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卷轴制度
卷轴制度书籍,包括帛书和纸卷书两种形式,它们有共同的地方,也有各自的特点,现分别论述如下。
一、帛书的起源和历史
帛书是写在缣帛等丝织品上的书籍或文章,它的出现,晚于简册。简册虽然是我国最早的书籍形制,长时期内广泛使用,但有不少缺陷。除了因编绳散断,容易导致“脱简”、“错简”外,书籍也很笨重而不便阅读。如战国学者惠施,就得用五辆车来运载笨重的书籍;(20)秦始皇每天批阅公文, “至以衡石(一百二十斤)量书”;(21)西汉东方朔上书,用奏牍三千,汉武帝让两个壮汉尽力持举,从上方阅读,“二月乃尽”。(22)与这种简册相比,丝织品的帛书有不少优点:缣帛质地柔韧,吸墨性强,既便于书写,又可随意卷舒,阅读和收藏都比较方便;帛书的分量很轻,携带方便;帛书的篇幅宽长,书写时可据书籍内容长短裁剪,又不会有简册散断错乱的毛病。因此,我国古代很早就有人用缣帛写书,并在很长时期内与简牍并用。
帛书究竟何时开始出现?目前尚难确考。不过在春秋末期至战国文献中,已时有记述。《论语·卫灵公》说:“子张书于绅。”“绅”,《说文》说是“大带”,清人段玉裁《说文解字注》说是下垂的带,总之是一种丝织品。《墨子·明鬼》篇说:“故书之竹帛,传遗后世子孙”;《韩非子·安危》篇也说:“先王寄理于竹帛。”《晏子春秋·外篇第七》说得更为明确: “昔吾先君桓公予管仲狐与谷,其县十七,著之于帛,申之于策,通之诸侯。” 如果其言可信,那么在公元前七世纪的齐桓公时代,就有帛书了。所以王国维认为:“则以帛写书至迟亦当在周季。”(23)
由于丝织品比竹木更易朽坏,目前考古发现的帛书,大多出于汉代,先秦的极少。闻名于世的,有解放前在湖南长沙子弹库发现的画有十二神像的楚帛书,现藏美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1973—1974 年在长沙马王堆三号汉墓发现了帛书“篆书阴阳五行”,上有秦始皇二十五年(前 222 年)的记载, 所以也很有可能写于秦统一前夕。此外还发现两件楚帛画。(24)
秦汉以来,缣帛更普遍地应用于书写,《汉书·艺文志》中已有相当多的图书用“卷”来统计,其他文献也常有反映。如西汉高祖刘邦,曾“书帛射城上”;(25)扬雄《答刘歆书》说自己编纂《方言》时,“常把三寸弱翰, 赍油素(一种光滑的白绢)四尺,以问其异语,归即以铅摘次于椠”。(26) 东汉末年董卓作乱,挟献帝西迁长安,把洛阳城内东观、兰台、石室等处所藏缣帛图书抢出,“大则连为帷盖,小乃制为滕囊”,(27)“所收而西,犹七十余载”,(28)可见汉代朝廷收藏的帛书十分丰富。1973—1974 年底,长沙马王堆三号汉墓出土了大批西汉初年帛书,包括《老子》甲、乙本、《战国纵横家书》、《周易》、《春秋事语》、《经法》、《十大经》、《称》、
《道原》等二十多种书籍、文章,还有三幅古地图,(29)更使得这个问题明朗化。
魏晋以来,纸虽已普及,但缣帛仍用为书写材料。用纸不及用帛高贵、郑重,所谓“素贵纸贱”,是东汉以来就有的风尚。《北堂书抄》卷一○四引崔瑗《与葛元甫书》就说:“今遗送《许子》十卷,贫不及素,但以纸耳”;
