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自觉
由自然走向人,意在强调人对自然的绝对支配意义和终极目的意义。这是询问自然为何存在这个大问题时,人所能给出的最自信的回答。人只是比天使(如果天使存在的话)低一点的智慧生物,而天使又不太关心自然界,
因而人就必须像珍爱自己的孩子一样珍爱自然,而自然也真正是像人类的孩子,它从人类那里获得了生命与色彩。自然总是为人而生,因人而有意义的。没有人,自然界不过是一堆死寂的物体。人是整个自然界进化发展的最高成就的标志,没有人,就没有自然界合乎目的性的存在,它们无论是被安排得多么巧妙合理,显示出森严秩序,也因缺乏生气而变得乏味,毫无意义。所以,没有人类,这整个创造的结果,就是浪费,徒劳,没有有机性,谈不上最后目的。人才是自然界不断创造的最后目的。朝人类道德精神所创造的世界走去,表明自然界在何等程度上成了人的属人的本质,这便是人与自然关系的实质。
当然,康德所说的人不是指单纯认识着的人。自然界并非仅仅作为人所要沉思的对象才有意义。实际上,人在将自然作为对象来看时,多半是想通过对宇宙奥秘的思维,追求、欣赏天地最高的美与和谐,即像古人所憧憬的那样,折天地之美,达万物之理。沉浸于大美中的人,精神会变得宽阔、深沉,心灵宁静豁达,心智获得一种彻底解放。在心平气和、甘美如诗的甜美中体会到人别于物,立身于世的庄严、神圣、伟大,洒脱的胸怀因此更充满睿智、通达。科学巨人爱因斯坦曾这样说:“在我们之外有一个巨大的世界, 它离开我们人类而独立存在,它在我们面前就像一个伟大而永恒的谜⋯⋯对这个世界的凝视深思,就像得到解放一样吸引着我们,而且我不久就注意到, 许多我们所尊敬和钦佩的人,在专心从事这项事业中,找到了内心的自由和安宁。”康德所说的人就是这样一种摆脱了单纯自然欲望束缚的人。这样的人不单纯把创造幸福作为创造世界的最终目的。他们创造世界的用意远远超出了简单生存需要。他们是带着审美的高尚情趣去探天索地的。因此他们不仅仅陶醉于科学逻辑推理的优美与伟岸的精神神力之中,流连于纯粹数学天衣无缝的精美结构之间,为和谐简洁的无穷层次,气势磅礴的对称排列而激动,惊叹宇宙的奥秘无穷,意境深远,富于诗意,而是把这种敬畏、笃信, 以及对自然美的爱与人类那颗智慧的心灵,仁慈的道德胸次联系在一起。用美的尺度去人化自然,在追求对象上显现人的本质,以一颗赤子之心使自然羽化出一种超自然的意义。所以说:“对自然美抱有直接兴趣,永远是心地善良的标志。”人们是把真善美的统一变成真善美的同一。
所以,康德所说的人只能是他始终视为神圣目的的文化——道德的人。自然是对这种人显示出意义,表现出价值的。因为人只有成为有文化——道德的人,才能控制自然本能,挣脱自然欲望,不受制于自然利害关系,按照人类的道德要求去利用自然,实现目的,在大自然精美的结构上打上真善美的印记。所以文化必与道德相关,文化必能促进道德。文化——道德的人必能使社会更富有教养,使人类本身更为文明,成为合格的天地主宰,万物之杰。康德坚信,只要人让自己的理性、自己的善良意志占上风,人们就可面对灾恶(无论它来自自然,还是人的自私心),唤醒、加强、坚定自己心灵的力量,不屈服于自然的压力,自私心的诱惑,抱定一个高尚的目的,为信念的圣洁所激励,使生命陡然增长无限的强力(生命的价值和目的不在享受了什么,而在于做了什么)。所以,文化可以提高人的精神素质,弘扬人的道德力量。它使人类以道德、伦理的态度对待自然,移情于自然,施善意于自然,使本无情趣和性格的自然也仿佛有了人性,通人情似的。自然最终成为人的第二机体。人与自然浑然一体,人类的生活就像在天堂那般自由自在。
《判断力批判》完成于对人、人的最终目的、人的本质等问题的回答。
现在,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人的精神活动的每一个领域都被描述出来了,都处在自己的特殊性这道护墙之内,但同时那条从一个领域通向另一个领域并汇合到某个中心去的渠道也被挖通。真善美的特征都被理解了,并被归结到一起,共同烘托着人的文化道德世界这颗灿烂之星。自此之后,人的问题不再是康德哲学中隐蔽的问题,潜在地占据首要地位,而是明显地占据了主要地位。他晚年对宗教、历史、法哲学的探讨,以及逐渐形成的信仰、希望、爱三段论式,就是对人的问题(什么是人,人的本质,人类最终目的及其实现等)的现实回答(真善美三段论式可看作康德对人的问题的理论回答)。应该指出,康德对真善美,道德文化人生的探讨不仅仅是他辛勤地思维
劳作的结果,而且主要是他本人的心路历程,是从他心底流淌出来的东西。他的一生就是不断追求真善美的一生;在他看来,真善美并不是一枚放在口袋里闪闪发光的金币。真善美是一个不断追求的过程。康德哲学探索的逻辑系统性,既反映了他追求真善美统一的顽强性,也现身说法地证明了真善美的统一性。人们不仅赞美他的精神,而且也钦佩他那近乎真善美的人格,而人格的力量是真正不朽的,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任何情况下,对任何人
——无论其种族和信仰——都有撼动心灵的震颤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