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青铜时代的兵器
一、青铜兵器的出现
在人们步入青铜时代门槛以前,对金属铜已有初步的认识,现在已经在甘肃、山东等地发现过“马家窑文化”、“龙山文化”及“齐家文化”的一些小件铜器,有锥、小刀等物。经检验,其中有红铜、黄铜及青铜,但工艺技术还很差。其中甘肃东乡“马家窑文化”的青铜刀(含锡 6~10%),是迄今发现的中国最早的青铜器物,约当公元前 3000 年。但是少量的小件铜工具的出现,并不足以改变生产工具的基本面貌,它们更不足以作为战斗的兵器。
从考古发掘中获得的技术较成熟的青铜器,是距今 3200 年前的“二里头文化”的产品。在河南偃师县二里头遗址,已发掘到化铜炉的残壁、铜渣和铸造铜器用的陶范残片,表明那里曾存在过冶铸青铜器的作坊,也反映出当时青铜冶铸业已经具有一定的规模。同时还从遗址和墓葬中获得了不少青铜制品,出土的器物中有饮酒用的青铜爵,还有小型工具、装饰品和铜铃等。这些充分表明“二里头文化”时,中国已迈入了青铜时代的门槛。在出土的青铜器中,也出现了目前所知年代最早的中国青铜兵器。
“二里头文化”的青铜兵器,已发现有远射兵器弓箭使用的青铜箭镞, 以及格斗兵器中的青铜戈和青铜戚(斧的一种)。由于它们的铸造技术已具有相当水平,戈和戚的形制极为规整,特征明显,说明它们决非初创的第一代青铜兵器,因此推知青铜兵器开始出现的时间还应该更早。目前考古学界对“二里头文化”与古史传说中的夏代的关系还有争论。虽然关于“二里头文化”的文化性质问题讨论尚在进行,但是这并不影响我们得出如下结论: 中国历史步入青铜时代应在商代以前,至迟在古史传说中的夏朝,即一直被认为是中国进入阶级社会的第一个王朝。古史记载夏朝“以铜为兵”,正反映出当时是中国古代开始使用青铜兵器的时期。
二、青铜兵器的发展
中国历史进入商代,奴隶制国家进一步巩固和发展,建立了具有相当规模的军事力量。为了装备日益扩大的军队,商王朝必需努力增加青铜兵器的产量,提高质量,并不断改进它们的战斗效能。商代青铜冶铸业的发展,是青铜兵器得以发展的基础。当时的青铜冶铸工艺,已经超越了由矿石混合冶铸的低级阶段,发展到以纯铜、锡和铅按比例冶铸青铜的较高水平。铸造青铜器的作坊也具有较大的规模,如郑州南关外的商代中期炼铜遗址,面积已达 1000 多平方米。商代晚期的安阳殷墟小屯东南的铸铜遗址,推测面积至少
在 1 万平方米以上,已出土数以千计的各类陶范和大量坩锅残片等。这些充分表明当时已能大量生产优质的青铜制品。仅以殷墟的妇好墓一墓为例,即出土各种青铜器四百六十余件,总重量估计超过 1625 千克以上。正是基于商代青铜冶铸技术的发达和生产的规模,大量生产精锐的青铜兵器才具有坚实的物质基础。同时,商王朝对内镇压和对外征伐,更日益要求得到更多和更锐利的青铜兵器去装备军队,促使青铜兵器的生产日趋扩大。这样就使青铜时代的兵器进入发展期,与青铜兵器开始出现的“二里头文化”时期相比,
商代晚期的青铜兵器不仅数量猛增,而且器类齐全,形成包括远射、格斗、卫体等进攻性兵器与防护装具的完备的组合。仅以安阳侯家庄 1004 号殷代王
陵的墓道中发现的青铜兵器和防护装具为例,据不完全统计,出土铜矛 730
件、铜戈 72 件,以及不少于 141 件铜胄,按各类铜兵器的平均重量估算,总重量接近 1/3 吨,同时还有以皮、木等材料制作的甲和盾等,应是属于守卫殷王的部队的部分装备。
西周到春秋时期,青铜兵器进入成熟期,质量和产量都有较大提高,同时还总结出适合于不同器类和不同兵器的含金比例配方,在春秋时期成书的