裴松之《三国志注》引胡冲《吴历》也说:“帝(魏文帝)以素书所著《典论》及诗赋饷孙权,又以纸写一通与张昭。”西晋的荀勗著《中经新簿》, 著录图书二万九千九百四十四卷,“盛以缥囊,书用缃素”。(30)直到唐代, 仍有人用缣帛写书。雕版印刷发明以后,丝织品不再用作书籍材料,但封建皇帝的诏书、圣谕及画家作画,也还常用缣帛。直到今天,绢帛仍然用于绘画。
总起来说,春秋以来开始用缣帛写书、绘画,西汉时期普遍使用,魏晋以后仍然有人使用。但由于丝织品价格昂贵,不能像竹木及纸那样广泛普及, 所以帛书始终未有一个独立使用阶段。它的前期伴随着竹木简册的盛行而兴起,后期则伴随着纸书的兴起而衰落,从公元前四、五世纪到公元后三、四世纪,大约有近千年的时间。
二、帛书的形制
我国是世界上最早发明养蚕丝织的国家,早在商及西周,养蚕业就已相当发达了,因此丝织品的种类繁多,用途也越来越广。在《说文》中,丝织品就有缯、绢、绮、缣、绨、纨、緭、素、练、缥、缙、綪、缇、缲、缁、帛等几十种名称。清汪士锦《释帛》说,帛有六十多种。可供书写的帛有数种。古籍中对各种不同丝织品所下的定义,多半并未明确指出各自的不同,大致是以颜色的不同及质地表面的精细、粗糙、轻滑、厚重等分门别类的。 “帛”字始见于甲骨文,是一般丝织品的通称。“素”是由生丝制成的
白帛,不经漂染,平实无华,也是书写所用缣帛的统称。“绢”也是用生丝织成,轻薄如纱,常用于书写,特别是绘画。与“绢”类似的还有“缯”, 也是生丝织成的,轻柔洁白。“绨”可能是野蚕丝的织品,厚而暗,但较其他素帛经久耐用。“缣”用双丝织成,色黄。《释名·释采帛》说:“其丝细致数兼于绢,染兼五色,细致不漏水也”,其价格远较普通的素昂贵。本世纪初,英国人斯坦因在所盗敦煌缣帛残卷上,就发现有用“缣”字标明织品种类的。此外,“缣帛”也是书写所用丝织品的通称。
帛的长短不一,一般说来,标准尺度是 40 尺,所以在 40 尺内,不需缝接。但抄写书籍时,还要根据内容长短剪裁或缝接。唐人徐坚《初学记》卷二一说:“古者以缣帛,依书长短,随事截之。”所以帛书的长度,短的有一尺至数尺,长的则有数丈,东汉董卓的官兵因此用来做滕囊和帷盖。考古发现的帛书也是长短不一,如长沙子弹库的十二神像帛书,长 38.7 厘米,帛
画长 37.5 厘米;陈家大山帛画长 31 厘米;马王堆帛书《战国纵横家书》长
约 192 厘米等等。
帛书的宽度,古籍记载以一尺为常制,但根据考古实物,实际上并不一致。马王堆帛书,有一种是用整幅的帛书写的,宽约 48 厘米,如《老子》等;
另一种则用半幅的帛来书写,宽约 24 厘米,如《周易》、《战国纵横家书》
等;(31)子弹库的帛书、帛画分别为宽 47 厘米和 28 厘米;陈家大山帛画宽
22.5 厘米。本世纪初在敦煌发现的东汉初年缣帛书信,其一约 9 厘米见方, 另一件长 15 厘米,宽 6.5 厘米,可见帛书宽度也是经常根据需要来裁截的。
帛书的书写格式,往往仿照简册。开卷一般留有空白,如同“赘简”。如果有书题,一般也是大题在下,小题在上;也有篇名在卷末的,标明“右几章”。较长的帛书,有时一种书写完以后,并不截开,从另一行开始接抄
