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左右的《鲁迅全集》

中国现代作家中,毛泽

东最喜欢的是鲁迅。他对鲁迅的认识,主要是从其言行中获得的,也就是说通过阅读鲁迅的著作逐步加深的。他赏识鲁迅的书,据熟悉毛泽东读书生活的徐中远介绍,读鲁迅的书是他终身的爱好。还在延安时期, 1938 年 1 月

12 日,他给当时在延安军政大学任主任教员的艾思奇写过一封信。“我没有

《鲁迅全集》,有几本零的,《朝花夕拾》也在内,遍寻都不见了。”可见在此之前,毛泽东就已经读过一些鲁迅的著作,限于当时的客观环境,他无法系统地读到鲁迅的著作。这年 8 月,我国第一部《鲁迅全集》由上海出版, 通过党的地下组织,由上海辗转到陕北根据地,毛泽东得到了一套。

这套书是鲁迅先生纪念委员会编辑的,共 20 卷,内容包括鲁迅的著作、译作以及他所整理的部分古籍。

其中特印了 200 套编号发行的“纪念本”,纪念本为“非卖品”,毛泽东得

到的是第 58 号。该书封面为紫色,书脊是黑色的,每卷的封底、封面的两角都是同书脊黑色一样的布料包角,做工十分精细,装帧别致。

毛泽东对于这套精装别致的《鲁迅全集》十分珍爱,他走到哪里,就把它带到哪里。在那戎马倥偬的战争年代,毛泽东不少的书籍和用品都散失了, 可是这套《鲁迅全集》却一直伴随着他。建国后毛泽东住进中南海丰泽园, 有一天,他在书房里阅读这套书,一边翻阅,一边饱含深情地对身边的工作人员说:这套书保存下来不容易啊!当时打仗,说转移就转移,有时在转移路上还要和敌人交火。这些书都是分给战士们背着,他们又要行军,又要打仗。书能保存到今天,我首先要感谢那些曾为我背书的同志们。

1949 年 12 月,毛泽东率中国党政代表团出访苏联。出访前夕,

他亲手挑了几本鲁迅的书带走。在赴莫斯科途中,他有时还读鲁迅

的著作。到了莫斯科,虽然有不少外事活动,可他还是利用零星的空余时间阅读。有一天,毛泽东外事活动回到住地,离开饭的时间不到半小时。这时他还拿了一本鲁迅著作读了起来。开饭的时间到了,工作人员把饭菜放在桌上,他都顾不上吃。于是,工作人员便轻轻地走近他身边,催他吃饭,毛泽东说:“还有一点,看完就吃。”他边看边自言自语:说得好!说得好!一直把剩下的书看完才吃饭。在吃饭时,他还津津乐道对工作人员说,我就是爱读鲁迅的书,鲁迅的心和我们是息息相通的。我在延安,夜晚读鲁迅的书, 常常忘记了睡觉。

在 50 年代时,人民文学出版社相继出版了带注释的十卷本《鲁迅全集》, 并发行了单行本。毛泽东对这套新版的《鲁迅全集》亦很珍爱,把它放在床上,许多文章他读过多次。

70 年代初,毛泽东年近 80,健康状况也越来越差。在这种情况下,他还天天躺在床上坚持读鲁迅著作和各种书籍。1972 年 9 月,文物出版社出版了北京鲁迅博物馆编的《鲁迅手稿选集三编》(线装本)。该书共收鲁迅手槁29 篇,都是从尚未刊印的手稿中选出来的。毛泽东得到这本书后,不分昼夜, 一有空就翻阅。手稿选集里有的字写得太小,他就用放大镜一页一页、一行一行往下看,一边看还不时用笔在上面圈圈划划。

毛泽东自 1971 年生病以后,大部躺在床上,借助放大镜看单行本的鲁迅

著作。后来视力越来越差,看书越来越吃力。在这种情况下,经中央办公厅同意, 1972 年人民文学出版社特地将十卷本的《鲁迅全集》排印成少量的大字线装本。由于是大字,原来一卷的内容现在要印成数个分册,印刷任务很大。为了让毛泽东早日读到《鲁迅全集》的大字本,便采取印好一卷送一卷的办法。毛泽东则收到一卷就看一卷。毛泽东对这种新印的大字本看得很快,常常是这一卷看完了,下一卷还没有送到。有一次,新到的一卷看完后, 他还想继续看,可是书又没到,便风趣他说:我又“断炊”了。待毛泽东收到全书时,他也差不多读完了。

毛泽东读鲁迅的书认真、仔细。他对鲁迅的每本集子以及许多文章,何时写,何时编,何时出版,都十分注意。如在《旦介亭杂文》的封面上,他写有:“1934 年作, 1935 年 12 月编”;在《彷徨》的封面上批有:“1924

—1925 年, 1926 年 8 月出版”,等等。《二心集》中的《对于左翼作家联盟的意见》一文,原书副标题只写了“3 月 2 日在左翼作家联盟成立大会讲”, 他阅读后在“3 月 2 日”前加了“1930”四个字。对于书中文字排印颠倒、错讹的地方,毛泽东也把它一一改正过来。

