种意义上来说,都是世界文学中的杰作。
1819 年,是英国国内阶级斗争比较激烈的一年。8 月 16 日,曼彻斯特有八万工人为争取生活权利举行了示威游行。示威者在彼得广场遭到了反动政府派遣的骑兵的残酷镇压,有十五名工人死亡,四百人受伤,造成了历史上著名的“彼得卢”大屠杀的血腥事件。雪莱从报纸上得知此事,异常愤慨, 写成长诗《暴政的假面游行——为曼彻斯特的大屠杀而作》。
这首诗是雪莱对这次血腥镇压的一个愤怒而严正的抗议,是一篇不朽的政治讽刺诗。它以寓言的形式,把“谋杀’、“欺诈”、“伪善”和“暴政” 人格化。把这些具有可憎面貌的实体比成当时的首相、首席大法官、内政大臣或反动政府的要员。并把它们逐一揭露和鞭挞,以此指出,它们代表了英国的反动政权,是造成屠杀罪恶的凶犯。
诗中还鼓动人们起来,反对一切形式的压迫和剥削,反对法律的不公、战争的残酷,号召人民为自由、平等、博爱而斗争。诗中反复号召:
起来吧,像睡醒的狮子, 你们多得无法制服;
赶快摇落你们的锁链, 像摇落睡时沾身的露—— 你们人多;他们是少数。
这首诗充满了勇敢的革命精神,比他以前的诗有了明显的进步,它没有
重复过去只靠宣传革命思想就可以战胜暴政的主张;但它也没能发展到以武装的暴力战胜反革命暴力的思想高度。
同年,他写了《1819 年的英国》一诗。这首诗也响彻着与上一首诗同样的社会主题:对社会不公道的抗议和对人民的热爱,它揭示出人民的不幸与苦难。诗中强调指出,正是人民才是世界上不可缺少的物质福利的创造者。只有他们才应该享有公道和自由。
对于“自由”的主题的理解,欧洲没有一个诗人能像雪莱那样独到和深刻。他认为,真正的自由,不仅只是消灭压迫,更主要的在于首先要消灭剥削。在这一时期所写的《给英格兰人的歌》里,这一观念得到了深刻的表达。
雪莱在诗中把英国的劳动人民比作工蜂,把一切剥削者比成“忘恩负义的懒虫”,号召劳动人民不要为“地主”、“昏暴的君王”劳动,因为“他
们却要榨尽你们的血汗”。雪莱在诗中写道:
你们撒下种子,别人把收成拿走; 你们找到的财富,别人把它占有; 你们织的衣袍,别人去穿戴;
你们铸的武器,别人取过来。
他进一步号召战斗:
播种吧——但别让暴君搜刮; 寻找财富吧——别让骗子发家; 纺织吧——可别让懒汉们穿;
铸武器吧——保护自己不受侵犯!
雪莱在诗中最后警告道,如果不这样去战斗,仍继续以往的顺从的命运,那最后的结局是,“你们铸的剑在把你们看管”,只好让“美丽的英格兰作你们的墓场”。这里表达了雪莱对劫夺者——统治阶级深刻的仇恨,也体现了诗人对受剥削的工人深沉的爱。
值得注意的是这首诗比以前的所有诗歌,在思想上有重大的突破。雪莱在这里明确提出了要以武器保卫自己的思想。尽管雪莱未能把这一宝贵思想坚持到底,但雪莱却是欧洲文学史上第一个在创作中响亮地提出这一思想的诗人。
伐尔索望诺别墅对于雪莱的创作有益,却不能改变玛丽的寂寞生活。儿子的突然夭折,使她的身心都受到强烈的摧残。她又临近分娩期,于是在炎热的夏天结束后,为了求得良医治疗,雪莱夫妇于 10 月移居佛罗伦斯。
佛罗伦斯对于酷爱罗马艺术和崇拜大自然美的雪莱夫妇,它本身就是最好的医生。这里是雪莱最崇拜的意大利诗人但丁的故乡。它还孕育过许多世界闻名的大诗人、雕塑家、画家和建筑师。壮丽的教堂建筑和名人的雕塑像, 都给他们以慰藉。
雪莱极为迷恋这里的风景。他喜欢攀登圣米利阿托山俯瞰全城。红色的屋顶,衬托出黄色的阿诺河的流水,它奔腾不息,穿过密集的房屋和桥梁, 流向远方的青山。
雪莱也经常在阿诺河边的林间漫步,获得诗的灵感。一天,暴风骤起, 转瞬雷电交加,雨雹齐下。雪莱处身林畔,感受了大自然惊人的威力,写成了他的抒情杰作《西风顷》。
这首诗是雪莱的不朽杰作。诗人受到时代革命情绪的激发,把它体现在对大自然的理解和描写上。世界没有任何一个诗人在表现自然力上能如雪莱这样充满着浓郁的革命激情。
在雪莱的笔下,自然具有宏伟的创造力。它既能摧毁,又能创新。雪莱在赞颂自然力的同时,巧妙地以人类作为暗中陪衬。目的在于唤起人类的宏伟力量,也去摧毁腐朽、催促新生。这首诗的思想本质是鼓动革命。
这首诗,开篇就有非凡的气势。它赞美西风的宏伟的力,它能摧毁腐朽:
哦,狂暴的西风,秋之生命的呼吸, 你无形,但枯死的落叶被你横扫, 有如鬼魁碰上了巫师,纷纷逃避。
雪莱辩证地理解西风同时具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创造力。一切腐朽的物
体,都被西风“把有翼的种子催送到黑暗的越冬床圃上”,待春来大地,“碧空的姊妹”西风,“向大地吹响她嘹亮的号角”、“给高山和平原注满生命
的色彩和芬芳”,一切都变为新生。因此,雪莱称西风为“无处不运行的不羁的精灵”。它是“破坏者兼保护者”。
对于西风的伟力,诗人深表羡慕。他渴望成为桔叶、浮云、波浪,好能追随西风去飞荡。好能分享它的威力和脉搏。对西风,诗人不免惋惜自己已不如少年时代那样具有魄力和胆略。他的心几经创伤,锐气大减。但诗人从未屈从,他要重新在强大的西风的召唤下,鼓舞起往昔的反抗精神。
在全诗的最后一段,诗人已同西风合而为一,把旧有的一切吹落,燃烧起新的希望和生命。
诗人最后高唱预言,揭示全诗的宗旨:
让预言的喇叭通过我的嘴唇
把昏睡的大地唤醒吧!要是冬天
已经来了,西风呵,春日怎能遥远?
这无疑是用诗的形式讲出哲学的预言——黑暗已尽,革命就要来临而且必胜!恩格斯在青年时期,就感受到了这首诗的革命精神,把它译成德文, 并在自己的诗《夜晚》的开端,引了雪莱的诗句作为铭言。
《西风颂》的英文原诗音调极其铿锵、雄浑,真令人有暴风驰骋之感。评论家认为具有但丁之遗风。
玛丽在此也重新感受了人生的意义和乐趣,改变了孤寂的生活。11 月 12 日,玛丽平安地生了一个男孩,取名波西·佛罗伦斯,以此纪念这座神圣的城市;它赐于了他们灵感、欢乐、幸福和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