别的书。有的在两种书之间画一个小黑方块,以示区别。帛书文字也是由上而下书写,每行字数没有一定。为使各行文字书写整齐,有的帛书仿照简册之原有界线,用朱笔或墨笔画上界栏。如马王堆帛书《老子》,各行间就有用朱砂画成的红色界行。帛书的界栏,早期大多为手画,当帛书盛行以后, 为使用方便,也为了美观,于是有人用赤丝或黑丝事先在缣帛上织出界栏, 如同今日稿纸,专门供书写之用,后人称之为“朱丝栏”、“乌丝栏”。
缣帛的质地柔韧,可以随意折叠或卷舒,所以早期的收藏方式是折叠与卷束并用。如子弹库十二神像帛书,就是经过 8 次折叠,然后放在一个竹匣中;(32)马王堆帛书是用整幅帛写成的,也是折叠成长方形,再放在一个漆盒下层的格子里;而马王堆帛书用半幅帛写成的,则用一长方形木片为轴, 卷成一卷。(33)折叠收藏的帛书,天长日久,折叠处难免破损断裂,所以后来的帛书,大多采用卷起来收藏的方式。一部书可以卷成一卷或几卷,所以“卷”就成为计算书籍篇幅的单位,一直沿用到今日。不过,古时所说的“卷”, 最早指一册,今日也还有这种用法,如《马克思全集》、《列宁全集》、《毛泽东选集》等,一卷就是一册。但在印本古籍中,卷的篇幅往往比册小,一册中常有若干卷。
帛书的卷束,形式与简册不同。帛书与后来的纸卷,质软而薄,卷的时候就需要有一个轴,粘连在卷子的末端,以此为中心,从左向右卷。而竹木的简册,质硬且厚,最末一根简就起着轴的作用,所以无须另用轴。这也是卷轴形制书籍之所以不包括简册的原因之一。卷轴制书籍所用的轴,要比卷子的宽幅稍长,卷起之后两头在外。其质料早期不过是竹木片,后来通用漆木。皇帝及王公贵族常用贵重的质料制轴,如琉璃、象牙、玳瑁、珊瑚、黄金等。南朝宋明帝所藏二王法书,就分别用珊瑚轴、玳瑁轴、金轴装帧;(34) 隋炀帝秘阁之书,“上品红琉璃轴,中品绀琉璃轴,下品漆轴”。(35)除卷、轴之外,据古籍记载,卷轴制的帛书及纸卷,还有■(包首)、带、帙(䥆)、牙签等附属品,以便保护书籍或便于查阅。但今日发现的秦汉帛书中却很少见到这类物品。它们很可能是草创于帛书卷轴,而大备于纸书卷子,所以我们放在下面“纸卷的形制”中一并说明。
三、纸的发明和使用
简牍笨重,缣帛昂贵,都不是理想的书写材料。我们勤劳、智慧的祖先, 经过长期不懈的实践和探索,终于在世界上最早发明了可以取代竹木简牍、缣帛并且价廉物美的书写材料,这就是纸。
提起纸的发明,我们自然会联想到东汉蔡伦造纸的故事。南朝宋范晔的
《后汉书》蔡伦本传中说:“自古书契多编以竹简,其用缣帛者谓之为纸。缣贵而简重,并不便于人。伦乃造意,用树肤、麻头及敝布、鱼网以为纸。元兴元年(105 年)奏上之,帝善其能,自是莫不从用焉,故天下咸称‘蔡侯纸’。”东汉刘珍等人的《东观汉记》、晋张华《博物志》中也有类似的记载。因此长期以来人们一直认为,纸是东汉蔡伦发明的。实际上,这种看法是不准确的。
在谈到纸的产生时,首先应该明确,“纸”的含意在古代曾经发生过重大变化。我们今天所说的纸,是指植物纤维构成的纸,而东汉以前文献中提到的“纸”,一般是指丝绵纸,所以《后汉书》中说“其用缣帛者谓之为纸”。
