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爱、死和放逐

过去在斯金纳街葛德汶的家中,有三个天真、活泼的少女,使家中充满

了欢乐和生气。现在,她们中间的两个已为了自己的爱和个性自由,挣脱了家庭的锁链,过着冒险但却是有趣的生活。留下来的只有温柔可怜的范妮, 陷入寂寞和愁苦之中。

经济的困窘、家庭的寂寞、女儿的叛离,使葛德汶夫妇的性格变得更加粗暴、残忍。葛德汶夫人把全部的愤懑发泄在怯懦的范妮身上。葛德汶也正式宣布不再供养她,她应去自谋生路。心地善良的范妮,忍受着精神上的摧残、折磨,独自去寻找工作。她在这个家中感到陌生,得不到些微温情。处在孤立无援地位的范妮,对生活和自己失掉了信心。她只要求找到一个教师的位置,维持独立的生活。姊妹出走带来的坏名声,使不幸的范妮承担了后果,付出了代价。没有一个学校肯于任用葛德汶家的小姐。她的姨母爱芙莉娜·沃斯特尼克拉夫特曾答应聘她在自己的学校当教师,可是,后来她也来信说:学生的家长都是中等社会胸襟狭隘的人,一个玛丽和克莱尔的姊妹, 是令他们十分害怕的。范妮最后的和最低的生活向往,已为社会摧毁,她失掉了一切出路。

范妮同一切美丽的少女一样,有过自己内心美好的向往。她的最幸福的时刻,是同雪莱和姊妹们在一起谈论文学艺术的那些令她神往的日子。她温柔、善良、纯真,富于感情。她的身世和家庭地位,使她没有勇气追求自己的幸福。她深爱雪莱,但是,她只能忍受种种打击、挫折,怀着温柔真挚的情感,写信给妹妹们和雪莱,了解他们幸福的生活,以此来慰藉自己孤苦的心灵。玛丽和雪莱也深深同情范妮,因此在回国时,玛丽求雪莱在瑞士给范妮买一块表,以表达他们的情感。

雪莱一行回国去巴斯的途中,经过伦敦,见到了范妮。她只是羞怯地诉说了自己的忧郁和孤独的感情,给雪莱留下了极为奇异的印象。在她同雪莱告别时,她的声音都颤抖了。后来,她给住在巴斯的雪莱写信,就流露出对生活的抱怨和失望。走投无路的范妮,在接到姨母毁约的信后,从布里斯托尔给雪莱夫妇写去一封令他们十分困惑的信。在这封信里,她用神秘的语句向他们告别:“我现在走向一个我永久不希望回来的地方。

那天早晨,玛丽读到信后,心中极为不安,求雪莱立刻去布里斯托尔。雪莱于当晚返家,没有得到关于范妮的消息。次晨他再去那里,这次却给玛丽带回来可悲的消息。原来范妮离开布里斯托尔去斯温西,住在马克温斯阿姆斯旅馆。她对女佣人说,她已十分疲乏。直到第二天早晨,她还不曾下楼。旅馆的人砸开她的房门,发现她躺在那里已经死了。身边还放着玛丽和雪莱送给她的那只表。桌上放着一瓶鸦片剂和一封没有写完的信。信中写道:“我早已决定,我无法可想,惟有自杀;有人也曾不惜牺牲健康,努力增进我的幸福,可是我活着只能给他们以继续不断的痛苦,我的诞生原就是不幸的啊。你们听到我死了,也许悲伤,但是幸而不久你们就会忘了世上曾经存在过这样一个人,⋯⋯”

这个悲剧发生之后,葛德汶寄给玛丽一封信。这是自她私奔之后第一次通信。信中要求这三个社会的叛逆者,对于范妮自杀一事保守一切秘密。他说:“若世人闻知此事,将使我悲伤的心更遭难堪的痛苦。”这个当年曾写出《政治正义性研究》一书向社会公开挑战的思想家,此时,竟然如此卑贱地屈服于他所憎恨的上流社会的舆论,如此懦怯地顾及他曾淋漓尽致地批判过的道德、秩序,如此怜惜他个人的社会声誉,就再一次在现实的严峻考验中暴露了他虚伪的人格。