《考工记》中对此有较详尽的记录。制造兵器的含金比例配方,见于《考工记》中的“六齐”,其中四项即“戈戟之齐”、“大刃之齐”、“削杀矢之齐”、“斧斤之齐”,都与兵器的制造有关。统一规范的配方比例标准的出现,保证了兵器生产质量的稳定性。在产量和质量日益提高的基础上,青铜兵器的性能和品种也出现新的变化,创制了新型的兵器,例如强力的远射兵器弩,以及格斗兵器中的刺(矛)、体(戈)联装的戟和剑。对传统兵器镞、戈、矛等的外形也都有改进,提高了杀敌效能,使兵器的组合更切合实战需要。在《考工记》中还详尽地记录了不同兵器的选材、技术要领和各部位的具体比例关系,使兵器制造日趋规范化和制度化。兵器的规范化和标准化, 有利于军队的组训和战术动作的提高,也促进了军事科学的发展。
到战国时期,青铜兵器的生产规模继续扩大,以满足连年战争的需要。各国都设立了专门生产兵器的官营作坊,在成批生产的兵器上铸刻了制造机构、监造官吏及工匠姓名,器形也更趋规范化。在新郑的“郑韩故城”遗址中就曾出土有大量铭刻着制造机构、官吏及工匠姓名的青铜兵器。同时青铜兵器的制作工艺也有新的提高,特别是对青铜合金成分配制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例如能生产出脊部和刃部分铸而成的复合剑,脊部所用材料含锡较低, 因此较坚韧不易折断,而两侧的刃部所用材料含锡较高,以保持性刚而锋利, 二者结合而使剑体既坚韧抗折又刃口锋利,具有较完全的性能。陕西咸阳秦始皇陵侧陶俑坑中出土的大量青铜兵器表明,当时还大量使用青铜兵器,而且制造技术更加精良,出土的青铜剑长度超过 90 厘米,比以前的青铜剑长得多,表面还经防腐处理,至今不锈,仍然锋利异常。不过,青铜兵器发展到高峰,它已经笼罩了衰落的阴影。因为钢铁冶锻工艺在春秋晚期已开始出现, 并从出现之始即已试用于兵器的制造。钢铁兵器的使用大约开始于战国晚期,标志着青铜兵器无可挽回的衰落命运自此开始。
三、青铜兵器的类型
青铜兵器可以分为进攻性兵器和防护装具两大类型。进攻性兵器中,又可分为远射、格斗和卫体三种。
进攻性兵器
- 远射兵器
弓箭 弓由有弹性的弓臂和有韧性的弓弦构成,张弓拉弦,迫使弓臂改变形状,将能量储存进去。松弦时使已积聚的能量在瞬间猛然释放,就把扣在弦上的箭或弹丸有力地弹射到远方。传说殷周时期已使用了复合弓。据《考工记》记载,弓以“干、角、筋、胶、丝、漆”等“六材”制成。使用的箭多装有青铜镞,商和西周主要使用的是扁平的有脊双翼式镞,其中间是凸起
的脊,两侧是薄刃,前聚成锐利的前锋,向后扩展,全镞呈三角形,两刃末端形成倒刺,使镞射入人体不易拔出,增大创伤面积。(图 1)春秋时期开始使用新式的锥体三棱铜镞,增强了箭的穿透能力,又由于锥体周围匀称地凸起三个侧刃,加大了创伤面,使弓箭的杀伤效能有所提高。这种铜镞流行于战国直至汉代,并常在镞后装有较长的铁铤,再插合于箭杆之中。
弩 装有张弦机构(弩臂和弩机),可以延时发射的弓。在木制的弩臂前端横装弩弓,后端安装机括,弦张开后先管在机括上,形成准备完毕的待机发射态势,可选择最有利的时机扳动机括即可释弦放箭。因此既可从容瞄准以提高命中率,还可以形成多弩齐射突发而威猛的袭击。此外,射手还可借助臂力之外的其他动力,如足踏、腰引等张弦,从而达到比弓更远的射程。从春秋开始,弩上安装了青铜铸制的弩机,使它正式成为在战争中起决定作用的兵器。春秋战国时的弩机,一般由三部分构成,即望山(瞄准器)、悬刀(扳机)和牛(钩心),用两个铜枢(键、栓塞)结合在一起,然后装在木弩臂后端的槽中。战国末年,为了增强弩力,开始在弩机外加装铜廓, 然后再装嵌入木弩臂中,但这种改革到汉代才普遍使用。弩箭的长度一般短于弓箭的箭长,同样装有青铜的箭镞,都是锥体三棱形的样式。在湖南的楚墓中,曾发现过保存较完好的木弩臂和铜弩机,以及弩箭上的铜镞。
- 格斗兵器