这一点在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中可以得到证实。许慎解释“纸”的本义是“絮一苫也”,说明纸最早同丝絮有关。古人冬天为了抵御寒冷,用丝绵制作冬衣。做法是把蚕茧煮过以后,放在席箔上并浸入水中反复捶打,使蚕茧铺开成了丝绵,用以制衣。但是当把丝绵取下后,席箔上就留有薄薄的一层残存的丝絮,将它们晒干揭下来,就形成了轻薄的丝絮片。它可以包裹东西,也可以在上面写字,这就是许慎所说的“纸”。《汉书·外戚传》中称它为“赫蹄”(Xītí)。文中记载说,西汉时赵飞燕姊妹很受汉成帝的宠爱, 当时一个叫曹伟能的宫女给皇帝生了一个男孩,赵飞燕的妹妹十分忌恨,就派人送给曹伟能一个小匣,里面放有毒药和“赫蹄书”,迫令曹氏自杀。对此记载,东汉学者应劭解释说:“赫蹄,薄小纸也。”曹魏时人孟康进一步解释说:“蹄犹地也,染纸素令赤而书之⋯⋯。”素本是白色的生绢,孟康称纸素,是指白色的丝絮片,把它染成红色就叫赫蹄了。这就是说,在东汉蔡伦之前,文献中所记述的纸是丝绵构成的。
另一方面需要说明的是,在蔡伦之前也并非没有植物纤维纸,早在蔡伦前一、二百年即西汉武帝以后便已经有了原始的植物纤维纸,但是由于质地粗劣,一般不能用于书写。例如 1933 年考古工作者在我国新疆罗布淖尔汉代
烽燧遗址中,就发现了公元前一世纪的西汉麻纸。(36)较近的一次是 1973—
1974 年,甘肃考古队在汉居延旧址又分别发现了两块麻纸,年代不晚于西汉
宣帝甘露二年(前 52 年)和哀帝建平元年(前 6 年)。(37)这些出土的西汉麻纸,多用于物品的衬垫、包裹,而不曾在上面写字。不过,1986 年考古工作者在甘肃天水放马滩西汉墓中,发现了一幅地图碎片,据说该图绘于纸上, 时间属于文景时期。对于此图的质料,学者们还要作进一步鉴定。可以肯定的是,西汉时期已经有人开始试制植物纤维纸了。显然,植物纤维纸由它的原始形态到成为写画材料,需要有一个长时期的发展、改进过程。东汉的蔡伦正是善于总结前人的造纸经验,改进了造纸技术,才取得了巨大成就。蔡伦的功绩在于他造出了成本低廉、质地良好、便于书写的植物纤维纸来,这对人类文化的发展是一重大贡献,我们自然应该给予肯定。
东汉以后,造纸所用的原料种类不断增多:魏晋除麻类外,还用藤类植物;隋唐以后又用桑、枸(即楮)等;元代已多用竹类原料;明清以后,竹纸原料中又掺入了禾草类纤维。纸的产量、质量也日渐提高,并且传播到世界各地,为世界文明做出了重要贡献。
虽然东汉至魏晋,人们受传统习惯的影响,“素贵纸贱”,用纸写书以为不敬;但纸价廉物美,自然到处传播。所以魏晋以后(三、四世纪),纸的使用便逐渐取代了竹简,并把缣帛排挤到附庸地位,王公贵族之家,也用纸写书了。西晋时,左思构思十年,写成《三都赋》,“于是豪贵之家,竞相传写,洛阳为之纸贵”;(38)陈寿写成《三国志》后,晋惠帝也曾“诏河南尹华澹下洛阳令张泓遣吏赍纸笔,就寿门下写取《三国志》”。(39)1924 年,在新疆鄯善县就曾出土一份晋人写本《三国志》残卷,后被英国人盗往国外。1965 年,在新疆吐鲁番一座佛塔遗址中,又发现一份晋人写本《三国志》残卷,内容是《孙权传》,存 40 行,五百多字。据考证,这两份抄本正是在西晋陈寿《三国志》成书不久抄写的,时间在三至四世纪。这可以算是我国现在可见的最早的纸本书籍了。
从南北朝至隋唐,纸书写本更为盛行。1900 年,在甘肃敦煌的莫高窟, 曾发现数万卷 5 至 11 世纪初的纸书抄卷,由于当时主管道士王圆箓的愚昧、
贪婪及清政府的腐朽、无能,这批抄卷中的精品已分别被英国斯坦因、法国伯希和等盗往国外,国内仅存劫余的八千多残卷。1969 年,在新疆吐鲁番一座唐墓中还发现了一份唐中宗景龙四年(710 年)抄写的《论语郑氏注》前 5
