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万里坎途围追截堵

(一)

1931 年 12 月的一天清晨,黄浦江上空袭来的湿漉漉寒雾,笼罩着上海市区。周恩来习惯地早早起了床,轻声地唤醒邓颖超。然后,他走到窗前朝外望去:鳞次栉比的高楼和宽阔的街道隐没在一片朦朦的灰白色中。

为了革命,周恩来和邓颖超没有什么安宁的家庭生活。1925 年 8 月 8 日,

这对在学生运动中相识、在革命风云中相爱了 6 年的恋人,于广州一个很简朴的小房子里结婚了。从此,他们生死相托、携手奋进。东怔时期,邓颖超曾与廖仲悄夫人何复凝、蒋介石夫人陈洁如一起,冒着枪林弹雨到前线慰问将士;1927 年 3 月 21 日,他在上海指挥工人起义的这一天,在广州的她却在经受一场磨难——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因难产窒息而不幸夭折了;蒋介石发动“四·一二”政变时,他差点落入敌手;而她在广州“四·一五”大屠杀时,因产后住在医院里,情况也非常危急,在医护人员掩护下她化装出院。直到 5 月他与她才在上海见了面。夫妻相见,席未暇暖,5 月下旬,他动身到武汉去开展革命工作,她也于 6 月到武汉。汪精卫叛变,革命危在旦夕。7 月下旬,他经九江赴南昌准备武装起义,两人又在惊涛恶浪中分子了:一个转战在南昌起义后艰难险阻的征途中;一个坚持在白色恐怖笼罩下的武汉, 两人都是蒋介石、汪精卫反革命政权所掌握的“要犯”。直到这年冬天,他俩才在上海重逢。⋯⋯

今天,周恩来又要离开战斗了几年的大上海,到中央苏区担任中共中央苏区中央局书记,直接领导工农武装与蒋介石独裁统治作生死斗争。

邓颖超起床时,周恩来已做好动身的准备。他满脸胡须,头戴鸭舌帽, 身穿藏青色哗叽对胸上装和深灰色洋布新裤,脚趴一双厚底木屐。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 10 岁左右,像 40 岁的样子。他面对镜子,一面端详着自己,一面问身边的邓颖超:“从外表上很难看出我这个广州客人的破绽吧?”邓颖超正在为他收拾行装,她提醒周恩来:“你的广州话不太好,在船上不要说话,当哑巴最妥。”两人爽朗地大笑起来。

外滩的海关大钟响了 10 下,周恩来与邓颖超握手告别。在交通员“小广东”的护送下,乘坐三轮车赶往十六铺码头,登上停泊在江边的英国小火轮。去年秋天,周恩来为沟通党中央和苏区的联系,指示中央交通局开辟一条由上海经香港、讪头、大埔、青溪、水定,到达中央苏区的“地下交通线”。如今,周恩来沿着这条婉蜒曲折长达数千里的秘密通道,战胜恶水猛兽,冲破黑暗,进入苏区。

  1. 月 22

    日,周恩来抵福建长汀,隔天来到瑞金。受到毛泽东、朱德的热烈欢迎。他给上海临时中央的电报中写道:“伍豪一路顺风,平安到达娘家。”

就在周恩来到达长汀的那一天,被迫下野的蒋介石正偕夫人宋美龄从南京返回溪口老家。

矢志”剿灭赤祸”的蒋介石自 1930 年冬天开始,共用精兵 60 万,一而

再、再而三地大规模地“围剿”中央苏区,1931 年 9 月 18 日,当他行色匆匆乘“永绥舰”离宁赴赣,再次督师“剿共”时,日寇公然炮击沈阳,同时进攻吉林、黑龙江。“九·一八”事变爆发后,石头城里的党国大员慌乱一

团,21 日蒋介石姗姗回宁,他密令张学良“绝对不抵抗”。几个月内日寇即占领东北三省。蒋介石坐视东北沦陷,姑且勿论这是军机失误,或是他对日军的强势有所介怀,恐怕正面冲突,损兵折将,但无论如何天理不容,大失党心、民心,无论如何他是需要有所交代的。蒋介石看到国民党内反蒋派别要他下野的呼声很高,在北平、上海、南京、广州及各地一片抗日请愿的狂潮下,蒋介石被迫自动提出下野。

与此同时,国民党元老们以“精诚团结、共赴国难”为号召,奔走调停, 终于使各方面达成改组国民党政府的协议,推“年高德勋”的林森力主席, 胡汉民、汪精卫、蒋介石三人为中常委,1932 年元旦就职。蒋介石这时只以中央军委姿态出现。军机要事,一概推说已是下野之身,不便随意云云。军政大事,可谓群尤无首,时局更乱了。

1 月 28 日,日寇继九·一八之后,又在上海闸北挑起战衅,企图开辟第二战场。驻沪的十九路军不顾军令起而应战,全国人心大力振奋。十九路军坚持了一个多月的浴血奋战,大挫日军的骄横霸气。“一·二八”战争结束后,蒋介石担任了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再次独揽军事大权。

重新上台的蒋介石抛出:攘外必先安内”的反动政策,叫嚷“救国必先剿共,对共党必须以有效的方法去抵制他们,不顾一切代价去应付他们。” 6 月 18 日,他在庐山牯岭召开鄂豫皖湘赣 5 省“清剿”军事会议,确定

了“围剿”苏区的部署:第一步,对中央根据地暂取守势,先解决鄂豫皖和湘鄂根据地;第二步,集中全力进攻中央根据地。他声嘶力竭地叫嚷:“这回围剿的成败,是国家存亡的关键,不能成功,誓当成仁!”

