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幽默中的心理距离

论幽默者每溯源于亚里士多德，以后诸多名家对此多有涉及。心理学长足进步的今天，完全有必要应用心理学的基本原理的幽默现象进行深层分析。国外流行计有三论。一是不一致原理。康德说：“笑是一种从紧张的期待突然变成空白时的感情爆发。”幽默的引起，即为所谓“预期的逆应”。二是贬低原理。贝恩说：“滑稽可笑的诱因是一些人或一些高贵的事情遭到贬低。”通过表达优越感来保护自尊心是笑料背后隐含的本质动机。三是解脱原理。据弗洛伊德的解释，是由于人之意识每受压抑至潜意识层中，一旦时机成熟遂冲破压抑机制，回到意识层。幽默实际上是容许人们以一种社会许可的方式表达攻击情绪以及性爱冲动，是以一经说出，心照不宣，满堂解颐，确有发泄之妙用。

这里提出来作为解释幽默之理论出发点的“心理距离说”，是瑞士心理学家布洛的创造。该说诞生以后，在西方得到了很大的发展，成为西方文艺创作与欣赏的一大理论基础。

在我们的感性认识中，经验总是把最强的实践的感染的一面向着我们。一般情况下我们意识不到事物含蓄、隐蔽地接触我们的那些方面，同样我们也意识不到同我们自己的自我印象相分离的印象。把事物颠倒过来，意外地观看通常未被注意到的方面，这使我们得到一种启示，这就是艺术的启示。就这种启示的最一般意义来说，心理距离是一切艺术中的一个因素。那么何为“距离”？通过把对象及其影响同某自己的自我分离开来，把对象置于实践的目的与需要的联系之外，这样就获得了心理距离。

幽默作为一种人际交往艺术，正是凭借对心理距离的巧妙运用而使生活显得更加愉快、轻松、自然的。假如你要为体形肥胖而徒生烦恼，那么请先听这位胖子怎样发牢骚吧：“我已经厉行节食六个月了，可唯一消瘦的只有头发。”人之所以为肥胖而烦恼焦虑，是由于它与自身的美貌息息相关，增一分则丑一分，这是一种极为实际而功利性的看法，它将肥胖置于自己社交目的与需要的联系之内。然而当我们并不以肥胖为累赘换一个与平常不同的角度，通过把肥胖置于实际社交目的与需要的联系之外，就获得了一定的心理距离，从而消除紧张，达于幽默之境界。无论那位胖子说身体消瘦了还是更为肥胖，都不能产生心理距离。而减肥何致于头发消瘦？这并没有多大意义。关键是，远离生活实际的心理距离的产生使我们油然而生一股对减肥者的宽宥与同情——这就是幽默。

心理距离的作用有两个方面。既有否定的抑制的一面——割断事物的实用方面以及我们对待事物的实践的态度，又有积极的一面——精心制作在距离的抑制作用所创造的新基础上的经验。对具有幽默感的人来说，后一方面的经验正是一种幽默的体验。

布洛为审美活动确立了这样一个标准：“在创作和欣赏二者中，最满意的情况是最大限度地缩小距离而又不失去距离。”这是极为精辟的论断。幽默的三类原理中，不一致原理实际上仅仅是获得了距离，具备了一般艺术的基本条件——即幽默的形式。距离和形式是相互作用的。距离产生了形式（使我们意识到与日常生活之不同），而在约定俗成、大量事实积累之后，形式很容易让我们条件反射般地想到距离的存在。意料不到的关系令人们稍微脱离了现实世界的标准，产生距离，犹如隔雾看花，愈显美丽。贬低与解脱原

理涉及了幽默的丰富内涵和实质方面。它们的着眼点在于最大限度减少心理距离。在讲笑话时，你尽可能地选择人们所最熟悉、感到亲切自然的人或事物做你的笑料。诸如内心的优越感、攻击情绪、性冲动，更普遍的还有人间的真爱以及同类的宽容，皆是人们乐于领受和欣赏的。对幽默的发出者来说， 由于有了维持一定心理距离的保障，在选择笑料时更是肆无忌惮。有一则趣谈如下所述——主妇请工人油漆卧室，不料她丈夫晚上回家后，一不留神将一只手掌印印在了刚漆好的墙壁上；第二天油漆工又来了，主妇就对他说： “请到卧室里来，我给你看我丈夫昨晚摸过的地方。”油漆工吓呆了，忙答道：“不，不，夫人⋯⋯我是一名天主教徒，我一向洁身自好以示对主的忠诚。”听了这则趣谈每个人都会窃笑不已。里面的一些字眼极富暗示性，它们的指向是性。性观念是每一个成熟的人所具有的，因此它极大地减小了观众的心理距离，合于幽默。但必须注意不要超越了缩小距离的极限——“距离极限”，从而使距离消失，幽默的性质给完全改变了。

正因为幽默的基础是：尽可能地减小距离又不致失去距离，它遵循了艺术的一般规则，才能够风趣顿生、闲适清淡，诲人而火气全无，自嘲而倍感奋达。真正的幽默必表现出一种超然的宽容；真正的伟大人物拥有幽默的能力，能笑谈自己的缺点，必表现出自己的人之常情和本性。宽容与同情，旨在最大限度地缩短心理距离，此之谓艺术。

著名美学家桑塔亚那在《美学》中曾指出幽默的两大重要因素之一是同情的反应，即：“想象的同情之快感，对别人同性质的经验的心理同化，深入别人生活的自我扩张。”这其实是指在距离极限以上，幽默使接受者缩短了对人或者事物的心理距离，完成一种情感和天性的融合。故而好的幽默、高层次的幽默必充满着人情味，表现出宽容。一个年轻人，与他人发生争执， 如果他这样反击：“你这个家伙又呆又傻，又固执”，一定会招致难以平息的怨恨。但他说：“能得到你如此批评和反对，我感到十分荣幸，这正是我引以为自豪之处。”这番回答虽然难以一下子改变对方的看法，也足引起他的深思。幽默与人类的笑相连，它的作用是巨大的。它能助我们摆脱困境， 促进交流，委婉进言，消除紧张，增进健康。这一切都是因为幽默浓缩了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之间的心理距离，使我们更加贴近自然，互相了解认同的缘故。

心理距离的远近、亲疏是可以改变的。它既是随着对象的性质（熟悉程度、亲切感等）而变化，更重要的它还随着个人保持距离的能力的大小而变化。幽默家能够最大限度地减小距离而不失去距离，从而获得最丰盈的幽默感。常人则在保持距离的能力方面相形见绌。然而作为个性心理特点之一的能力完全可能通过训练而加以改善。在这一方面，幽默中的“心理距离说” 给予我们最大最好的启示是：怀一颗爱人的心，以宽容的一面示人，那么日积月累，人就会拥有无穷无尽的幽默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