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乔塞亚的影响

1824年夏天,16岁的达尔文得到了舅舅邀请他去梅庄过暑假的消息。他感到心花怒放,恨不得长上翅膀立刻飞去。

梅庄是舅舅乔赛亚·韦奇伍德第二的漂亮的庄园,座落在特伦特河畔斯托克以南大约六公里的地方,距离施鲁斯伯里大约有二十公里。虽然乔赛亚第一曾经反对过苏珊娜和达尔文医生的婚事,但是乔赛亚和妹夫达尔文医生却相处得很好。

达尔文医生和苏珊娜在结婚以后的头十年中,常常坐着马车到梅庄去,有时候带着大女儿玛丽安妮和二女儿卡罗琳一同去。苏珊娜给娘家哥哥的孩子当教母,她哥哥给她的三女儿当教父。每逢圣诞节,两家总要互相赠送礼物,从梅庄送来的礼物总是非常贵重的。姑娘们过生日的时候,舅舅乔赛亚家也总要送些可以给姑娘们留作“嫁妆”的漂亮而实用的礼物来。

达尔文很小的时候就听父亲说过,有个很有钱、很有学问的舅舅。妈妈也对他说过,外祖父曾经受到乔治三世的王后夏洛特的接见,因为王后十分赞赏外祖父的享有盛名的奶油色瓷器,外祖父后来就把这种瓷器称作“王后瓷器”了。

这个故事给达尔文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一直天真地以为外祖父如果不是公爵,至少也是男爵。所以,他上施鲁斯伯里小学的时候,对一些同学夸耀说,过去,他的外祖父是王后的“知己朋友”。

但是,由于达尔文出世后,他妈妈苏珊娜的身体越来越差,妈妈去世前,从没有带他到舅舅家去过。直到苏珊娜死后两年,即1819年,达尔文已经10岁了,才第一次随着父亲去看望舅舅乔赛亚一家。

乔赛亚的妻子伊丽莎白一共生了九个孩子,除去玛丽·安妮夭折了,其余八个是四男四女,都比达尔文大。达尔文第一次到梅庄来玩的时候,大表哥乔赛亚24岁,已经在祖传的企业里工作了;二表哥亨利和三表哥弗朗西斯都在剑桥大学读书;16岁的四表哥亨斯利在家,可是他对这个年纪只有10岁的表弟没有什么兴趣,因为他正在恋着达尔文的漂亮的三姐苏珊,苏珊没有同来使他很失望。

达尔文的大表姐萨拉已经26岁,外表就像一个少妇。她很喜欢漂亮的达尔文。后来听说她曾经讲过这样的话,要是他有儿子的话,就希望儿子“像亲爱的表弟查理一样漂亮”。另外三个表姐对达尔文也很亲热,但是,最吸引他的却是最小的那个表姐埃玛。

埃玛非常聪明美丽,乔赛亚夫妇把她当作掌上明珠,特别宠爱她。埃玛比达尔文大十个月,由于身材娇小,达尔文觉得埃玛好像比他小多了;这对小天使第一次见面就互相吸引着,开始了天真、纯洁、珍贵的友谊。

达尔文在第一次去梅庄后的五年当中,又去过那里好多次。有时和父亲一起去,有时和姐姐们一起去,和卡罗琳同去的次数最多;卡罗琳和乔赛亚的二儿子亨利已经有了深厚的感情。亲友们都认为,他们两个很快就会正式订婚。

暑假终于到了,达尔文又来到了梅庄。

梅庄的自然环境比施鲁斯伯里更美好。那茂密的树林和广阔的草地,对打算多搜集一些植物和昆虫标本的达尔文来说,真是个求之不得的好地方。他在那里可以找到多种飞蛾和别的昆虫。丰富的地衣和苔藓给他提供了另一个研究领域,各种真菌也引起了他的兴趣。许多年以后,当他的进化思想开始形成的时候,他曾经长时间苦苦思索真菌在植物进化中所占据的位置,设想它们会不会是动物和植物之间的中间环节,但是后来他放弃了这种想法。