会议结束后,蒋介石自任“鄂豫皖剿匪总司令”,集中 30 万兵力准备进攻鄂豫皖苏区。中共在该区的主要领导人张国焘对敌军“进剿”毫无准备, 一味坚持“坚决进攻,包围武汉,争取一省或数省首先胜利”的策略,命令红军出击京广线,围攻麻城,逼进黄陂,威胁武汉。8 月,当敌军向根据地内实行总攻击,本来已被张国焘弄得十分疲惫的红军急促应战,陷入被动局面。9 月中旬,张国焘致电中央告急要求“紧急动员各区红军及工农群众急起策应。”上海临时中央不知所措,将电报转给在中央苏区的周恩来。周恩来代表中央即复电张国焘,指示:“为打破敌人深入根据地的分路合击,红军不应固守一地,求战太急,而应依托根据地的有利条件,采取诱敌深入的方针,充分地发挥游击队和人民群众的作用。在运动中选择敌人薄弱部分, 猛烈打击与消灭敌人的一点后,迅速转移至另一点,以迅速、果断、秘密和机动,求得各个击破敌人,以完全粉碎四次围剿。”但张国焘拒不执行这一正确方针,他由开始轻敌一变而为惧敌。10 月,未经中央批准,即擅自率领红四方面军主力两万余人退出鄂豫皖苏区,越过京汉线向西转移到川北。

与此同时,蒋介石集中 10 万兵力,进攻湘鄂苏区。由于中共湘鄂西分局书记夏曦贯彻“左”倾冒险主义,拒绝贺尤关于集中主力转移到外线机动作战,在运动中歼灭敌人的正确意见,错误地决定分兵把守策略。周恩来得知这一情况曾去电说:“分兵作战只有利于敌人。敌以重兵围紧鄂西苏区,红三军宜立即集结全军力量,机动选择敌人弱点,先打击并消灭他的这一面; 以地方武装及群众的打击动作牵制其他方面,然后才能各个击破敌人。”但夏曦不听,仍然坚持分兵作战的意见,9 月,苏区腹地被敌占领,损失惨重, 只好退出湘鄂苏区,转战湘鄂川黔边境。

蒋介石赢了第一步棋后,乘初战得手的声势,又投下第二着棋。1993 年

1 月,他集中 24 个师又两个旅的兵力 50 万人兵分 3 路向中央苏区大举进攻。中央苏区面临的形势是相当严重的。第四次反“围剿”前夕,“左”倾

中央从上海向苏区中央局发出指示电,指责毛泽东在前三次反“围剿”中采取了“单纯防御”、“游击主义”的方针,要求第四次反“围剿”决不能“重复过去的消极态度”。按照临时中央指示,1932 年 10 月,苏区中央局召开“宁都会议”,对毛泽东开展了“无情打击”,旨在剥夺毛泽东的军事权力, 以调回后方主持中央政府工作为名,撤销他红一方面军总政委职务。会议还强调“积极向外发展民族革命战争、夺取中心城市。”“完成江西及邻近省区革命首先胜利”的方针。苏区中央局书记周恩来在会议中途从前方飞马赶来出席,他在做会议结论时,对前方在战争指导上与临时中央的不合之处, 主动承担了责任,维护了毛泽东。对“左”倾中央提出的“由周恩来同志负战争指导总责,毛泽东同志回后方负中央政府工作责任”的意见,表示不同意,提出了要把毛泽东留在前方的两项方案,即或由他负责主持战争全责, 毛泽东在前方协助;或由毛泽东负责指挥战争全责,他则负责监督行动方针的执行。但是,后来,对主持战争有兴趣的毛泽东还是调回后方“养病”, 职务也被撤销了。

第四次反“国剿”战争刚开始,“左”倾中央由上海迁入中央苏区,直接干预故事,更增加反“围剿”的困难。博古等人既下懂军事、又不上前线, 不顾客观实际,敌我兵力之巨大悬殊(中央红军主力不过 4 万人),发出了强硬命令,要红军集中主力,转移到抚河西岸攻占敌军重兵驻防的南丰和南城。