篇,据卷上题字,抄写人是一位叫卜天寿的学童,时年 12 岁。居住边陲的小学生都能用纸抄书,由此可知唐代纸书抄卷的盛行状况。
总而言之,西汉中后期我国已发明了植物纤维纸,经过东汉蔡伦的改进、提高,方广泛用作书写材料。但由于传统习惯的影响,直至魏晋,社会上仍然是纸书与简册、帛书并行。东晋末年,纸完全取代了简册;魏晋以后,王公贵族也开始用纸写书,此后纸书抄卷独盛。唐代发明雕版印刷以后,纸更成为唯一的书籍抄写、印刷材料,一直使用至今。也就是说,纸从发明至今, 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
四、纸卷的形制
纸卷的形制初期是沿袭帛书卷轴,古代文献的记载和敦煌卷子等实物都证明了这一点。到了后期向册页制转化时,才演进为独特的形制,即经折装、旋风装。
纸卷如同帛书卷轴,以轴为中心,从左向右卷束。纸卷一般由多张纸连接而成。古纸的长度往往有一定标准。汉纸每张大约是汉尺一尺(0.231 厘米)。晋纸的规格,宋人赵希鹄说:“高一尺许,而长尺有半。”(40)敦煌卷子纸一般宽 30 厘米左右,比晋纸略宽;长度大致是 41 至 48 厘米,约等于汉尺二尺,与古人所说二尺之纸用以钞书之语大致相符。古书篇幅较长的也要连接,古人或用浆糊粘连,有的还用烙铁烫熨,经久不散。如敦煌卷子, 虽然有不少断烂,但连接之处却少有脱落。纸卷的连接处有时钤印或署名, 称为印缝、押缝、款缝等。连接以后的卷子,长度通常 9 至 10 米,甚至数十米。每一卷是一个单位,一本书可以由一卷或几卷组成。
为了使字体整齐美观,写书纸上一般要画出界栏。四周的叫“边”或“阑”
(也写作“栏”),各行字之间的直行叫“界”。唐人称之为“边准”,宋人称为“解行”。后人也有采用帛书中的名称的,称为“乌丝栏”、“朱丝栏”。纸卷各行的字数也不固定,从实物看,十几字到几十字的都有。卷子一般是一面写,也有两面都写字的。如敦煌卷子里,经书的注疏往往抄在背面,叫“背书”。
书籍的注解有的不写在背面。写在正面天头上,叫作“眉批”;有的写在正文行间,叫“夹注”。写在正文行间的注释,为了有所区别,有多种形式:或者用大小两种字体分别写——正文用单行大字,注解用双行小字;或者正文顶格写,注解低一二格写;或者注文仍作单行,但字体略小,写在正文的下面。这后一种方法,抄书者一不小心,往往会使古书的正文与注解混淆,产生类似“错简”的错误。六朝以来还出现用朱、墨两种颜色写成的卷子,正文用朱笔写,注解用墨笔写,这是后代套色印刷的先驱。
纸卷的抄写格式沿袭帛书而更趋周密。开首往往也空两行,以示“赘简”, 然后写篇名、书名,一般也是小题在上,大题在下,但唐代已有改为先写大题,后写小题的。篇名、书名后,写著作人姓名,有时写上职衔。全篇之后写本篇或本章的名称、次第,有时还写上抄写人姓名及年月日。卷子的末端常空数行,以备写书人将抄书的缘由、经过、感想等等写出来,这就是“题
记”,后世书籍的跋尾发端于此。在敦煌卷子里,有的卷末除抄写者、年月日外,还注明校注者、审定者、装帧者姓名及用纸数量等。