梅庄不但景色迷人,而且有更加可爱的亲人。在欢乐的为时两周的暑假里,他对舅父产生了极其尊敬和爱戴的感情。

那时,乔赛亚50多岁,沉默寡言,对谁都很冷淡,甚至家里人都要鼓足勇气才敢和他说话。姑娘们如果想求他点什么事都不得不通过母亲,而她也得等到合适的时机,才能向丈夫开口。

乔赛亚很满意自己同一些杰出的文学家、同几位科学家建立的友谊。这些人也都乐于到梅庄来小住几天。可是,乔赛亚接待他们却很随便,只是在用餐的时候才陪着客人。

维多利亚时代的著名作家西德尼·史密斯到梅庄去过几次。他在谈到东道主的时候说:“乔赛亚是一个出众的人,遗憾的是他对朋友冷淡。”

青年时代的达尔文但是,乔赛亚对外甥达尔文一开始就有好感,就比较热情。他是长辈中第一个真正理解和进一步培养达尔文对博物学爱好的人。他自己对这门科学也有浓厚兴趣,在他藏书丰富的图书馆里,藏有许多卷关于自然界奇迹的书籍,其中包括怀特的《赛尔波恩》。

达尔文16岁生日那天,乔赛亚送给他一本精装的《赛尔波恩》,他喜欢得不知说什么才好,成天阅读,晚上睡觉前坐在床上还要看几页,有时竞抱着这部书进入了梦乡。

乔赛亚还鼓励达尔文把他所观察到的一切有价值的细节都记录下来。那时,达尔文对自己搜集的标本已经做了一些简单的记录,有时候还用铅笔画出简单的图形,可是他的舅舅要他做得更好些。

“只做摘记是不够的,”乔赛亚对达尔文说,“把你自己当作一个画家,但是要使用文字来描绘,而不要用线条和颜色。当你描述一种花、一种蝴蝶、一种苔藓的时候,你必须使别人能够根据你的描述立刻辨认出这种东西来。为了搞好科学研究,你必须进一步提高你的文字表达能力,要像莎士比亚那样用文字描绘世界,叙述历史,打动人心。”

达尔文接受了舅舅的建议,为了提高自己的语文水平,他总是想方设法丰富自己的词汇。他开始重读一些英国作家和诗人的作品。他阅读了莎士比亚全集、新出版的《莎士比亚戏剧故事集》。

当然,最使他陶醉的还是密尔顿和雪莱那些境界高尚、热情奔放的诗篇。另外,他仍旧随身带着那本薄薄的《十四行诗选》,那本皮封面的诗集他从12岁起就发带在身边,经常阅读,几乎每一首都背得烂熟。达尔文在晚年回忆的时候写着:

我极尊敬乔赛亚舅舅。他虽然沉默寡言,显得是一个很严肃的人,可是他有时候也同我海阔天空,无所不谈。他是一个是非极其分明的最典型的正直人。我不相信世界上会有什么力量可以使他跨出他所认定的正确轨道一步。我常常在心里用贺拉斯的颂歌中的名句来形容他,这些诗句现在已经记不起来了,还记得一句是:“暴君的凶恶面目……”

这句诗的全文是:

群众的盲目热情,

暴君的凶恶面目,

亚得里亚海的狂风巨浪,

宙斯手中的迅雷闪电,

都不能动摇追求真理、意志坚定的人。

在达尔文当时的心目中,他舅舅就是贺拉斯所歌颂的那种英雄人物,也是他努力学习的榜样。他舅舅身上,确实有一些优秀品质吸引着他。

在舅舅家里,品貌双全的埃玛也同样吸引着达尔文。

在两个星期的假期里,达尔文的大部分时间是和埃玛一起度过的。白天,埃玛陪他在乔赛亚书房里看书,或者到河边去钓鱼,或者到树林里去寻找标本。

一到晚上,达尔文总是靠着钢琴,两眼注视着埃玛两只白嫩的小手在琴键上熟练地来回跳动,优美的琴声把达尔文带入仙境般的世界。有时候他们之间也发生过小小的矛盾,但是很快就消除了误会,和好如初。对密尔顿的不朽作品的共同爱好使他们更加亲密起来。

当时,埃玛在父亲的影响下,对密尔顿的诗歌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密尔顿成了她最喜爱的诗人。这真是幸运的巧合,讨论密尔顿的《十四行诗选》,在他们友谊的发展中起了里要的作用。

一天,埃玛陪达尔文在树林中散步的时候问他:“在密尔顿的《十四行诗选》中,你最喜欢哪一首?”