如《二心集》中的《唐朝的钉梢》一文中有这样一段文字:“那里面有张泌《浣溪纱》调十首,其九云:晚逐香车入凤城,东风斜揭绣帘轻,慢回娇眼笑盈盈,消息未通何计从,便须佯醉且随行,依稀闻道太狂生。”毛泽东看后,认为“消息未通何计从”的“从”字,从诗词音韵的平仄看,显然是错了,于是根据自己的记忆,将“从”字改为“是”字。经查证中华书局出版的《全唐诗》卷八百九十八,“从”字确是“是”字之误。后来,在 1981 年出版《鲁迅全集》时已将其改正。

毛泽东对鲁迅的著作非常熟悉,后来,他在自己的著作、讲话

、报告和一些书信中,多次谈到鲁迅和鲁迅的著作,并对鲁迅有很高的评价。1937 年 10 月 19 日,延安陕北公学举行鲁迅逝世周年纪念大会。会上,

毛泽东作了讲话,深刻地论述了鲁迅三个方面的特点,并将其概括为伟大的“鲁迅精神”。毛泽东称鲁迅是“党外的布尔什维克”,说他“在中国的价值,据我看要算是中国的第一等圣人。孔夫子是封建社会的圣人,鲁迅则是现代中国的圣人。”

1945 年 4 月 21 日,在中国共产党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预备会议上,毛泽东在报告中讲到“治病救人”的问题时,用鲁迅《阿 Q 正传》中的阿 Q 作譬喻,教育全党正确对待犯错误的干部。他说:“对犯错误的同志要有好的态度。家庭里很少有开除家籍的事情,阿 Q 到底姓什么虽不清楚,但也没有听说他曾被开除家籍。阿 Q 斗争起来也算英勇,他的缺点是主观主义、宗派主义,加党八股,毫无自我批评精神。人家的疮疤他要揭,他的疮疤人家揭不得。至于教条主义和党八股,那厉害得很。长登一定要叫长凳,不能叫条凳,叫条凳是路线错误,那样教条主义,那样党八股!但是写阿 Q 的作家, 还是喜欢阿 Q,因为反革命把他枪毙了。所以对于有缺点的人,我们要团结一致。”后来毛泽东还说过:“对犯错误的同志要给条路走。不要像《阿 Q 正传》上的假洋鬼子,不许别人革命”。“要给人出路。阿 Q 要准许革命, 阿 Q 不做自我批评,人家就越讲,打架打不赢,就说儿子打老子,鲁迅描写不觉悟的劳动人民,本质是好的。”

毛泽东非常赞赏鲁迅的诗,不仅细心地阅读,不少诗他都能背下来,在练习书法时,常常要书写鲁迅的诗,有时友人请他题字、题词时,他就常录鲁迅的诗相赠。对鲁迅《自嘲》诗中的“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他用得最多。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毛泽东曾说:“鲁迅的两句诗,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应该成为我们的座右铭。”他要求“一切共产党员,一切革命家,一切革命的文艺工作者,都应该学鲁迅的榜样, 做无产阶级和人民大众的‘牛’,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1958 年,在湖北武汉召开的党的八届六中全会期间,著名粤剧演员红线女随团应邀力全会演出。演出结束后,毛泽东等领导登台接见,红线女请求毛泽东给他写几个字。当晚,毛泽东就书写了鲁迅的“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一联。前面还有小引:“1958 年,在武昌,红线女同志对我说,写几个字给我。我说,好吧。因写如右。”落款是“毛泽东, 1958 年

12 月 1 日。”毛泽东还多次书写鲁迅的诗句赠给来访的外国朋友。

毛泽东不仅自己喜欢鲁迅,喜欢鲁迅的著作,同时他号召大家学习鲁迅, 读一点鲁迅的书。1957 年 3 月 6 日至 13 日,在党的全国宣传工作会议期间, 毛泽东专门召集过一次新闻、出版工作者代表座谈会,在谈到写文章及写杂文等问题时,毛泽东说:“报上的文章‘短些,短些,再短些’是对的,‘软些,软些,再软些’要考虑一下。不要太硬,太硬了人家不爱看,可以把软和硬两个东西统一起来。文章写得通俗、亲切,由小讲到大,由近讲到远, 引人入胜,这就是好。你们赞不赞成鲁迅?鲁迅的文章就不太软,但也不太硬,不难看。有人说杂文难写,难就难在这里。有人问,鲁迅现在活着会怎么样?我看鲁迅活着,他敢写也不敢写。在不正常的空气下面,他也不会写的,但更多的可能是会写。俗话说得好:‘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鲁迅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是彻底的唯物论者。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彻底的唯物论者,是无所畏惧的,所以他会写。现在有些作家不敢写,有两种情况:一种情况,是我们没有为他们创造敢写的环境,他们怕挨整;还有一种情况,就是他们本身唯物论未学通,是彻底的唯物论者就敢写。鲁迅的时代,挨整就是坐班房和杀头,但是鲁迅也不怕。现在的杂文怎样写,还没有经验,我看把鲁迅搬出来,大家向他学习,好好研究一下。”

鲁迅的著作,伴随毛泽东走完了他生命的最后历程。 1976 年 9 月,毛泽东逝世前夕,在他卧室的床上、桌子上、书架上许多地方都摆放着鲁迅的书,前面这张他手里拿着正在翻看的书,就是《鲁迅全集》中的一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