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结 论
一、哲学到现在为止达到的观点就在于:认识到理念在它的心然性里, 认识到理念分裂出来的两个方面,自然和精神,每一方面都表现理念的全体, 不仅本身是同一的,而且从自身内产生出这唯一的同一性,并从而认识到这个同一性是必然的。哲学的最后的目的和兴趣就在于使思想、概念与现实得到和解。哲学是真正的神正论,不同于艺术和宗教以及两者所唤起的感情,
——它是一种精神的和解,并且是这样一种精神的和解,这精神在它的自由里和在它的丰富内容里把握住了自己的现实性。在别的较低级的观点那里, 在直观的方式或感情的方式那里去寻求满足,是很容易的。精神越是深入自身,就越会发生强烈的对立:精神的深度是以对立和需要的大小来衡量的。精神在自然内越深,则它向外面探索和发现自己的需要也就越深,它向外面寻求它自己的财富也就越广。
作为现实的自然而存在着的东西,乃是神圣理性的肖像。自觉的理性的形式,也就是自然的形式。自然与精神世界、历史是两个现实性。我们看见那自己理解自己的思想出现了;它努力使自己在自身内成为具体的。它的最初活动是形式的;亚里士多德第一次说出,■是思维的思维。其成果就是思想,它是在自身内的,它又同时包括宇宙于其中,并把它转变成理智的世界。在概念式的思维里,精神宇宙与自然宇宙互相浸透成为一个谐和的宇宙,这宇宙深入于自身之内,绝对在它的各方面发展成为全体,正是这样,绝对才在各个方面的统一里、在思想里被意识到了。
到了现在,世界精神到达了。那最后的哲学是一切较早的哲学的成果; 没有任何东西失掉,一切原则都是保存着的。这个具体的理念是差不多二千五百年来(泰勒斯生于公元前 640 年)精神的劳动的成果,——它是精神为了使自己客观化、为了认识自己而作的最严肃认真的劳动的成果。
Tantae molis erat,se ipsam cognoscere mentem.①
所以我们时代的哲学的产生也费了如此长的时间。精神工作得如此迟钝,如此缓慢地达到这个目标。我们在记忆中可以在短时间内概观一遍的东西,在现实界里却需要这样长的时间来展开。因为在这段长时间里,精神的概念自身配备着自己整个具体的发展,财富和外在的持续存在,努力完成自己,发展自己并且由自身中前进。它永远向前迈进,因为只有精神是前进的。精神似乎常常忘记了自己,失掉了自己;但是它在内部自相对立,也就是它在内部向前工作,——象汉姆雷特对他父亲的鬼魂所说的那样,“你工作得很好,勇敢的老田鼠”②,——直到它自身变得坚强起来,它就会打破那把它和它的太阳,它的概念分隔开的地壳,使得地球分裂。在这样的时代,它就会穿上七里靴快速前进,这时那旧躯壳就象一个没有灵魂的腐朽了的建筑物,整个塌台,它将以新的青年的姿态出现。精神的这种认识自己,寻求自己的工作,这种活动,就是精神自身,就是精神生活。它的成果就是它认识到自己的概念;哲学的历史就是精神在它的历史中。所要达到的目的之明白的启示。人类精神在内心思维里的这种工作,是和现实世界的一切阶段相平
① “认识自己的心灵是那样费力的事”。
② 见莎士比亚著:《汉姆雷特》第一幕,第五场。黑格尔引用时略有改变。照莎士比亚原文译出,应为“你说得好,老田鼠!你怎能在地下工作那样快?”
