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的“司令部”
寒风冷雨给苏北带来了 1946 年。
雎宁县大李集往北去的路上,农民支前的车轮滚滚。小推车嘎吱嘎吱的声响汇成了声势浩大的交响乐,轰鸣着涌向徐州战场。
大卡车无法向堵满小车的路上开去,靠着镇口土墙停放在了坡上。 “为什么停车?不知道任务紧急吗?赶快向前开!”卡车上挤得满满的
司令部、政治部的工作人员,都急着赶到前线去开设指挥部,不由得拍着驾驶室的顶篷盖喊了起来。
“不能开”。驾驶室里传出张爱萍副司令员的声音:“等前面的小车走了再开”。
车上边的人听说要等,就想下车。张副司令员打开车门,把头伸出来喊: “不要下车!派一个人去买吃的东西。路一通,我们马上就⋯⋯”话没说完, 突然没有了声音。
“不好!”作战处长孙公飞探头一看,大叫了一声。原来是汽车在泥泞中顺坡下滑,蹭在墙上,车门把张副司令员的头夹伤了。旧棉帽的后边已经被血涸湿了一片,硬帽檐都轧碎了。
驾驶员一看这样,急忙换闸要倒车,好把车门松开。 “不能倒车!”孙处长一边吼着制止驾驶员,一边和军区组织部长谢胜
坤纵身跳下车,指挥着车上的人都下来向后推车。看到张副司令员被解脱, 才对惊慌失措的驾驶员说:“你要倒车,就要启动。一启动,车向前哪怕再近一点,非挤碎不可!”
昏迷过去的张副司令员在卫生部工部长的救护下,过了 20 多分钟才渐渐苏醒过来。他慢慢睁开眼,看到同志们都关切地围着自己,汽车还停在那里, 挣扎着要起来:“车要马上走!”他心里清楚自己的责任。李宗仁手下大将李品仙正带着 2 个师的“国军”从蚌埠北上,要赶在国共停战的“一月协定” 前打通津浦路,强占徐州。为了堵截李品仙,粉碎国民党的这一阴谋,华中军区决定让他率王必成和张震 2 个纵队和 1 个旅、1 个骑兵团归陈毅司令员统一指挥,在徐州南线展开阻击作战。前线的部队正等待着他,他心里能不着急吗?眼见自己负伤又耽搁了时间,所以连连催促:“要赶快走!”边说边爬起身要上车去。可还没站起来,又晕厥倒了下来。
卫生部长说:“伤得这样重,不能再走了。” “那,怎么办呢?”作战处长心如火焚,急得直骚头皮。 “听我的,走!”王部长招呼人用担架把张副司令员抬到大李集的野战
医院。
到了医院后,张副司令爬不起来了。陈老总的指挥部在徐州北边,整个战役的计划都是拟定好了的,耽误不得。“唉!”他无奈地捶了一下担架: “架设电台,我就在这里指挥!”
电台从车上搬了下来,野战医院里开设了南线司令部。 “立刻和各方面沟通联络,我要马上得到战况。向陈老总和军区报告我
的位置,但是,不要讲我受了伤。” “是!”作战处长答应后,又犹豫起来:“可⋯⋯”
“绝不能因为我影响整个战役。”张副司令员挥了挥手,斩钉截铁地说。部队按照电波传来的命令在大范围的运动中与敌人开始了拚杀。气势汹
汹的李品仙受到了意想不到的顽强阻截和打击,恼怒地督促他的常胜军更加疯狂地扑上来,同时又暗暗佩服对手用兵的神妙。可是,这位久经沙场的赫赫战将,无论如何也料不到与他对阵的主将正躺在医院里,忍受着严重伤疼在运筹整个的战争。
大李集野战医院里,张爱萍的思维正驰聘在整个的战场。他静静地听着作战处长报告的每一个战况,细细地询问着敌我双方的每一个变动,默默地想着敌人可能的动向和我方要采取的对策,然后,将经过深思熟虑的对部队行动的命令口述给作战处长。
孙公飞在记录着首长的决心,首长对部队、对地理的熟诸使他叹服不已。只要一对他说部队现在哪里哪里,敌人在哪里哪里,他就都明白了。对地形、地貌、村镇、河流、道路、桥梁⋯⋯都了如指掌,说得和军用地图上一样, 准确无误。所以,竟情不自禁地瞪着一双惊愕的眼睛注视着自己厮跟多年的首长。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看到他这种神情,张副司令员问。“啊⋯⋯没有,完全对" “你再去核对一遍。战争非同儿戏。”
其实,在每次口述命令前,他不知已经在心里核对了多少遍。他熟知苏北,不仅是因为和日本侵略军格斗中在这里纵横过,把握天时、地利是指挥官的本色;更重要的是这里凝聚着他的爱和恨、理想和深情。从最初开辟这块根据地始,他就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一直是兢兢业业献身于这块天地里的事业。
3 天以后,仗打得激烈了。他不顾卫生部长和医生们的劝阻,坚持在听完战况后要爬起来自己写电报。他忍着剧烈的疼痛,撑持起肿胀得很厉害的头,握牢笔,一撇一捺写起来。每写一笔,就像有无数的钢针在他脑子里乱刺。只好停一停,再咬着牙往下写。豆粒大的汗珠扑扑籁籁从额头滴在电报纸上。
孙公飞这条铁铮铮的硬汉,在接过电报时,也禁不住热泪横流了。但是, 他懂得首长的心,用巴掌抹去脸上的泪,大步向电台走去。
一份又一份电报,把将军坚韧的意志变成了部队强劲的行动;把将军晶莹的汗珠化作了飞旋的枪弹。整个战场,在按照将军一撇一捺的布置,顺利地向前发展。
3 天,5 天,7 天,9 天,李品仙的两师“国军”冲不破钢铁的防线,在沉重的打击下,龟缩南去了。
南线的阻击,保障了北线的胜利。
第 10 天,当作战处长兴高采烈地送读陈老总拍来的祝捷电报时,张副司令员肿得斗大的头艰难地转动了一下,青白色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