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三十一日 晴

整日翻山越岭,一直走到月出东山,我们才到达过封锁线的出发地—— 昌平县桃林村。这里地处平北山区的南缘,再向南去就是北平城郊的平原地带了。

月色中,看起来村子很大。在一座地主庄园的房顶上,正在几个热心的农村广播员,用铁皮做成的喇叭,向全村大声广播着我军七、八、九三个月的战绩。旁边是由一队小学生组成的歌咏队,向全村播送歌曲。村子里的空气,显得很有生气。这里,离北平仅七十里,西南方向十六里的地方,就有傅作义部的据点。村里人说,今天早上,在南面七里地的一个村子里,刚刚击退了傅作义的抢粮部队。①

以上是战地记者冠西在一九四八年所写的两则日记。全文无甚议论、抒情笔墨,只是于匆忙的战斗间隙中,及时地记载生活场面。平北地区农民生活的艰苦、解放战争后期群众精神的昂扬,却栩栩如生地留存下来,为后人体会革命斗争的艰苦、研究革命演变的历史,提供了珍贵的资料。

例文二:

十二日,早,过东新滩,入马肝峡。石壁高绝处,有石下垂如奸,故以名峡。其旁又有狮子岩,岩中有一小石,蹲踞张颐,碧草被之,正如一青狮子。微泉冷冷,自岩中出,舟行急不能取尝,当亦佳泉也,溪上又有一峰, 孤起秀丽。略如小孤山。晚,抵新滩,登岸,宿新安驿。夜,雾。

十五日,舟人尽出所载,始能挽舟过滩,然须修治,遂易舟离新滩。过白狗峡。泊舟兴山口。⋯⋯

过溪,又里余,洞门小才袤丈。即入,则极大,可容数百人,宏敞壮丽, 如入大宫殿中。有石成幢,盖旌旗、芝草、竹筝、仙人、龙虎、鸟兽之属, 千状万态,莫不逼真。其绝异者,东石正圆如日,西石半规如月,予平生所见岩窦,无能及者。①

这是陆游于宋孝宗乾道六年(公元一一七零年)入蜀途中所写日记。文中记述沿途山川形势,名胜古迹,如素描长卷,逐日展开,入蜀五千里行程尽在纸笔间了。这种文字,既是宝贵资料,又是精致的散文。

再看下面一例:

足球比赛快结束了。坐在我身旁,看球一直漫不经心的一位老汉,这时自言自语道:“老广播越位,这越位是什么呀”!我惊讶地扭过头好奇地看

① 见《记者日记》冠西著,浙江人民出版社 1982 年 7 月 5 版第 15 页,第 156 页。

① 见《入蜀记》,《历代名人日记选》,花城出版社 1984 年 5 月版第 45 页。

他。真奇怪,他连越位都不懂,为什么还要在看台上坐两个钟头呢?比赛结束了,老汉如释重负,活动了一下身子说:“可赛完了”!我更莫名其妙了。

突然广播喇叭里传出清脆的女高音:“一等奖 18890 号”。随着声音,

电动记分牌上打出了 18890 几个阿拉伯字母。

那老汉听到这声音浑身一颤。这颤动连我都感觉到了。只见他这时把身子坐直,胸挺着,脖子向前伸着,连上面的血管都清晰可见。两眼直勾勾地望着记分牌的方向,像是要把那几个阿拉伯字母全装进自己的脑里,可又总装不进去。他就这样认真地盯看了好一会儿。过后,只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整齐折为四折的晚报,用手紧紧地攥着,没有马上打开,而是紧张地看了一下左右。当发现我在看他时,赶紧向右转了转身,这才把报纸掀开一个角。

露出里面夹着的两张彩票。他认真地看了看彩票的号码,再一次扬起头看电动记分牌,终于十分失望地合上了报纸。直直地坐着的身子松弛了下来, 胸向里凹进,脖子由直变弯,后背隆起了一个小丘。

一会儿,他吃力地挺胸,把身子坐正,拿出一支钢笔,仔细地掀开报纸一角,把彩票上的号码认真地抄在报纸的白边上,又来回核实了两遍,寸用手精心地夹起那两张彩票,轻轻地送进自己的衣袋。

广播里又有了声音。像听见冲锋号一样,老汉又摆出了“战斗”的姿态: 挺直身子,伸长脖子,探出脑袋,竖起耳朵,瞪起眼睛,握紧双拳,全神贯注。二等奖的号码都在记分牌上了。老汉又是来回核对了几遍,还是没有。虽然不甘心,但又无可奈何。他又松弛下来了。而且头低得几乎贴在胸上, 后背的小丘似乎高过了低垂的头。

三等奖、四等奖⋯⋯

“现在广播五等奖号码,凡最后两位数是 28、35、40、55、70 的同志⋯⋯” 只见老汉激动地用手把报纸举到眼前,把上面的号码又使劲看了一眼,两眼立时放出异样的光彩,“40、40!我中了!!”他忘了戒律,终于向我公开了秘密。又突然后悔,忙向右转过身子,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抽出那张珍贵的彩票,再一次看过号码,当证实确实无误时,才把它重新用报纸夹好,放入口袋,系好扣,在口袋外面轻轻地拍了几下,站起身,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径直向看台的出口走去了。①

和前篇相比,这篇可称为长镜头特写了。焦点停在观察对象的言行举止上,详细描述,形象传神,生动地展示出一位特定环境中的特定人物。说它是小说么?无甚情节。说它是散文么?又无甚明确意旨。因此,它可归入速写一类。这种日记,如实地记录了生活中给自己印象极深的物相,既可为今后创作提供素材,同时磨炼了手中之笔,是一举两得的。

有些文学作品,如小说,也有呈日记体式的篇章,如鲁迅的《狂人日记》、丁玲的《沙菲女士的日记》等。但它们都是借日记这种文体形式进行创作, 与应用文中所称的日记不同,故在此不予评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