行的。没有一种哲学能够超出它的时代。哲学的历史是世界的历史的最内在的核心。至于思想的规定所具有重要性,这乃是不属于哲学史的另一种知识。这些概念乃是世界精神最简单的启示:它们表现在它们的较具体的形态里, 就是历史。
因此第一,决不要低估精神迄今所赢得的收获。对于古代的哲学必须尊重它[发生]的必然性,尊重它是这个神圣链条中的一个环节,但也只是一个环节。现在才是最高的阶段。其次,各种特定的哲学并不是时髦的哲学或类似的东西,它们不是偶然的产物,不是一根草燃烧起来的火所发出来的闪光, 也不是这里那里随意冒出来的东西,而是精神的、理性的向前进展,是唯一的哲学按照必然性在发展,是上帝的显示,象上帝知道他自身那样。当几种哲学同时出现时,它们乃是以一个全体为根据,并构成这个全体的不同的方面或片面性的原则;[由于它们的片面性]①,我们看到一种哲学被另一种哲学所推翻。第三,这里也没有微小的、薄弱的努力去建立或者去批评这一个或那一个个别的论点,[反之,每一哲学都必有其自己的新的原则,而]②这个原则是必须予以承认的。
二、试概观整个哲学史的主要时代,把握主要环节的必然发展阶段,就可以看见,在东方的主观性的思想起伏——这些思想既没达到[科学的]理解,因而也没有持久性——此后,思想之光在希腊人那里拂晓了。哲学史上的诸阶段代表着不同的理念。古代的哲学就曾对绝对理念加以思考,而绝对理念的实现或实在,就在于把握那当前现在的世界,并且把这世界如它本身那样加以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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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哲学不从理念本身出发,而从客观的、作为给予的东西出发,并把这客观的东西转变成理念;——这是[巴门尼德的]有或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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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象的思想,■,被认作普遍的本质,不把思想当作主观的思维;—
—这是柏拉图的共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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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亚里士多德那里概念出现了,自由的朴素的、概念式的思想浸透着、精神化着宇宙内的一切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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概念被认作主体,强调主体的独立性,自在存在,抽象的分离,代表者为斯多葛派、伊壁鸠鲁派和怀疑主义:这里还没有自由的、具体的形式, 而只有抽象的、纯属形式的普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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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体性的思想、灵明的世界、作为思想世界的世界,就是我们在新柏拉图派那里所看见的具体的理念。这个原则是一般地内在于一切实在性中的理想性,是作为全体性的理念,但不是自已知道自己的理念,——这样的理念直到主观性、个体性的原则在理念中有其地位、上帝作为精神在自我意识里成为现实时才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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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把这个理念理解为精神,理解为自己知道自己的理念,乃是近代的工作。为了从能知的理念进展到自知的理念,必须有无限的对立,即理念达到了意识到它自身的绝对的分裂(Entzw- eiung)。由于精神以客观的本质为思维的对象,于是哲学便完成了世界的可理解性,并且创造出这个精神性的世界,作为一个存在于当前的现实世界之彼岸的对象,象自然界——精神的第一个产物那样。精神的劳作即在于把这个彼岸导回到现实,导回到自我
① 第 548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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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要作到这一点,就在于自我意识自身在思维,并且把绝对本质认作自身思维着的自我意识。——在笛卡尔那里纯粹思维曾经作出了这种分裂或分而为二(Entgweiung)。自我意识首先把自己想成意识;在意识里面包含着一切客观的现实和它的现实性与它的对方的肯定的、直观着的关系。思维与现在在斯宾诺莎那里既是相反的又是同一的;他对于实体有一种直观的认识, 不过他这种认识是外在的。其次我们就有了从思维本身开始的和解原则,扬弃了思维的主观性,这就是莱布尼茨具有表象力的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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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自我意识意识到自己是自我意识,由于意识到自己,它就是独立自为的,但还只是对于对方采取否定态度的独立自为。这就是[无限的]① 主观性最初[在康德那里]作为思维的批判,其次[在费希特那里]作为寻求具体者的倾向或冲动。那绝对的纯粹无限的形式被表达出来了——这就是自我意识、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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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闪光照耀到精神的实体里,导致了这样的看法:绝对的内容和绝对的形式是同一的,——实体本身与认识是同一的。第三,自我意识认识到它的肯定关系就是它的否定关系,它的否定关系就是它的肯定关系,换言之, 这些相反的活动是相同的,这就是说,它认识到纯粹思维或存在是自我等同性的,而自我等同性又是[自我]的分而为二。这就是理智的直观。但是如果理智的直观真正是理智的,那就要求它不仅仅是象人们所说的那种对永恒事物和神圣事物的直接的直观,而应是绝对的知识。这种还不能认识自身的直观[只]是一个开端,但却被当作据以出发的绝对前提。它本身只是直观着的直接的认识,而不是自我意识。或者也可以说,它什么也没有认识,它所直观到的东西并不是一个被认识的对象,而乃是——最多可以说——美的思想,但不是知识。
