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娱初集序

读书不求解,犹訾食不肥体也,不如勿读,即解以求得,已不胜不解之苦,何如不假钻味,美好盈眸。听乐闻看,矇人亦知称善,斯为快事。予少时好妙赏文,唯此专嗜。进以沈博大章,心非不敬,如对端方之士,峨冠铁面,爱不敌畏矣!

丁卯秋失怙以来,形神放废,并是文囷琼粒,亦稊稗弃之,不惜抱影衔思,忽忽不知所属。偶于数见不鲜之外,采新获秘,令我初览陶纵, 竟读笑啼,不啻饮神浆、聆六乐于渴且倦之时也,絓结顿解。回视曩辰所赏,又复听而欲卧。

夫人情喜新厌故,喜慧厌拙,率为其常。而新与慧之中,何必非至道所寓?晏子、东方生以谐戏行其橘谏,谁谓其功在碎首剖心之下?文以适情,未有情不至而文至者.侠客、忠臣、骚人、逸士,皆能快其意而显掳之,故能谈欢笑并,语怨泣偕。彼有隐约含之,不易见者,进则为圣为佛,退则一顽钝者之不及情而已。

吾以为文不足供人爱玩,则六经之外俱可烧。六经者,桑麻菽粟之可衣可食也;文者,奇葩文翼之怡人耳目、悦人情性也。若使不期美好, 则天地产衣食生民之物足矣。彼怡悦人者,则任益而并育之,以为人不得衣食不生,不得怡悦则生亦槁,两者衡立而不偏绌。然六经不可加, 而诸文可加,犹花鸟非必日用不离,而但取怡悦,不无今昔开落之异。若以代开代落之物,必勿许荐新而去陈,则亦幽滞者之大惑已。

爱摘其尤,汇为兹集,密尔怡悦,初不以持赠人。但念昔人放浪之际,每著文章自娱,余愧不能著,聊借是以收其放废,则亦宜以娱名。戊辰冬过云间,私视眉公先生,若有甚获其心者,爱而欲传,援牍

为序曰:“人之娱此,当有什佰于子之自娱者。神浆天乐,而子是私之, 毋乃不祥乎!”余弟然其言,乃次第订梓,阅二岁,庚午初夏,工始竣。

《文娱》,即《媚幽阁文娱》,有初集、二集两编,入选作品以 明末作家为主,郑元勋所编。郑在阉党专政,大兴冤狱时,曾对人说:“闭门谢客,以文自娱,庸何伤?”这大概就是他编辑《文娱》的缘起。郑元勋在这篇序文中提出,文章应当通俗易懂,活泼有趣,文章的娱情性与教化作用是一致的,因此,他主张“文不足供人爱玩,则六经之外俱可烧”。应当说,他提出这些见解,在当时复古、拟古风行,“理学” 禁锢着人们思想的情况下,是十分大胆的,也有着积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