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树情

黄苑玲

我的童年是在乡下度过的。那时父母都在城里工作，奶奶不愿离开乡下到城里去居住，父母便把我送回乡下，让我陪伴辛苦了大半辈子的奶奶。在乡下我那古老的石屋前有一棵铁树，苍黑色的树干、墨绿色的枝叶。清晨， 奶奶总要来到这棵树旁，轻轻地抚摸树干，然后坐在石墩上，呆呆地遥望着东方，口里喃喃地说：“上天保佑，平安无事⋯⋯”每到傍晚，奶奶又站在这棵树下，两眼注视着前方的村道，好像在等待晚归的亲人。

一天，我和小伙伴在院子里玩耍。小伙伴指着我说：“我爷爷待我可真好，你爷爷呢？”

“我爷爷，我⋯⋯”我哑口无言。 “对，他没爷爷！”小伙伴们跳起来拍着手大喊大叫。我气得流下泪来，

愤愤地跑去找奶奶。 “奶奶⋯⋯”我迫不及待地在屋里叫起来。

“奶奶，奶奶，我的爷爷呢？小牛说我没有爷爷，是不是爷爷不理我们走啦？”我天真地问道。

奶奶顿时愣住了，脸色煞白，泪水一下子从眼眶中涌出，一副极痛苦的样子。过了会儿，奶奶用衣角擦了擦泪水，牵着我慢慢来到门外的铁树下， “小玲子，这棵树叫铁树，是你爷爷 40 多年前和奶奶一起种下的。”奶奶颤抖着沙哑的嗓子对我说，“你爷爷现在离我们很远很远，什么时候铁树开花了，你爷爷也就回来看我们的小玲子了。”

从那以后，我觉得铁树很神秘。我常常陪着奶奶来到铁树下，等待着铁树开花，一年又一年⋯⋯可是，就不见有花开，奶奶却日见消瘦，腰板也不那么直了。我虔诚地望着铁树，心想：“远方的爷爷，你可知道，我们是多么盼望你归来啊！”可是不管我怎么想，怎么盼，铁树还是没有开花。

一转眼，我已经读小学高年级了。这一年，我终于知道了是怎么回事情： 原来，爷爷是在解放战争时期被国民党部队拉壮丁抓走的。一走就是几十年啊！那间古老的房屋，那棵令奶奶日夜牵挂的铁树，无时不在等待主人的归来。年复一年，奶奶患病的身体日渐衰弱。望着奶奶那悲伤的眼神，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一天，奶奶流着泪说：“来，扶我⋯⋯到⋯⋯铁⋯⋯铁树下。”我把奶奶慢慢扶到铁树前，奶奶一下子扑在铁树下，用颤抖的双手抚摸着苍黑的树干，泪水一串串地滴落地上⋯⋯

不久，奶奶带着深深的遗憾去世了。我也离开了乡下，离开了奶奶居住了一辈子的老屋，离开了那寄托着奶奶深切思念的苍黑色的铁树。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华夏大地，也吹进了我那远离城镇的家乡小山村。听说家乡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的父母萌发了回去看看久别家乡的念头。为了看看奶奶居住地的老屋，看看我儿时的伙伴，看看屋前的那棵铁树，我撺掇着父母回家乡过春节。

我终于回到了古老的石屋前。奶奶呆坐在铁树下遥望东方的情景，又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心里不由地呼唤：“爷爷，你快点回啊⋯⋯”

第二天清晨，令人惊喜的事发生了：铁树的枝顶居然绽开了深红色的花

蕾！顿时，我大叫起来：“铁树开花了！铁树开花了！”

天底下竟有这么巧合的事，过了几天父母说，爷爷来信了，不久就会回来，我多么希望能把消息告诉长眠在地下的奶奶啊！可是⋯⋯

我仿佛看到老态龙钟的爷爷来到铁树旁，用同样颤抖的双手，抚摸着苍黑色的树干，泪水滴落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