而理智的直观是被认识到的,首先由于对立的东西,尽管每一面是从另一面分离开的,一切外部的现实是被认识到作为内在的。如果每一个[外在对立中的]东西是按照它的本质象它本身那样被认识到,那就会表明它是没有持久存在的,它的本质就是向对方过渡的运动,这一认无物静止的赫拉克利特或怀疑论的原则应该表明为对每一事物都是适用的。所以在这一意识里—— 即认每一事物的本质是为它的对立面所规定,——就出现了一物与它的对立面的概念式的统一了。其次,这个统一真正同样可以在它的本质内认识到; 它的本质作为这个统一性,同样过渡到它的反面或者实现其自身于它的对方里。自身成为他物,从而它里面所包含的对立就通过自身而出现了。第三, 当然又可以说,这对立是不在绝对之中;绝对是本质、永恒的等等。不过这本身就是一种抽象看法,只是片面地去看绝对,而对立也只被看成观念性的 [抽象的]东西。真正讲来,对立是绝对的形式,是绝对运动的本质环节。绝对并不是在静止中,对立也不是不安息的概念;而是在它的不安息中,却又是静止的、自身满足的。——纯粹思维已经进展到主观与客观的对立;对立的真正和解在于达到这样一个见解,即见到对立推到极端,就会消解其自身, 正象谢林所说那样,对立的东西是同一的,而永恒的生命即是水恒地产生对立并且永恒地调解对立的生命。——在统一中认识对立,在对立中认识统一, 这就是绝对知识,而科学就是在它的整个发展中通过它自身认识这统一。
三、这就是一切时代和一切哲学的要求。一个新的时代在世界里产生了。
① 第 549—550 页。
看来世界精神现在已经成功地排除了一切异己的、对象性的本质,最后把自己理解为绝对精神,并且任何对于它是对象性的东西都是从自身创造出来, 从而以安静的态度把它保持在自身权力支配之下。有限的自我意识同绝对的自我意识的斗争,即由于后者好象是在前者之外而引起斗争就停止了。于是那有限的自我意识也不再是有限的了,而另一方面绝对意识也获得它前此所没有的现实性了。一般讲来,这就是前此的整个世界历史所达到的目标,特殊讲来,这就是整个哲学史所达到的目标,而历史的唯一工作就在于阐述这个斗争。现在看来它似乎达到它的目标了,因为绝对自我意识(历史具有绝对自我意识的观念)已不再是异己的东西,而精神也成为现实的精神了。因为只有当精神知道自身是绝对精神时,它才是现实的精神,并且在科学里知道自己是绝对精神。精神实现其自身为自然、国家。自然乃是精神的不自觉的行动的产物,在自然中,精神是它自身的他物,而不是作为精神而出现。但是[在国家里],在历史上的行为和生活里,以及在艺术里,精神以自觉的方式实现自己,在多样性的形态下知道它的现实性,但也只是知道它的现实性的诸形态。但是只有在科学里,它才知道自己是绝对精神,而且也只有这种知识或者精神,才是它的真正存在。
这就是当前的时代所达到的观点,而这一系列的精神形态就现在说来就算告一段落。至此这部哲学史也宣告结束。我希望,你们可以由此看到,哲学的历史不是一些偶然幻想的盲目聚集,也不是一个偶然的进程。我毋宁曾试图指出它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必然出现,因而一种哲学必然以先行的哲学为前提。哲学史一般的结论是:(1)在一切时代里只存在着一个哲学,它的同时代的不同表现构成一个原则的诸必然方面。(2)哲学体系的递相接连的次序不是偶然的,而是表明了这门科学发展阶段的次序。(3)一个时代的最后一种哲学是哲学发展的成果,是精神的自我意识可以提供的最高形态的真理。因此那最后的哲学包含着前此的哲学、包括所有前此各阶段在自身内,是一切先行的哲学的产物和成果。我们现在已不复能作柏拉图主义者了。我们必须首先超出琐屑的个别意见、思想、反对意见和困难,其次超出自己的虚骄之气, 好象我们作为个人曾经想出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似的。因为把握住内在的实体性的精神,这乃是个人的观点;作为全体中的部分,个人就象瞎子一样, 他乃是各全体的内在精神驱使着前进的。
因此我们现在的观点是对于理念的认识、认识到理念就是精神,就是绝对精神,于是这个绝对精神就与另一种精神、有限的精神相对立,而有限精神的原则便在于认识绝对精神,使绝对精神可以成为有限精神的对象。我曾经试图发展出一系列的哲学精神形态的进展过程,并指出它们之间的联系, 提供你们思索参考。这个系列是真正的精神王国——存在着的唯一的精神王国。这一系列并不是纷然杂陈,也不是停留在一系列只按时间次序的外在罗列,而是正由于在自我认识的过程中使其成为一个精神的不同环节,成为同一的现在的精神。这一长系列的精神形态乃是在精神的生命过程中跳动着的个别的脉搏。它们是我们的实体的有机体。我们必须听取它向前推进的呼声,
——就象那内心中的老田鼠不断向前冲进,——并且使它得到实现。它们纯粹是必然性的前进系列,这个前进过程所表达的不是别的东西,只是那在我们全体中生活着的精神自身的本性。我希望这部哲学史对于你们意味着一个号召,号召你们去把握那自然地存在于我们之中的时代精神,并且把时代精神从它的自然状态,亦即从它的闭塞境况和缺乏生命力中带到光天化日之
下,并且每个人从自己的地位出发,把它提到意识的光天化日之下。
我必须感谢你们对于我在作这个尝试的过程中所表现的注意和关心,同样,我的努力之所以获得较大的满足,也应当归功于你们。并且,曾经同你们一起度过的这一段精神上的共同生活,对我来说,也是一种极大的愉快。我必须说这不是已经过去的事,因为我希望我们彼此之间所结上的精神纽带是有持久性的。祝愿诸君身体健康。
(这一系列的哲学史讲演的最末一讲的日期是:1817 年 3 月 24 日;1818
年 3 月 14 日;1819 年 8 月 12 日;1821 年 3 月 23 日;1824 年 3 月 30 日;
1828 年 3 月 28 日;1830 年 3 月 26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