青铜制造的格斗兵器,主要有戈、矛、戟、殳、钺等,都安装有较长的木质或竹质的柄,春秋战国时期更使用了复合材料制造的柄,常以木为芯, 外围以竹蔑一周,有时多达十八根,再用丝线紧缠,最后髹漆封固,使得坚韧美观耐用,称为“积竹柄”。春秋时代以后,手握短柄的青铜剑日益发展, 成为重要的近距格斗兵器。此外,也有一些使用较少而具有时代特征的异形青铜兵器,如西周时的背上附有多个銎孔以装长柄的青铜刀、星状的青铜锤状器等,都极为少见,使用也不普遍,不是军队中必备的主要兵器。
戈 是中国古代具有民族特色的兵器,由长柲(柄)和横装的戈头组成, 主要用于勾、啄的格斗兵器。它可能由镰刀类工具演化而成,是商周时期几乎每个战士必备的兵器,因此凡与战争有关的象形文字,大都绘有戈的图像, 至今汉字“武”、“战”等字仍从“戈”旁,即起源于此。最早的铜戈出现于“二里头文化”时期,形体较直,具有前面的尖“锋”和戈“援”上下的利“刃”,援后有用于安柄的“内”。商代以后,为了使戈头和柲结合得更牢固,以避免战斗进行中戈头脱落的缺点,不断改进戈内的形状,并在援和内之间设“阑”,并增加了由下刃弧伸的“胡”,并在内和阑侧增设“穿” 孔。西周以后,为了加强勾击效能,戈头与柲由垂直相交,逐渐加大角度, 改成大于 90°的钝角。春秋到战国时期,不断加长胡的长度和上面穿的数量,以更牢靠地缚扎在柲上。由于戈所装备的兵种不同,柲的长度也有变化, 用于车战的戈柲可长达 3 米以上,用于步战的仅长 140 厘米左右,以利于一手执戈、一手持盾进行短兵相接的格斗。直到战国时期,戈还与剑、弩、盾一起组成步兵的标准兵器组合(见于《荀子·议兵篇》)。
矛 商代已普遍使用装有青铜矛头的长矛,它用在战斗中仅次于铜戈,是重要的格斗兵器。商、西周时期的青铜矛,一般是有中脊,两侧是扁平宽阔的矛叶,两侧有刃,前聚成尖锋。春秋以后,矛叶渐窄,更加锐利。戟 是由戈与矛结合在一起而发展成的新型兵器。商代已出现过把戈
和矛用柲联装在一起的武器,构成戟的雏形,但极罕见。西周时期使用戟体与刺合铸在一起,整体呈十字形状的青铜戟,但因铸造困难,而且本身易于残损,因而使用不够普遍。春秋以后,改用把刺(矛)和戟体(戈)分别铸制,然后用柲联装而成的戟,解决了铸造方面的困难,又具有戈、矛两种兵器的优点,因此大量用于战争中,成为主要格斗兵器。(图 2)还出现有在柲上自上而下联装二至三重戟体的“多果戟”,在湖北随县曾侯乙墓中出土有戟柲完整的多果戟实物。
殳 用于撞击的长柄兵器,又称“杸”。在长柄顶端安装青铜铸制的殳首,一般是平顶或有棱角的圆套筒状。也有的殳前制成矛尖形状,下面带有旁伸尖刺的圆球状物,可以扎刺或锤击敌人。
钺 两角上翘,具有弧形阔刃的大斧,由石器时代的石钺演变而成。形体巨大的青铜钺上常铸有狰狞的图案花纹以及铭文,常常是军中统帅权威的象征物。例如殷墟妇好墓中出土的两件大型青铜钺,刃宽达 37.3—38.5
厘米,重达 8.5—9 千克,铸有“妇好”铭文。妇好是殷王武丁的配偶之一, 生前多次领兵出征,是当时著名的女统帅,这两件大钺正是她的权威的象征。象形文字中的王字,就是钺的形状“■”,正是来源于王权的象征。实战使用的钺,形体较小,适合于战士挥舞劈砍战斗。
剑 是以刺为主、直体尖锋、短柄的兵器,体侧有刃,也用于劈击。出现于西周时期,形体短而全形呈柳叶状,当时只能作卫体兵器用。(图 3) 春秋时期青铜剑有了较大发展,剑体增长,特别在江南的吴越地区的水战和步战中日益发挥作用。制造工艺日益精良,出现了长度超过 50 厘米的青铜
剑,以在湖北江陵发现的越王勾践剑最为名贵,剑长 55.7 厘米,锋刃锐利, 遍体满布菱形的暗纹,衬出八个错金的鸟篆体铭文:“越王鸠浅自作用鐱”, 鸠浅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卧薪尝胆终于灭吴的越王勾践。