在古代文献中,时常可以见到用“黄纸”写书的记载。晋荀勗《穆天子传叙》说:“谨以二尺黄纸写上”;《晋书·刘卞传》载,刘卞入太学,“吏访问令写黄纸一鹿车”。北宋宋祁《宋景文公笔记》“释俗”条更说:“古人写书,尽用黄纸,故谓之‘黄卷’。”这种“黄纸”是用黄檗(柏)汁染过的,颜色发黄,以防虫蛀。这种染纸法在造纸技术上称为“入黄(也写作‘入潢’)”或“染黄”。纸卷大多经过“入黄”,有的是先写后染,也有的先染后写。我国很早就使用药物以保护书籍纸张,后魏贾思勰的《齐民要术》中,就有“染潢及治书法”一节,详细叙述了用黄檗汁染书的方法。(41) 从现存古本抄卷看,不少尽管已经破损断烂,但很少有蛀蚀的现象,可见这种防蛀法是行之有效的。
纸卷写错了字,自然不能像简册那样刮削修改,古人或用纸贴,或用粉涂,效果都不理想,于是有人发明用雌黄来涂改。雌黄又名鸡冠石,可用作绘画颜料,用来涂写错字,不仅颜色与黄纸相仿,而且错字“一漫即灭,仍久而不脱”。(42)这种涂改法至迟在南北朝时期已有了,《齐民要术》在“染潢及治书法”后,就有“雌黄治书法”一节;北齐颜之推《颜氏家训·书证》篇,也有“以雌黄改‘宵’为‘肎’”的记载。后人于是讥讽曲解古书、妄加评论者为“信口雌黄”。
纸卷的质地远不如缣帛柔韧结实,所以也更需要保护。于是,在帛书卷轴上已开始采取的一些保护措施,到了纸卷时代,便逐渐形成一套完整的制度。纸卷的卷头,除了自身留有的空白“赘简”外,往往要加一块“包首”
(后称“包头”),来保护书卷。包首或者用坚固的硬纸,或者仿效帛书, 用绢帛之类的丝织品,古人又称为“■”。■的中间系上一根带子,用来捆扎卷子,叫“带”(参看图 1)。带一般是丝织品,古代也是很讲究的。有人还用不同颜色的带子,来区分不同门类的书籍。有些大部头的书籍有许多卷,为避免与他书混淆,并保护卷子不受磨擦损伤,还要用“书衣”包裹, 叫作“帙”,又写作“䥆”。《说文》说:“帙,书衣也。䥆,帙或从衣。” 这样的一包就是一帙,通常以十卷或五卷为一帙。帙一般是以麻布为里,丝织品为表。现在可见的唐代经帙,也有用细竹为纬、
各色绢丝为经织成细竹帘,外面再用绢绸之类为表的。帙的一端也有带,以便捆扎。用帙包书,只包裹卷身,卷子两边轴头仍露在外,放在书架上,只看见轴头。架上的卷轴如果很多,为便于寻找,就在轴头上挂一个小牌子, 上写书名和卷次,叫“签”。考究的用象牙制成,叫作“牙签”。唐代集贤院所藏四库图书,就分别用红、绿、碧、白四色牙签,区分经、史、子、集四部。一般的也有用木、纸或帛的。这样,■、带、帙、签连同卷、轴,就构成了卷轴形制书籍的各个组成部分,这种卷轴形式一直沿用到唐代末年, 才演化为折叠形制,如经折装、旋风装,并进而发展为散页装订,导致了书籍形制上的一次革命。
五、卷轴形制的演进——由卷轴到折叠
卷轴形制适合于缣帛和纸的柔软特性,而且后来发展为一套相当完善的
制度,但随着社会的进步、文化的发展,其缺点也就日益明显起来。卷子一般都比较长,甚至可长达数丈,这样长的卷子,阅读时要边拉开、边读、边卷,读完后再卷回去。倘若临时需要查阅其中的某些章节,就更为不便。特别是魏晋以至隋唐,经济、文化都有很大的发展,出现了许多工具书,如类书、字书、韵书等。这类工具书一般不是从头到尾阅读,而是供人随时查阅解决问题的。如果需要的资料不在卷子的开头,而是在中间甚至末尾,查找起来就不胜其劳。于是有人对卷轴形制作了改进:不再把长长的卷子用轴卷起来,而是一正一反地折叠成长方形的折子,再在卷子的前面和后面加上较硬的纸,以免书籍损坏,这样就成了一叠书。这种折叠而成的“折本”,与从印度传来的梵文佛经的装帧形式有些相象,所以又称为“经折装”或“梵夹装”(参看图 2)。