红军总政委周恩来亲临前线,担任指挥战争的重任。他对这种“左”倾错误决策进行坚决抵制并与红军总司令朱德制定了“诱敌深入”、“声东击西”“大兵团伏击”和“运动战中消灭敌人”等灵活机动的反“围剿”战略战术。1 月底,周恩来致电博占等人,明确表示不同意脱离实际的武断命令, 并分析了“强攻坚城”的五不利,“暴露企图”、“易受夹击”、“损伤大”, “不能筹款”和“耗费时日”。电报中还指出攻城夺地与歼灭敌人有生力量的辩证关系,指出:“我不主张立即过河攻城”,“而主张求得运动战解决敌人。”只有消灭敌人主力,才“是取得攻城的先决条件”,因为“敌人被消灭,城虽坚,亦无从围我,我可大踏步地直入坚城之背后,否则徒损

兵力,攻坚下下,正中敌人目前要求”。在电报的末尾,周恩来以无私无畏的气魄和对人民高度负责的精神,对博古等人说:“同意此意见否,望于明日简电复,过期因时机不容再缓,我当负责决定。”

这时,蒋介石命令陈诚指挥中路军以抚州(临川)为中心,用 3 个纵队

共 10 个师,以外线作战,分进合击的战略原则,向中央苏区包围和截击,企图寻找红军主力决战。周恩来、朱德判断出敌之行动意图,命令一、三、五军团及红十一军等部队,乘敌人各路军集中和准备未完成时,于 2 月 1 日迅速“佯攻南丰”以调动敌人提前分兵增援南丰,打乱敌人的计划,以便红军在运动战中消灭敌人。

围攻南丰果然调动敌军。2 月 7 日下午,周恩来收到参谋送来的情报: 陈诚沿抚河向广昌推进。周恩来即同朱德研究,毅然“放弃”南丰,转而消灭敌人的援兵。主力红军撤南丰之围后,折而西进,转移到广昌以南的东韶、南团、吴村地区的山地隐蔽集结,待机破敌。行军途中周恩来对朱德说:“战国春秋的孙武,曾讥笑带兵的人不懂得有进有退。在战争中,以退为进、迟

中求进,取得胜利,我想这是军事上的辩证法。懂得辩证法,对于掌握战争主动权,是十分紧要的。”

红军采用机动灵活的战术,对敌人的行动了如指掌,而敌人则下明了红军的行动。增援南丰的敌军主力之第一纵队的五十二师和五十九师,仍继续向南丰挺进,远离其第二、第三纵队,孤军深入,翼侧完全暴露在红军面前, 逼近了红军的集中地。2 月 27 日拂晓,这两个师钻入红军设下的口袋一宜黄县南部的黄陂、大龙坪地区时,红军突然发起猛攻,经两天激战,将其全部歼灭,并生俘了五十二师长李明和五十九师长陈时骥。

第五十二师、第五十九师均是蒋介石嫡系部队,全部用最新式的德国造的“哈齐克斯”轻机枪和德国自动步枪装备起来的。因此,在南昌督战的蒋介石得知这两十师被歼时,气急败坏,即用飞机到抚州上空向前线总指挥陈诚空投手谕,大骂陈诚:“如果不击退赣匪,即不要回来见总司令的面。” 他并令陈诚马上改变进攻战术:由“分进合击”改为“中间突破”,陈诚接到蒋介石的手谕,垂头丧气地叹道:“诚虽不敏,独生为羞。”为挽救其颓势,3 月 15 日,敌军分成两个梯队,取道新丰、甘竹,继续向广昌方向进攻, 急于从中间突破红军防线,占领广昌求得政治上的影响,使粤、闽左、右两军前进、收到合围的效果。

周恩来仍坚持“各个击破”的原则,先以一部分兵力钳制和吸引敌先头部队向广昌东进,然后以主力截断敌人后尾的两个师(第十一师和第九师), 相机歼灭。3 月 21 日,红军在东肢地区乘大雾向敌军发起攻击,激战 1 天, 歼敌第十一师大部,师长肖乾重伤毙命;歼敌第九师小部,其余敌军乘夜溃退黄陂。敌先头部队也仓皇退往南丰,向临川方向撤退。

在周恩来的英明指挥下,红军历时 50 天,终于粉碎了蒋介石的第四次“围剿”。3 月底,天气晴朗,风和日暖,周思来率领红军从前线浩浩荡荡地返回瑞金。一路上,人们挥舞花束彩旗、敲锣打鼓、鸣放鞭炮,欢迎胜利归来的子弟兵。周恩来看到这感人至深的情景,激动地对身旁的朱德说:“听说古时送行到十里长亭,算是深情厚谊了。可跟眼前比,那又算得什么?现在何止十里、二十里。真是凯旋百里迎亲人,情更深谊更长啊!”

蒋介石的惨败是空前的。他的 3 个精锐师全部被消灭、大量新式武器被缴获,而且,使得中共的力量发展到鼎盛时期。中央苏区地跨湘赣闽粤四省且与闽浙赣苏区联成一片,共有 10 万平方公里,300 多万人口;中央红军达10 多万人,全国红军则有 30 多万人,全国共产党员也有 30 万人。这次“围剿”结束后,蒋介百黯然销魂地承认:“周恩来确是一个不易应付的对手。自从当参谋一直到现在,打仗从来没有这样失败过。此次挫折,凄惨异常, 乃有生以来唯一之隐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