范妮自杀这一悲惨的事实,对于雪莱却是极大的打击。他痛苦地写出一首抒情诗,真诚地哀悼可怜的范妮:

我们分手时她的嗓音确实发颤, 却不知发出那音响的心弦

已断,我竟登程离去,

未曾留意她当时说出的语言。苦难——呵,苦难,

这世界对于你太宽。

——《悼范妮·葛德汶》

当雪莱的心情刚刚恢复平静,又一个打击接踵而至。他的朋友胡克海姆从伦敦写信告诉他,他的合法妻子哈丽特突然死去。信中写道:“⋯⋯她的尸首于前周星期二从塞陪泰河中捞出。为这尸首而召集的陪审官,关于她是一无所知。⋯⋯他们的判决仅是‘淹死’二字。你的孩子都甚健好,我相信他们两个都在伦敦。”

雪莱急赴伦敦料理后事,接回孩子。到伦敦后,听到了关于哈丽特的一切,更使他陷入可怖的内心冲突之中。当时,《时报》上载了一段新闻,说:

星期四,自塞陪泰河中捞出女尸一具,貌似上流社会女子,已经怀胎多月。尸体已运至布罗姆普吞皇后街该女子生前住宅。据说,此人失踪将近六周。尸身手戴指环一个, 价值颇巨。其夫现居国外,彼之所以沉沦如此悲惨境地者,或以其行为欠缺贞操所致云。”

在皇后街,人们相传哈丽特的情况是这样的:她离弃雪莱之后,感到丈

夫已没有再回到她身边的可能,同时,与她同居的莱恩少校又遗弃了她。她在寂寞中,找到一个下流的马伕作为自己的保护人,怀孕后又遭遗弃。她的父亲韦斯特勃鲁克又把她的两个孩子领走而拒绝收留她。她十分孤独,并异常惧怕将要来临的社会的恶意诽谤,终于在 12 月 10 日投塞陪泰河自杀身死。

雪莱在伦敦度过了一个可怕的夜晚。可爱的女神同堕落的娼妇的形影不时交织在他脑际。她的堕落、失检行为,尽管能使雪莱找到减轻良心负担的借口,但毕竟她曾经是他热爱过的合法妻子,他们曾一同度过许多有意义的时光。如今她竟如此凄惨地殒命,使雪莱这颗善良的心,几乎无法承受这增加的痛苦。他挣扎着企图救出自己的孩子。他充满感情地给玛丽写信,求她以慈母的爱来教养他“可怜的孩子,伊恩斯和查尔斯”。

可是,韦斯特勃鲁克受到保守派的挑唆,要争夺孩子的教养权。于是以雪莱思想违反宗教,并与葛德汶小姐非法姘居为由,企图提出诉讼。为了两个可怜的孩子,雪莱被迫在前妻死去二十天之后,决定同玛丽结为正式夫妻。12 月 3 日,在布列得街的圣密尔德雪教堂,雪莱与玛丽在神甫面前接受了祝福,举行了婚礼。

1817 年 1 月,狡猾的韦斯特勃鲁克改变了方针,假托两个孩子的名义, 以雪莱信仰无神论、亵渎神明,否定上帝、蔑视婚姻与道德的神圣法则等罪名,提起诉讼。这桩案子迁延了近一年之久。雪莱由于有《无神论的必然性》和《麦布女王》等“罪证’,使他的辩护律师失掉了扭转事态发展的可能。加之,统治阶级早想制裁这个上流社会的叛逆,所以在最高平衡法院大法官艾尔登爵士左袒原告的情况下,韦斯特勃鲁克取得胜诉。雪莱被剥夺了对子女的教养权,而由高地庄一位陆军军医休姆代为教养。雪莱每年须付出二百镑的抚养费。这一判决,等于英国官方以法律的形式,温和地将雪莱夫妇驱逐出上流社会。同时,还有风声说,法院将剥夺他对玛丽所生的孩子的教养

权。雪莱受到极大的打击,为此,他写出《致大法官》和《威廉·雪莱》二诗,表示愤怒和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