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女神的再生
雪莱一生漂泊无定,他经常移居所向往的地方,或因避开警察的监视和社会的非难,或因季节的转换和身体不适,或因家庭的不睦和内心空虚,或因友人的邀请和思乡心切,他都要奔向自然环境幽美的地方去休息和创作。 1813 年初,雪莱夫妇离开伦敦,几经辗转后落脚于爱尔兰的都柏林。由
于哈丽特分娩期临近,于 4 月 5 日又返回伦敦,住进阿尔卑马尔街的库克旅馆。伊丽莎操持家务,但她不安于颠沛、窘迫的生活,想到妹妹哈丽特即将成为母亲,就有可能当上名副其实的男爵夫人。所以她竭力怂恿雪莱同父亲讲和,以便改变她们的社会地位。雪莱写信给父亲提摩西。他父亲的回答是和解要有先决条件,即必须服从他的意志。雪莱必须声明放弃无神论观点, 重返牛津大学,向校方承认自己是虔诚的宗教信徒。雪莱已近二十一岁,决不会为了财产和地位去背叛信仰,他再次断然拒绝和解。哈丽特的梦想化为泡影,对雪莱极为不满,加上伊丽莎从中挑唆,夫妻感情有了裂痕。
这一年 6 月,哈丽特生了一个女孩,取名艾安斯。产后,她开始了明显的转变。她无心抚育女儿和过问家事,一味醉心于享乐。她经常去逛衣帽店, 购置时装,还渴慕上流社会的社交生活。这一切,引起雪莱极大的厌恶和反感。雪莱一向具有平民风度,生活俭朴,重精神生活而轻物质享乐。每当他经济上稍为宽裕时,就慷慨接济朋友,包括替受难的进步思想家代付罚金, 不管是否相识。
雪莱一贯爱惜时间。他经常忘记一切地读书和写作。由于生活方式和志趣的明显差异,雪莱夫妻感情隔阂更大了。哈丽特常为物质要求得不到满足而抱怨,雪莱常常陷于苦闷之中。他意识到自己的妻子决非他所向往的艺术女神,她只是一个世俗女人。为了摆脱痛苦的折磨,他常常出走访友,以求得内心的平静。
在伦敦,哈丽特整天沉浸于社交逸乐,并与在爱尔兰结识的莱恩少校过从甚密。雪莱闻讯急返伦敦,夫妻关系濒临破裂的边缘。
- 月,雪莱与父亲和解,会于伦敦。10 月下旬,雪莱携妻子寓居温德索。
1814 年 3 月 22 日,按英国法律,雪莱与哈丽特重行婚礼。至此,哈丽特成了合法的未来男爵夫人。她更加有恃无恐,对雪莱三心二意。她不断抱怨丈夫徒尚理想,不顾家庭乐趣。特别是雪莱一向坚持的素食主义(不吃肉食), 尤使她反感。她更加追求时装,不亲书籍,热衷享乐,放弃信仰。最后竟至抛弃丈夫,偕女儿移居巴斯以示敌意。
雪莱独居伦敦,精神苦闷,甚感寂寥。葛德汶常邀独身的雪莱到家中吃饭。在 6 月的一天,雪莱终于见到了玛丽·葛德汶。
玛丽在苏格兰时,就从范妮和珍妮的信中熟知雪莱的容貌、风度、思想、才华和品格。她们在信中几乎除了描绘雪莱之外,就容不得谈别的事。当她回到家中时,姐姐们还是无时无刻不在用各自的感情塑造这位诗人的形象, 逗引得玛丽若不能亲眼一见雪莱,就会终生遗憾。描绘得再生动,也不会如雪莱本人真切完美。当玛丽最初见到雪莱时,真有百闻不如一见的感慨。她颇为震惊,立即感觉到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把她吸引住。
同样的感受也来到了雪莱的心间。他像面对着一件绝妙的艺术品样的出神。他看见了一张白皙无瑕的脸,一头分垂双肩的金黄色长发紧束着闪光的
发带,还有一对淡红褐色的眼睛:它炯炯有神,流露出热诚的表情,这表情像有点感伤,却又蕴含着智慧和勇气。
