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划破黑暗的火星

马修·温斯顿说过:“黑色幽默通常揭示生活的丑陋,并用讽刺的笔触加以批评。但不同于讽刺,无论是明的还是暗的,它不具备一套准则,以供人们对照作者所描绘的疯狂世界,它既不依赖于指导协调与适度的常识,亦不依赖于社会、宗教与道德的传统。这不等于说黑色幽默的读者没有准则, 他有。黑色幽默的作者也利用它们。读者的正义感使得作者能够令人震惊; 读者的仁义感使得他能够叫人恐惧;读者的真实感使得他能够令人发指;读者对喜剧和小说传统的了解使得他能够凭藉仿效以取悦。”

表现批判、嘲讽的幽默以黑色幽默为主体;黑色幽默家不是追求观众的同情与合作,而是有意侮辱和离问他们。黑色幽默的基调——挑衅、好斗、虚无——强调的是观众自身成为喜剧的陪衬角色。

1938 年,弗洛伊德为免于迫害,申请获准离开维也纳。在离开之前,德国的盖世太保要他具结:他的行动不但完全自由,而且盖世太保对他很好。而后,绝不允许用任何理由申诉任何委屈。

面对谎言,弗洛伊德迫于情势只好应允。不过他心中实在气不过,所以在征得盖世太保军官的同意下,在具结书上加一句:

“本人谨以至诚向任何人推荐盖世太保!”

幽默作为一种表现形式,是喜剧这一美学范畴的基本样式。黑色幽默是一种充满恐惧和不安而又富于挑衅性的玩笑。F·A·布洛克豪斯说过:“绞刑架下的幽默是垂死前意识中的欢快感。”

长谷川如是闲说过:“今日的幽默似乎受到两个主要因素的支配:宣传媒介的力量和影响到一种正在变迁的文化的价值危机。前一个因素使通俗喜剧演员和插科打浑从传送带上滚滚而下,从而出现了笑的商品化生产;后者则朝着充满了不健康的笑话、虐待狂和性的黑色幽默这一更为深奥微妙的形式发展。”

正如幽默是受一定的政治、文化气候的制约一样,黑色幽默也在随着一定的政治、文化气候的变化而曲折反复。二战以后,人们通过黑色幽默来看待、抗议荒诞、残忍的世界:现代社会,人们不仅用黑色幽默来表达一种嘲讽、一种不满、一种批判,而且伴随着现代社会的政治、文化变迁出现了一些用于其他方面的黑色幽默。尽管如此,嘲讽、批判的黑色幽默还是主流。我国古代齐国为加强和楚国的联系派晏婴出使南域。晏婴到达楚国,楚

王便传令楚人,尽量侮辱晏婴。前来迎接的礼宾官员见他身材矮小,便命令士兵打开城门旁边的侧门,想请他进去。

晏婴仪表堂堂地站在门前,一动不动,一声不响。嘻皮笑脸的士兵,指着侧门说: “先生,你请进吧!”

晏婴冷蔑地笑着,指着侧门反击道: “这纯系狗洞!出使狗国的人,才走狗洞!”

礼宾官员反而受辱,自讨没趣后,只好命令士兵把正门打开。楚王接见了晏婴,但看也不看一眼地问晏婴道: “难道齐国没有人了吗?”

晏婴想到,这不仅是对他个人的嘲笑,更主要的是对国家尊严的侮辱, 这是绝对不能接受的。于是,他连眼皮也没抬,气势不凡地答道:

“我的故国齐都,名唤临淄,说大也不大,但是如果每个人都把袖子甩开,可以遮住太阳;如果每个人挥一把汗,宛如撒下一场大雨!国都的大路上,人如潮涌,摩肩擦背,怎能说没人呢?”

楚王窘了一会儿,才冷嘲道: “齐既然人多势众,为什么选派你来出使我国呢!” 晏婴顺口答道:

“是的,诚如你说的那样,齐国派出使者,是经过谨慎选择的:水平高上的,出使上等国家;水平低下的出使下等国家。我晏婴水平低下,只好被选派到贵国来了。”

黑色幽默有两种主要不同的形态。“荒谬黑色幽默”着重于黑色幽默中的幽默,而“怪诞黑色幽默”则侧重表现其黑暗的一面。

怪诞黑色幽默和荒谬黑色幽默之间的区分不总是十分精确的;它们是一个连续统一体的部分,因而是相互重叠和相互区别的。怪诞黑色幽默具有一切黑色幽默的共同点。它对人物、动机和情节的处理与荒谬黑色幽默基本一致,它同样关注正常交流的崩溃,摆弄自己的结构,并以相同的方式使读者也卷入其中。

十年浩劫中,有个造反派想把花园里的一盆花拿回家,但不知道这盆花好不好,就问被专政的作家赵树理。

赵树理说:“我不是不知道,是不好说。我是黑帮,我说是香花,你们说是毒草;我说是毒草,你们说是香花⋯⋯”

黑色幽默是靠逗引我们介入作品,取消我们与它的距离来获得其特殊效果的。它有四种迷惑我们的主要手段。

第一,在阴郁与幽默、威吓与愉乐、恐怖与滑稽之间快速变换,或者结合这些极端事物,以使我们无法只对其中之一种情形作出反应。

第二,它可以呈现似乎是不可能的东西,并保证我们所见到的是事实。它的世界往往是光怪陆离的,超于现实的;动机与因果关系含糊不明;人物与我们很疏远;正常状况化为乌有,然而,真实的情节却得到十分清晰的呈现,从而使得作品不致流于纯粹幻想。作品中有足够的真实描写,使我们感到自己处于一个秩序井然,司空见惯的世界,同时也有足够的混乱和奥秘使我们不致失去平衡。

第三种手段是不断地改变我们与人物的距离。它常常使我们嘲笑某个人物,尔后又突然意识到我们也处在与他相同的困境之中,所以,我们一直在嘲讽自己。

最后,黑色幽默可以突然使我们远离作品,注意它的技巧,以扰乱我们的反应。这是一种自我意识极其强烈的形式,它间或地打破关于自足的虚幻世界的幻觉,逗引我们终止怀疑的态度。要这样做,戏剧可以直接向观众说话,或者把舞台动作当成真实行动来提及。

黑色幽默犹如人生苦海中的甜果,能冲淡苦涩,引人咀嚼回味;犹如黑暗中的明灯,划破黑暗,涌出光明。黑色幽默是划破黑暗的火星!星星之火, 可以燎原,终见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