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名家短篇小说集》序
俄罗斯文学的研究在中国确已似极一时之盛。何以故呢?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俄国布尔什维克的赤色革命在政治上、经济上、社会上生出极大的变动,掀天动地,使全世界的思想都受他的影响。大家要追溯他的远因,考察他的文化,所以不知不觉全世界的视线都集于俄国,都集于俄国的文学;而在中国这样黑暗悲惨的社会里,人人都想在生活的现状里开辟一条新道路,听着俄国旧社会崩裂的声浪,真是空谷足音,不由得不动心。因此大家都要来讨论研究俄国。于是俄国文学就成了中国文学家的目标。
俄国国民性本来是极端的,不妥协的,前几十年,国内思想变化的剧烈更是厉害。各国改革运动之前,思想的变化确也都有,可是从没有像俄国这样剧烈,所以俄国能从君主政体的国家一跃而为社会主义的国家;这是可以在俄国文学里看得出来的。然而文学只是社会的反映,文学家只是社会的喉舌。只有因社会的变动,而后影响于思想;因思想的变化,而后影响于文学。没有因文学的变更而后影响于思想,因思想的变化,而后影响于社会的。因为社会的不安,人生的痛苦而有悲观的文学,譬如人因为伤感而哭泣,文学家的笔就是人类的情感所寄之处。俄国因为政治上,经济上的变动影响于社会人生,思想就随之而变,萦回推荡,一直到现在,而有他的特殊文学。就是欧美文学从来古典主义,浪漫主义,写实主义,象征主义间的变化,又何尝不是如此。所以我们看俄国的文学,只不过如吴季札的观诗,可以知道他国内社会改革的所由来,断不敢说,模仿着去制造新文学就可以达到我们改革社会的目的。中国现在的社会固然是不安极了,然而假使我们不觉着有改造的必要,本来可以不问不闻,假使我们觉着非改造不可,那么,新文学的发见随时随地都可以有。不是因为我们要改造社会而创造新文学,而是因为社会使我们不得不创造新文学,那么,我们创造新文学的材料本来不一定取之于俄国文学,然而俄国的国情,很有与中国相似的地方,所以还是应当介绍。不过我们决不愿意空标一个写实主义或象征主义,新理想主义来提倡外国文学,只有中国社会所要求我们的文学才介绍——使中国社会里一般人都能感受都能懂得的文学才介绍,读者看我们所译的小说自然可以明白。
瞿秋白序,1920年3月16日