经折装的书籍不用拉开和卷起,可以随时翻阅,比卷轴方便得多。这是书籍形制的一大进步,是由卷轴到册页的过渡形式。但经折装的书籍厚厚一叠,阅读时容易散开而成为长长的纸条,于是又有人将一张大纸对折,作为书皮,再把经折装书籍的首页和末页都粘连在书皮内,读时就不会散开了。用这种方法装成的书籍,从第一页可以翻到最后一页,还可再接连翻到第一页,回旋往复,不会间断;而且迅急如风,所以称为“旋风装”,它是经折装的改进型(参看图 3)。
经折装和旋风装大约出现于唐代后期,一直沿用到北宋。由于它们都是折叠的形式,折叠后的长方形折子有点像树叶,所以又称为“叶子”或“叶”; 折叠以后成为厚厚的一册,所以也称为“册”或“册子”(“册”又写作“策”)。北宋欧阳修在《归田录》卷二说:“唐人藏书皆作卷轴,其后有叶子,其制似今策子。凡文字有备捡用者,卷轴难数卷舒,故以叶子写之,如吴彩鸾《唐韵》、李郃《彩选》之类是也”。南宋程大昌也说:“古书不以简策,缣帛皆为卷轴,至唐始为叶子。”(43)南宋侯延庆还说到,北宋哲宗时,苏轼所上奏章,哲宗以一“旋风册子”“手自录次。”(44)折叠形制的书籍启发了后来的散页装订,形式上也有些相象,所以书籍的册页形制,实质以经折装、旋风装为开端。“叶”、“册”这些术语,后来散页装订时依然沿用,不过“叶”字大多改写为“页”,意义上也由像树叶转变为单页、一页了。
在古代文献中,还提到一种“龙鳞”式的书籍形制。元王恽《玉堂嘉话》卷二说:“吴彩鸾龙鳞楷韵,后柳诚悬(唐柳公权字)题云:‘吴彩鸾,世传谪仙也,一夕书《广韵》一部,时大中元年(855 年)九月十五日题’。其 册 共 五 十 四 叶 , 鳞 次 相 积 , 皆 207 留纸缝,天宝八年(748 年)制。”吴彩鸾是唐代女道士,善写小楷,据说曾抄写过多部《唐韵》。这种龙鳞式的书籍,一九四七年故宫博物院曾购进一部,是唐王仁昫《刊谬补缺切韵》的古写本。其外形是卷轴式样,里面却粘贴了二十四页散叶,每页均由两张纸裱成,所以正反都有字。粘贴方法是把每张散叶的一边贴在卷子上,另一边不贴,盖住下页纸的大半,成一种错叠的鱼鳞式样,即王恽所说的“鳞次相积,皆留纸缝”(参看图 4)。正巧, 吴彩鸾手抄的《唐韵》,宋人有见过旋风叶式样的。南宋张邦基《墨庄漫录》卷三说:“(唐)裴铏《传奇》载成都古仙人吴彩鸾善书小字,尝书《唐韵》
鬻之。”“世间所传《唐韵》,犹有□旋风叶,字画清劲,人家往往有之。” 因此有人认为张邦基与王恽所说的,是同一种式样,旋风装就是龙鳞式。不过,从书籍制度发展史看,散页是从卷轴经由折叠式样然后才出现的,唐代后期才有折叠式样,盛唐是否已有这种散页粘贴的方法,显然是个疑问。旋风装之所以得名,是由于其回旋往复,也是由于翻阅之快如风,而“龙鳞” 与“旋风”,名称上则没有什么意义上的关连;况且,吴彩鸾曾经抄过多部
《唐韵》,因此可能有不同的装订形式,张邦基与王恽所见,并不见得就是同一部。所以,“龙鳞”式应该是一种比较特殊的书籍形制,还不能说旋风装就是这种式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