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头沉”到“一边倒”
现代人对大文化兴趣浓厚,而大文化是有地域性与民族性的。简而言之,各大居住地域都有自己的不同文化圈;各主要民族也都有不同的文化模式。如西方的古希腊古罗马,中国的先秦时代和印度的孔雀王朝,都是最为著名的古代历史文化高峰。它们在那个时代,可说三峰并峙,难分伯仲。后来,各由因缘际遇,形成不同的发展曲线。从客观上看,中国自秦汉进入历史发展的兴盛期,而西方的中世纪却跌入低谷。到了文艺复兴时代,也就是中国的元明时期,西方开始从低谷中奋起,中国则在一条缓慢发展的历史长线上苦苦徘徊。结果是,西方世界日新月异,中国社会却步入停滞时代。这并非说中国自宋元以降便没有进步,比较而言,只是西欧诸国发展更快罢了。到了 16 世纪,亦即明代正德之后,中西差距愈拉愈大。如果说,17 世纪的人类哲学思想已经呈现出“一头沉”的发展态势——西方哲学发展独快,那么,18 世纪的哲学思想发展状况,则显出一面倒的发展形态——西方在 18 世纪差不多完全取得了主导地位。说西方处于主导地位,并非说在那个时代, 西方人的哲学观念已经传播到世界各个洲际领域和各个主要民族,而是说, 因为他们处于先进地位,他们的影响将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人类思想文明的前驱力量,而且将以各种方式,包括文明,也包括不文明的甚至野蛮的方式,将这些思想传播到世界的各个角落。自 18 世纪起,西方的思想文明在大约两个世纪的时间里,对整个人类的思想文化都起了极其巨大的历史作用。不论东欧文化、俄罗斯文化、印度文化、中国文化、日本文化,还是中东文化、非洲文化或拉美文化,根本不受其影响的近代思想文明,一个也不存在。
18 世纪是西方思想文明取得重大发展的世纪,也是使他们感到无比自豪和自信的世纪。
在这段历史时期内,亚洲文化、北美文化和东欧文化,都处在剧烈转变的前夜。中国正经历着明王朝灭亡、清军入关的惨痛时刻,而且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它的重点不是走向世界,而是如何处理好汉族文化与以满族为代表的北方少数民族的关系问题。尽管思想领域也有许多新的人物和新的见解,但这些见解很难脱离明亡清立这样一个大背景——可惜这大背景相对于世界而言,又偏偏成了不甚开化的小背景,而且随着后来西方文化的大量涌入,其思想内涵又有了新的发展形态和新的社会主题。
俄罗斯在 18 世纪初叶经历了彼得大帝的革新运动,但这场运动主要表现在政治、经济和科学方面。这是一场以现实文化为主导的社会文化变革,至于其哲学思想的发展和成熟,还需要相当一段酝酿与准备时间。所以彼得大帝尽管是一位十分了得的皇帝,但俄国启蒙运动却是下一个世纪的事情。日本也在变化。随着荷兰人将西方文化传入日本,日本文化也同中国文
化一样,面临着新的挑战。但日本文化自有一种特质——它对外来文化特别容易接受,却又不背叛自己的传统,因此,它对这种挑战的应对,远比中国人正确和高明。固然有人说,日本明治维新在一定程度上得力于王阳明自尊无畏的学说,其实日本人对待王学的态度,正与对待西学的态度相同或者近似。但在 18 世纪,日本同样处在变化的前夜,虽有星星之火,远不足以形成燎原之势。
此外,非洲与南美的情况也大致相去未远。这两个大洲思想文化的发
展,还要走上一段更为漫长曲折的道路。唯有北美洲将在 18 世纪下半叶揭开崭新的一页,美国人将以美国的名义出现在西半球上,而且是以全新的面貌面对西欧,面对世界。
那么,似乎可以这样讲,自 16 世纪中叶开始,先进的西欧已开始走在
人类文明的前列,到了 18 世纪,更出现“一边倒”的历史局面。然而,18 世纪之后,便物极而反,西欧的先进地位开始遇到强大的挑战,在其后的两个世纪中,将有更多的民族和国家,将有更多的文化人物登上人类哲学思想的历史舞台,并且做出各具特色的历史贡献。但在本书记述的这一段时期, 依然是以西欧先进国家的主要思想流派和代表人物为主,兼及已崭露头角的美国思想文化精英群和在历史重负下拼命求索的中英鸦片战争前的思想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