雪莱倾听着她的稚嫩的声音,像读荷马诗歌一样令他振奋。他发现,在这位少女身上,英雄气概和女性温柔得到了完美的体现。她正是他所寻求的理想的女性。当他同她展开哲学领域的探讨时,他又发现她有着强烈的兴趣, 那双眼睛在闪闪发光,流露出探索的神情。
雪莱限于自己已婚的身份,不能向她奉献热情,感到很痛苦。玛丽的感觉十分敏锐。她已察觉出雪莱家庭生活的不幸,她从他的言谈举止中,寻到了他的感情的蛛丝马迹。
一天,玛丽在母亲的画像前,向雪莱诉说了内心的苦闷。她崇拜葛德汶, 憎恨他现在的夫人。在人世间,她只有在埋葬着她母亲遗骨的圣潘克瑞斯教堂的墓园里,才能找到安静。每当晴天,她便去到那里读书和沉思。雪莱听后。内心产生共鸣,深受感动。他请求她允许以后由他陪她同去。
在墓园里,雪莱也讲述了自己的苦闷。他所寻求的伴侣要既能鉴赏诗歌,又能理解哲学。而这两种能力,他的妻子哈丽特都不具备。哈丽特的无知和浅薄,她的卖弄风情、追求时尚,引起雪莱的憎恶。雪莱在玛丽身上, 发现了智慧与艺术女神的再生。
这一年,雪莱的长诗《麦布女王》由胡克海姆书店秘密出版,他立即赠送玛丽一册。并在扉页印有题献哈丽特字样的底下,亲笔加添上一句话:“斯洛宾多夫伯爵将要娶某女为妻,她只为他的财富而嫁他,于他坐牢时弃他而去,证明她的自私。”这段话影射了雪莱夫妻生活的真实状况。敏感的玛丽回到自己房里,在底下接着写道:“这书于我是神圣的,决不许他人翻阅, 我可以在书里写我心里想写的一切。——然而我将写什么呢?——我爱这书的作者,如此深笃,是任何言语所不能表达的。我们分开时,将有最亲密的专一的爱情——根据这爱,我们彼此誓约,即使不能彼此相属,也永远不能属于他人。但是,我已属于你,惟一地属于你啊!⋯⋯”
玛丽与雪莱的心照不宣的爱情,为葛德汶所觉察。这个英国婚姻制度的对头,却永远不愿把他宣传的理论付诸实践。他严厉禁止玛丽与雪莱接触, 并写信告知雪莱,不许他再来斯金纳街,他应与自己的妻子和解。
葛德汶这种审慎然而伪善的行为,却加速了事情向相反方向转化。雪莱见不到玛丽,心中的激情更难于平息。这种痛苦,促使他很快下定了决心。他认为,哈丽特既然同莱恩少校私通,背弃丈夫,那么丈夫也有权追求自己的幸福。他写信叫哈丽特回伦敦。此时,她已有四个月的身孕。雪莱怀疑孩子不是自己的,便正式告知妻子,他要与一女人私奔。她既然希求于他的是金钱而不是爱情,他可以满足她的愿望,并愿永远是她的朋友。雪莱确实以后实践了自己的诺言。
雪莱一旦要把决心付诸行动,他的心情就陷于极度的矛盾之中。他看到眼前的哈丽特的悲痛和失望,禁不住回忆起不久以前和她共度的甜蜜时光。但当他想起玛丽的形影,又有一种他无法挣脱的魅力,令他献出至诚的心和爱。为了求得心灵的平静,雪莱曾一度大量服用鸦片剂。他对朋友皮科克说: “我常常念着你译的索福克勒斯(古希腊三大悲剧诗人之一)的几行诗:
人世本来没有最高的幸福, 我们过着如荆棘悬崖的人生, 谁能沉入死的永久睡眠中,
早得解脱,就是最幸福的人。
一向乐观的雪莱,很少流露出悲观厌世的情绪。他作为社会的叛逆,曾不断地践踏过英国传统的秩序和法律。但他在精神上也不断地受到严重的摧残,因而有时也不免流露出某种悲哀的情绪,这正是社会压力在一颗善良而受伤的心灵上的真实反映。雪莱与玛丽终于私逃,再次践踏了统治阶级的婚姻制度,为此,后来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