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不知心里事
张云舫
姐姐出嫁了。
忙乱了三天,没睡个囫囵觉,一觉醒来,天已麻麻亮。我一骨碌爬起来,背起书包刚要出门,被妈妈叫住。
“要迟到了。”我打开门便往外走。
妈妈追了出来,拦住我说:“不要上学了。” “旷了三天课,再不去,学习该跟不上了。”我嚷着。 “你爸爸说,你姐姐出嫁,家里没个帮手,不让你继续上学了。” “不,我要读书。”我拔脚便走。
妈妈边追边喊着:“梁凤,回来。”我佯装没听见,越走越快。
赶到学校,已经上课。我推开教室门,忐忑不安地望着老师。老师见我满头大汗,便问:“梁凤,病了?” “我姐姐出嫁,在家帮忙。”我低下头说。 “姐姐出嫁,哥哥娶媳妇,走亲串戚,耕田种地,”老师叹了口气,“到底什么时候能安下心来学习。”说着,老师示意我到座位上,继续讲课。
我却静不下心来听老师讲课。
中午,同学们围着吃午饭,我这才发觉我的饭没带来。“梁凤,怎么不吃饭?” 老师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关切地问。“我不想吃。”我搪塞着。
老师盯着我的脸,说:“你到办公室来。”
老师叫我坐下,便端了碗饭给我,说:“吃罢,吃了再说。”我鼻子一酸, 眼泪巴嗒巴嗒掉了下来,索性放下碗筷,伏在桌上哭了。
等我哭够了,老师才说:“我知道你有心事。”
我把父母要我停学的事告诉他,央求说:“老师,我还想读书,请你帮我说说。”
老师说:“你家又不是供不起你上学。星期天我找你父母说去。”
心里的乱麻被解开了。下午,我静下心来听老师讲课。突然,有个身影在教 室窗口闪了一下,我看出是爸爸。下课了,不见爸爸,我到办公室对老师说: “我爸爸来了。”老师脸色铁青,沉默半晌才说:“我们谈过了。”
回到家里,天已擦黑。我问爸爸:“你上我们学校去啦?”“纸上谈兵。” 爸爸没好气地说,“一个教书匠,除了大道理,还能讲什么。” “我上学的事⋯⋯”
爸爸打断我的话说:“我帮你把学退了。” “不!我还要上学。”我大声嚷着。 “要上学,自己挣钱去上。”哥哥叫了起来。 “捞豆腐、做家务、干农活,我虽然上学,家里的事也没少干。” “像你这么大的姑娘,有几个还在上学?”哥哥一个劲地叫吼着,“一点也不懂事。” “你懂事!”我冷冷一笑,“卖点豆腐,自以为挣了点钱,家里的事却漠不关心⋯⋯”
想不到哥哥眼睛一红,打了我一巴掌。
我捂着被打得火辣辣的脸,冲进房里,蒙住被子哭了起来。
邻居李大爹和李大妈都过来了。听说为我上学的事,李大爹笑着说:“一个
丫头,读些书又不当饭吃。”
爸爸说:“有知识有文化的农民,还不是手拿锄头把?莫非大学毕业就能把机械化、电气化化到我们山区。” “是呀,”李大妈接口说,“我们祖祖辈辈没个识字的,照样耪田种地,生儿育女。”
我越听心里越气。在我们山村,女孩子读书这么难。像姐姐,看着人家的娃娃背着书包去上学,便到学校报了名,爸爸却不允许。老师费了多少口舌, 也无济于事,只好叹气走了。我能上学,全靠姐姐。那时我已经 8 岁,成天放牛、放马、打猪草,姐姐尝尽不识字的苦楚,说服了爸爸。她兜揽了里里外外一切家务,让我安心去上学。
我决定去找姐姐求助。
姐夫很同情我,说:“跟爸爸说说,让她好歹读到小学毕业。” 姐姐摇了摇头,说:“爸爸的犟脾气,八头牯牛也拉不回头。” 我知道,作为已经出嫁的姐姐来说,除了同情我外,也无能为力。离开姐姐,我无精打采地走着,仿佛失落了什么。
忽然,听见有人叫我,她见我纳闷地盯着她,便嫣然一笑:“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晋仙。”
“晋仙!”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记得刚入学那天,老师把晋仙领来和我同桌。她穿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土布衣服,脚上套一双绿色解放鞋,头上扎着一对小羊角辫,显得忸怩和胆怯。读到三年级,她突然停学,听说到城里当小保姆去了。
两年没见面,如今她浓妆艳抹,衣着华丽,那两只羊角辫,烫得像一蓬卷曲的马尾,脚上穿着一双白亮的高跟皮鞋。“你打扮得这么漂亮,我几乎认不出来了。” “是吗?”她得意地说,“和城里那些姑娘相比,始终不及她们。” “在我们山村,你算得是仙女了。”
听了我的夸奖,她洋洋得意。她已辞去小保姆,到一家公司的经理办公室当了勤杂员。
接着,她滔滔不绝他讲着城里的奇闻怪事。
我哪有心思听她高谈阔论,沉闷地跟她走着。她仿佛看出我的神情,便问: “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我伤心他说:“姐姐刚出嫁,父母就不让我继续上学。”“我当什么事。” 她轻蔑地笑了,“读哪样书?像我,如果读到现在,日子照样过得单调乏 味⋯⋯”
我觉得她的话不是滋味,便加快了脚步。
临到分手,她拉着我说:“梁凤,不要读书了。想到城里工作,你来找我。” 我淡淡一笑,摇了摇头,反身便走。
离开晋仙,我感到欣慰,我回头望了她一眼,见她正在荆棘丛生的山路上摇摇晃晃地走着⋯⋯我前面的路,虽然不平坦,但这是我的路。
我想什么时候千百年来的世俗偏见才会改变。一路上,我疑惑不解,苦苦思索⋯⋯
此时此刻,我是多么想念学校、老师和我的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