- 卫体兵器
主要是青铜制作的匕首、短刀和短剑,它们不适用于在正式的战争中格斗厮杀,仅能用于在特殊危急情况下,护卫自己。商代常见一些柄端作成马头或其他兽首的短刀以及铃首的短剑。西周时期的青铜兵器中,有长度仅 20
厘米到 30 厘米的短剑,以及形状特殊的匕首。2.防护装具
青铜时代的防护装具,主要有甲胄及盾牌。
- 甲胄
在殷墟发掘中,发现有青铜铸造的胄以及皮甲的残迹。青铜胄的数量较多,集中出土于侯家庄 1004 号大墓中,胄上饰有牛、虎形图案等纹饰,顶上竖有装胄缨的铜管。西周和春秋时期的青铜胄也有发现,在沣西的西周墓里也发现过少量青铜甲片。在各地的春秋战国时期的墓葬中,常发现有髹漆的皮质甲胄,都是先将皮革裁制成甲片以后,再编联而成的,表明当时主要使用的是皮甲胄,在随县曾侯乙墓中出土的皮甲胄,已经复原,一顶皮胄一般由不同型式的十八片皮甲片编成,一领皮甲由不同形式的一百八十三片皮甲片编成,具有甲身、甲裙和甲袖三部分,都用丝带子编联,外表髹黑漆。
- 盾牌
商周时期多使用呈长方形的大型盾牌,以皮革、木材制作,表面髹漆彩
绘,又常在盾面上装有青铜的盾饰,有的盾饰呈现狰狞的人面形象。
四、青铜兵器与车战
在青铜时代,从商代晚期开始,大量使用以马拖驾的木质战车。在安阳殷墟的历次发掘中,发现不少商代晚期的埋有马匹和车辆的车马坑,所埋的车都是木制的,为单辕、双轮、方舆(车箱)、长毂的形制,在辕的前端横置木衡,然后在衡上左右对称地缚上呈“人”字形的“轭”,用以驾马。发掘情况明确的车子,都是前驾两匹马,过去报导的也有个别称前驾四马的例子。在有的木车上装备有兵器,说明是用于作战的车辆。因此当时的青铜兵器,主要是在战车上使用的。战车上的战士一般是三个,一人御车,另外两人作战,其分工一般是左侧的以射为主,右侧的以格斗为主。他们装备的兵器,进攻性兵器中包括远射兵器弓箭,格斗兵器戈和矛以及钺和大刀,卫体兵器青铜兽首短刀和铃首短剑等。防护装具,主要是青铜胄、皮甲,以及大型盾牌。
西周以后,战车在战争中的地位更加重要,木车大致仍沿袭着商代的传统,但前面拖驾战车的辕马增至四匹。到春秋时期,这种驷马战车是军队的主力兵种,随着战争的日益频繁和规模不断扩大,车战的规模也日益扩大, 交战双方出动的战车总数,从几百乘扩大到上千乘,随车徒兵的人数也由一乘几人增到几十人。车战的发展促进了车战兵器的发展。首先是战车的制造更为精美,轨宽减小,车辕缩短,轮辐增多。还在车上增加防护措施,如在车舆四周加钉由大型青铜甲片组成的护甲;或在车軎顶端增置矛状长刺,用以杀伤靠近战车的敌方徒兵。同时,用于车战的兵器组合更加完备。据《考工记》记载,车战用的一组格斗兵器包括戈、殳、戟、夷矛和酋矛五种,它们的柄长由短递增,插载在战车上,可随情况不同而选取其中的一种进行格斗。从考古发掘的实际出土物观察,湖北随县曾侯乙墓出土的战国初期兵器最为典型,远射兵器是弓箭;格斗兵器有青铜的戈、戟和矛,还有带尖锋和刺球的殳,装有多戟体的“三果戟”,并普遍采用“积竹”柲,长度多超过 3 米,以适宜于两车交错时与敌人格斗。防护装具有盾牌和整套的髹漆皮甲胄,并有防护马匹的髹漆皮马甲。达到了中国古代车战兵器最成熟的阶段。直到秦代,还可以从秦始皇陵侧陶俑坑中,看到驷马木制战车的原尺寸模型, 以及车上站立的三个模拟真人的披铠陶俑。这些战车仍然在队列中占有重要位置,而且俑坑中还有大量制造精细的青铜兵器。这大约是在古老的战车和车战用青铜兵器改革以前,留下来的最珍贵的遗迹了,因为那时更新的金属材料——钢铁制造的兵器已出现了,这预示着冷兵器将进入新的发展阶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