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艰苦的时候

1947 年 7 月,华东野战军西线兵团外线出击,配合刘邓大军强渡黄河, 进击中原。

时值多雨的初秋,山洪暴发,大水汪洋,给行军、作战带来许多困难。而蒋军却利用铁路运兵的有利条件,到处调兵遣将,紧紧尾追我军,使我军常常处在“前有大河,后有追兵”的境地。特别是当我军进入鲁西南地区后, 更是“虎落平阳受犬欺”,追赶我军的蒋军,简直和我军并肩地行进。有一次,我军刚进稼祥县城的北门,敌人就进了南门。夜间,敌人打起的行军联络信号弹,往往把我们的脸都照得清清楚楚;有时,我军刚进入宿营地,敌人的炮弹就打到村头,我军又被迫转移行军⋯⋯

在这艰苦的日子里,新华社随军记者闫吾遭到了意外的不幸。那是在撤出济宁的战斗中,他屁股上被打进一块小炮弹皮。由于昼夜行军作战的疲劳, 忽视了治疗。后来,渐渐肿大溃烂,活动一天天困难起来。起初,为了不给部队增加负担,他还硬撑着棍子到战场采访;后来,肛门被堵塞,不能大便, 才被抬在行军担架上。

在这决定中国命运的伟大战争时刻,不能尽前线记者的责任,闫吾心中

是多么难受和着急啊!

一天拂晓,抬闫吾的担架刚停放在街上,庄外就响起了敌人的枪声,而且眼看敌人就要冲进庄来。闫吾虽已有 8 天不能动弹,但在敌人面前却不能丝毫犹豫,他挣扎着从担架上爬起来,握紧手中驳壳枪,吃力地穿过一条小巷,再翻过一道土墙,钻进一座独立家屋。屋里没有主人,他用一根棍子顶上门,然后从墙(秫秸和泥巴砌的)缝里向外窥视。一会儿,见房东老大娘慌张地跑回家来,她推开门,见到一个穿军装的人躺在床上,很吃惊地问: “你怎么在这里?你们的人呢?”

“老大娘不要怕,我负了伤,你出去吧,免得连累你⋯⋯蒋军要是来了, 我就和他们拼!”闫吾的眼睛直盯着手中的枪。

“家中有娘吗?”她以怜悯的心情问他。

本来,闫吾刚满周岁时就死了娘,但为了不使大娘伤心,他点点头:“有。”大娘又问:“你回家看了老娘吗?”不等回答,她就自言自语地说:“唉!

儿想娘,筷长!娘想儿,路长!”她似乎在埋怨闫吾。

他解释说:“大娘,想娘有啥用!现在是打反动派的时候,你还不明白吗?”

“可也是。”她接着说:“你在这里不安全哪。老蒋的人,等会要来捉鸡吃,你在这里不是个办法呀!”

“要是他们看到我,我就开枪和他们拼啦!” “孩子,年轻轻的,怎么好说这种话?你就算我的亲儿。来,娘扶你到

围墙外面芝麻地里藏一藏吧。”她的话很诚恳,要闫吾一定听她的话。 “好!你先到墙头往外看看,要是没有敌人,你就挥挥手,我再过去。” “可不得了啦!”她气吁吁地跑回来说:“井台上都是老蒋的人,还有

几个在大墙外杀猪,这怎么办?!” “没有关系,大娘放心,他们不会来的。”闫吾以自己的镇定来稳住大

娘。

大约过了一个钟头,外面的声音静了下来。大娘再次出去看了看风声, 回来说敌人都进屋睡觉了。于是,闫吾便使尽浑身力气,翻过土墙,拼命地向田里爬去。闫吾躺在芝麻地里,再也不能动弹了。

暴热的太阳,蒸发着潮湿的大地。闫吾身上的脓、血、汗和泥巴粘成一团,很想喝水,很想吹吹风。许多蚂蚁和苍蝇钻进鼻子,爬进裤档。他用手摸着、摸着,慢地不省人事了。

晚间的凉风把闫吾吹醒了,他用手扒开眼皮,顺着芝麻棵的间隙往外看去,只见大队的蒋军,正在田边的路上通过。他感到身上发着高烧,阵阵地发冷,虽说全身没有一点力气,但还是握紧了手中枪。

半夜,他隐约听到那位大娘熟悉的声音:“孩子,你在哪里?”闫吾心里明白,但没有劲回答她。好多时,她才摸到了跟前。她端着一碗鸡蛋汤, 扒开闫吾的嘴唇,往喉咙里灌,多香啊!⋯⋯

天亮前,大娘把闫吾搀回她的家,并报告了村干部。村干部马上派人把闫吾转移到魏楼集西南的一个小村,掩护起来。

几天后,部队派人来收容伤病员,闫吾被扶到一辆推车上,要送到黄河北去疗养。夜路上,推车的老乡不小心,连车带人翻到了沟里,把闫吾屁股上那球脓血,全部跌得流了出来。虽然使他遭到了难以忍受的剧痛,但身上却好似卸下了千斤重担。一种新的希望,使他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他拒绝

回后方,抱定决心:当战争需要的时候,决不做前线的“逃兵”!

就在这天黎明,传来了我军在沙土集围歼蒋军五十七师的捷报,于是, 闫吾又拄起一根棍子,向着隆隆炮声的方向奔去采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