“密尔顿的十九首十四行诗都写得非常精采,我都喜欢,”达尔文回答说,“他的每一首短诗都体现了他的崇高的思想、伟大的人格和不朽的艺术。这些短诗和《失乐园》《复乐园》《力士参孙》等几部长诗一样,将永远受到人们的热爱。”

“我完全同意你的见解,”埃玛兴奋地说,“朗加纳斯在《论崇高》中说:‘崇高就是伟大心灵的回声……思想深沉的人,言语就会明白流畅;卓越的语言,自然属于卓越的心灵。’我爸爸认为,密尔顿的心灵是卓越、纯洁、伟大的。密尔顿为我国人民英勇奋斗了一生,双目失明以后还坚持创作和战斗。他的整个生活道路就是一首感人肺腑的诗篇,”埃玛说到这里停了一下。

此时此刻,这位青春焕发的美丽姑娘完全沉浸在对伟大作家的崇敬之中。更确切地说,她内心交织着对伟人的尊敬和对表弟的热爱,而且她期望达尔文表弟成为一个令人敬仰的伟大人物。她用深情而爱慕的目光瞟了达尔文一眼,接着背诵了密尔顿的一首诗:《赠西里克·斯金纳》。

埃玛刚背完这首诗,达尔文高兴地接着说:

“埃玛,你真了不起,这样熟悉密尔顿的诗,我真佩服你的记忆力。我过去以为你只会弹钢琴,现在才知道你还是一个优秀的诗歌朗诵者。”

“在父亲的指点下,我刚开始阅读了一些密尔顿的作品和传记,”埃玛微笑着说,“他的伟大的精神,使我无比佩服;他的作品永远是我们青年人的良师益友。”

达尔文兴奋地说:“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我记得密尔顿在《为英国人民申辩》中说过:‘在我们事业还处在风雨飘摇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意志消沉的表现,而当我受到恶毒攻击,甚至面临死亡的关头,也没有畏缩不前。’他的行动比他的言论更好,他可歌可泣的一生,永远是我们青年人的榜样。”

埃玛看到达尔文的神态,忍不住地笑着说:“瞧,站在我面前的人,很可能今后就是一位可歌可泣的伟人。”

“埃玛,你真会开玩笑,”达尔文想到父亲和老师都说自己是个平庸的孩子,将来一事无成,不由得满面通红。

接着,他把父亲新的决定告诉了埃玛。他说:“如果我按照父亲的意愿去爱丁堡学医,今后很可能一事无成。”

埃玛非常同情达尔文的处境,可是她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改变姑父的决定。她想来想去,最后对达尔文说:“查理,我爸爸一向支持你,不过他是个十分严厉的人,尽管他很疼爱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到他总是感到害怕。你敢去征求我爸爸的意见吗?”

暑假一天天地过去了,在假期最后一天的晚上,达尔文鼓足勇气和舅舅谈起了选择职业的问题。

“舅舅,爸爸一定要我去爱丁堡大学学医,可是我对医学就是不感兴趣,”达尔文把自己的矛盾心情告诉了乔赛亚舅舅。“如果我不听爸爸的话,他就会生气。我妈妈去世以后,他老得很快,而且脾气也变坏了,我实在不愿做使他生气的事。”

“嗯,我知道你想研究博物学,”乔赛亚合上手里的《密尔顿诗集》,用少有的温和态度对达尔文说,“不过,爱丁堡医科大学也开有生物学和生理学两门课,我认为你应该按照你父亲的意见去爱丁堡大学学习,学好了这两门功课,对你将来做个博物学工作者是很有用的。”

达尔文在经过了舅舅的一番劝说后,终于放下了思想包袱。决定回家以后按照父亲的意见,提前离开施鲁斯伯里中学,到爱丁堡大学去学医,开始了他的大学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